三個兒子,老大、老三都聽他的話,也顧得全大局,隻有老四既不肯聽他指點,又總是衝動冒頭,打得他猝不及防。
就說去衛所練兵,這是皇上沒有疑心陳家,換個疑神疑鬼的,會不會猜疑他陳廷鑑故意指使兒子那麼說,意圖染指京城二十六衛?
現在想起當日,陳廷鑑依然心緊。
陳敬宗低頭吃飯。
他沒頂嘴,陳廷鑑就當兒子聽進去了,再看兒子近日微微曬黑的臉龐,陳廷鑑忍不住問:“京衛不比地方衛,很多兵都出自名門望族、勳貴之家,你過去之後,那些人可都願意聽你的?”
陳敬宗:“我是閣老兒子皇帝女婿,誰敢不聽?就是回家告狀,他們老子娘也隻會叫他們閉嘴忍著。”
陳廷鑑也猜到了,權貴子弟,真正有出息的都走了科舉之路,或是習得一身好武藝官居要職,隻有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家裡人才會想辦法將人塞到衛所,好歹拿一份俸祿,總比遊手好闲的強。
“不怕得罪君子,就怕得罪小人,有的人表面聽你的,心裡可能會尋機報復,你雖然是皇上的女婿,如果自己犯了錯被人拿捏住,皇上也無法公然維護你,所以還是要謹言慎行。對了,酒要少喝些,就怕哪天你喝醉了,別人跟你來陰的。”
想到那些紈绔子弟的做派,陳廷鑑嚴肅道。
父子倆說話,孫氏一直默默聽著,此時不由地點點頭,跟著丈夫勸了兩句。
陳敬宗隨口嗯了聲,也不知道是應了,還是敷衍人。
他離開後,孫氏意外地對丈夫道:“你今天倒是怪了,竟然沒有動不動教訓兒子,說話還算和氣。”
陳廷鑑:“教訓有用嗎?我敢罵他,他就敢撂下筷子就走,再十天半月的不回家,我連提醒他的機會都沒有,我可不想哪天他直接捅了一個大窟窿回來,連累咱們全家。”
孫氏笑道:“放心吧,公主一回來,他肯定天天往家跑,隨便你想什麼時候教兒子都行。”
陳廷鑑抿唇。
兒子貪戀公主的美色,隻委屈了公主,金尊玉貴的人物,卻要終日面對老四這樣的粗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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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宜堂。
陳敬宗還是在後院歇的。
他不需要丫鬟守夜,朝露、朝嵐今晚便繼續睡在專門給她們這些丫鬟住的小跨院。
兩人睡一間屋,剛躺下的時候,免不得說些悄悄話。
“驸馬真是的,公主要回來了,他也回來了,難道他看不出公主一點都不想他來後院?”
“說不準,也許在陵州的時候,公主與驸馬變得恩愛了呢。”
“我不信,我從來沒見過公主那麼嫌棄一個人,對林貴妃、南康公主都隻是不待見而已。”
“可惜珍兒、珠兒她們也在宮裡,不然咱們還可以跟她們打聽打聽。”
“算了,明天公主就回來了,啊,我好想公主啊,可惜閣老家的祖宅太小了,當初公主不能把咱們都帶上。”
這一晚,兩個著急見公主的大丫鬟都失眠了。
正房,陳敬宗也在床上翻了好幾次身,快三更天才勉強睡著。
翌日早上,陳敬宗在四宜堂用了早飯,簡單收拾收拾,這便出發了。
宮裡,景順帝一家四口都在鳳儀宮。
太子不太高興:“姐姐為何不在宮裡多住一段時日?”
華陽:“多住又如何呢,你每天讀書練武,隻有晚飯那麼點功夫才能陪我,我出宮去住,白日還能去城裡逛逛。”
太子頓時露出羨慕的神情。
華陽笑道:“現在天還熱,過陣子涼快下來了,姐姐帶你出宮玩一天。”
說完,她徵詢地看向父皇母後。
景順帝也看向戚皇後,在管教太子一事上,他基本也都聽戚皇後的。
戚皇後皺眉,剛要開口,華陽靠過來,撒嬌道:“娘,弟弟最近讀書練武都很用功,您就當獎勵他一次吧,而且我會叫驸馬陪著我們,再帶上侍衛隨行,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戚皇後看著女兒,女兒離京兩年多,長了見識,也越來越有主見了,以前女兒可從來不會幹涉她如何管教兒子。
再想到這半個月兒子確實很懂事,戚皇後終於點了頭。
太子別提多高興了,他長到十二歲,除了偶爾跟隨父皇母後一起出宮,還沒有不在二老的監督下出去過!
這下子,他也不反對姐姐走了,隻恨不能馬上把出宮的日子定下來。
陳敬宗跟著領路太監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家人,景順帝、戚皇後目光和藹,太子興奮雀躍地打量他,反而華陽的神色最淡,雖然也帶著一絲笑,但就是那種客客氣氣的笑,看不出夫妻間的親昵。
倒也沒什麼稀奇的,除了在床上,其他任何時候,華陽在他面前都是公主的姿態。
陳敬宗依次給帝後、太子行禮。
景順帝笑道:“好了,盤盤在宮裡住了這麼久,你們這就回去吧,等會兒天該熱了。”
陳敬宗:……
盤盤,這是她小字?
成親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聽她這些尊貴的長輩們用小字喚她。
第72章
從乾清宮到皇城外還有一段很長的宮路要走。
六月底的時節, 天氣還熱著,景順帝舍不得嬌滴滴的公主女兒挨曬受累,早命人提前準備了步輦。
至於驸馬, 人高腿長的年輕武官,自己走就是!
華陽自然也不會跟自己的父皇客氣, 出了乾清宮就上了步輦。
四個小太監前後抬起步輦,另有兩個小太監一左一右地舉起兩把蒲扇似的大傘,確保不叫一點陽光曬到公主的冰肌雪膚。
陳敬宗就被這些太監隔絕在了幾步之外,吳潤、朝雲、朝月等人則在另一側跟著。
宮裡到處都是太監、宮女、侍衛,華陽要注重儀態, 也不好歪著腦袋去打量陳敬宗或是與他說話, 便隻慢慢悠悠地搖著手裡的團扇。
陳敬宗目視前方, 偶爾會看看地上的影子。
皇宮是天底下最威嚴富貴的地方, 華陽是在這宮裡長大的金枝玉葉。
在外面的時候華陽的公主架子就夠大了,置身宮裡, 特別是此時此刻, 即便兩人離得很近, 中間卻仿佛隔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比從陵州到京城的兩千多裡路還要遠。
別的男人可能十五六歲就惦記女人了, 沒條件睡女人也會幻想一番, 陳敬宗卻沒有琢磨過這些,要麼練武,要麼進山打獵, 要麼在錦衣衛裡看別人如何當差做事, 要麼跟家裡的老頭子、哥哥們鬥法。
可誰讓他命好呢, 什麼都沒做, 皇上、娘娘主動把宮裡最美的公主嫁了過來!
什麼兩千多裡的鴻溝, 夜裡一張拔步床就給嚴嚴實實地堵上了,這天底下,都不會有人比他還離她更近,密不可分。
陳敬宗坦然地走在她的步輦旁邊,坦然地接受著路邊侍衛、太監們偷偷的打量。
皇城外,華陽的公主車駕已經提前停在了這裡。
小太監們穩穩地放下步輦,朝雲、朝月小心翼翼地扶著公主走下來。
華陽看向吳潤:“你先回公主府吧,有事我會傳話給你。”
得點寵的公主出嫁都會有自己的公主府,但公主可以選擇婚後在哪邊居住。
上輩子華陽出嫁時,母後希望她住在陳宅,華陽知道母後是想徹底拉攏公爹擁護弟弟,嫁都嫁了,自然也願意配合,直到陳敬宗死在戰場,華陽才搬去了公主府,隻偶爾回陳家探望一下二老,晚上也不會留夜。
這輩子,華陽最後肯定還是要回公主府住的,但具體什麼時候搬,華陽還沒想好,總之不是現在。
“是。”
吳潤恭立在車旁,看著公主上了馬車,驸馬也跟了上去,他再避讓到路邊。
車內。
華陽的馬車再寬敞,當陳敬宗大馬金刀地往她旁邊一坐,車內也立即顯得狹窄閉塞起來。
華陽幾乎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獨屬於健碩男兒的體熱,像無形的火焰,團團將她包圍。
她稍稍用力地搖了搖扇子。
陳敬宗隻是默默地坐在旁邊。
華陽瞥他一眼,吩咐車夫出發。
馬車一晃,隨即穩穩地朝前行去。
華陽面上雲淡風輕,心裡是有些警惕的,擔心這麼久沒見,陳敬宗又想在馬車裡胡來。
可馬車都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了,陳敬宗還如老僧入定般紋絲不動,華陽便按捺不住疑惑,偏頭朝他看去。
也是奇了,她剛歪頭,陳敬宗也歪了過來,黑沉沉的眼直直地對上她的眼睛。
華陽心裡一亂,那種異樣的感覺更明顯了,微微蹙眉,問他:“你怎麼不說話?平時都得特意叫你閉嘴才行,莫非我在宮裡這段時日,外面出什麼事了?”
陳敬宗看看她的眉眼,再看看她的嘴唇,開口道:“太久沒見,覺得公主很是陌生,怕說錯話冒犯了您。”
華陽:……
這陰陽怪氣的味兒怎麼這麼熟悉呢?
她瞪了過去。
陳敬宗忽然笑了,手也往她這邊伸,要抱她到腿上。
華陽眼疾手快,拿扇柄敲他的手背,低聲斥道:“天熱,你別煩我。”
陳家在京城的大宅子乃是公爹初進內閣時父皇御賜的,離皇城很近,再走一會兒馬車就到地方了,華陽就算不怕花時間整理衣裙,也怕難以掩飾臉上偷歡後的痕跡。
陳敬宗抬眸,見他還沒做什麼,她瑩白的臉都染了一層薄紅,隻好放棄那念頭,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這邊。
他還算聽話,華陽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臉上也沒那麼熱了。
她把扇子丟過去,讓陳敬宗替她扇,回京路上,隻要陳敬宗在車裡,扇扇子就是他的差事。
陳敬宗側坐著,一邊替她扇風,一邊隨意地問:“你這公主金尊玉貴的,怎麼起了那麼俗氣的乳名?”
華陽的火氣一下子就被他撩起來了,瞪著他道:“哪裡俗了?”
陳敬宗:“鍋碗瓢盆的,還不俗?”
華陽:“明明是‘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的盤,盤便是月,何來的俗?”
陳敬宗:“既然想把你比作月亮,直接叫月月就是,叫什麼盤子。”
華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