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在湘王妃緩緩展開《竹禽圖》時,難以察覺地吸了口氣。
湘王妃隻當沒聽見,等華陽耗時一刻鍾才艱難般收回賞畫的視線,湘王妃再打開第二份禮物。
這個匣子分兩層,上層是一個別致的紫檀木底託,下層是一尊尺高的羊脂玉觀音立像。
對華陽而言,這麼大塊兒的羊脂玉不算稀奇,隻是這座觀音像雕工精絕,從頭到尾都線條細膩流暢栩栩如生,令人不忍觸碰。
這兩樣禮物,每一樣都是難得的寶物,放到皇家庫房也能佔有一席之地。
華陽欣賞過後,意味深長地對湘王妃道:“王叔這麼大方,若無所求,我可不好意思收。”
湘王妃賠笑:“公主既然這麼說,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實不相瞞,王爺還真遇到一點麻煩事。”
遂把湘王要蓋一座園子因為急著趕在今年雨季到來前完工不得不暫時抽調衛所士兵一事委婉道來。
“隻需要再用他們四個月左右,還請公主與驸馬打聲招呼,叫驸馬通融一二。”
華陽滿臉輕松,笑道:“這個簡單,今晚他回來我就罵他一頓,他也是個蠢的,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不該把火燒到咱們皇家人身上。”
湘王妃長長地松了口氣,就怕差事辦不成,回去王爺把氣出在她身上。
事情談妥,湘王妃不再逗留。
馬車從寧園門前離開,繞過幾條街,最後停在湘王府前。
湘王這半天都惦記著送禮的事。
他這份厚禮,價值遠超那些隻能販賣勞力的衛所士兵,甚至再買幾座園子都夠了。
湘王狠心割愛,是為了徹底收買那位從京城來的公主,讓她就算聽說他做了什麼不合規矩的事,也不要來找他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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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員畏懼他,不敢向朝廷揭發他的罪行,即使揭發了景順帝可能也會看在宗親的面子上輕輕放過,可如果華陽非要跟他對著幹,那可就麻煩了。
“怎麼樣,公主收了嗎?”
夫妻見面,湘王迫不及待地問。
湘王妃笑道:“收了,王爺好眼光,公主看那觀音像還沒什麼稀奇,看到《竹禽圖》時都吸氣了呢。”
湘王得意地笑,他知道《竹禽圖》的珍貴,可他確實不好風雅,一副破字畫,送了就送了。
“公主還說,今晚她就罵驸馬一頓,不許他再摻和您調兵的事。”
湘王琢磨著這個“罵”字,心情更好了,他就知道,最受寵的公主對待驸馬,就像他對待家裡的王妃一樣,根本就是當個玩物,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便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目光輕蔑地掃過湘王妃早已不再年輕美貌的臉,湘王在旁邊落座,問起另一件事來:“公主姿色如何,是否如傳聞那般天人之姿?”
湘王妃垂眸,木訥地點點頭。
湘王憧憬片刻,隨即惋惜地嘆口氣,他再膽大,也不敢把手伸到華陽那裡,除非華陽風流,先看上了他。
第44章
華陽收了湘王送的禮, 接下來還有一番計劃,便沒打算留俞秀在寧園用晚飯。
隻是客套還是要客套一下的,湘王妃離開後, 華陽去見俞秀,提議讓俞秀在這邊歇晌, 順便陪她吃個晚飯。
俞秀惦記著丈夫還要登門找小叔子說話,笑著應了。
華陽:……
這不太符合俞秀的性子!
幸好於她的計劃也沒有太大影響。
她叫朝雲跟廚房說一聲,晚上多添兩個陵州這邊的名菜,應該會符合俞秀的胃口。
傍晚,陳敬宗回來了, 得知大嫂在, 他來棲鳳殿見個禮, 對華陽道:“有些公務要處理, 你們先吃,我忙完再說。”
華陽很少見他這麼正經, 信以為真。
俞秀卻想, 小叔一定是因為她在, 不好留在這邊。
陳家的下人都說小叔粗獷,沒有丈夫、三爺身上的文雅, 可俞秀回憶著她與小叔的幾次見面, 小叔隻是不愛笑,該有的敬重都沒有少。
因為自己,竟讓小叔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別的院子用飯, 俞秀心中愧疚, 小聲對華陽說了實話:“公主, 其實是大爺說他飯後會來接我, 趁機與四弟說些事情, 我才留了下來,不然哪好意思打擾你與四弟。”
華陽一怔:“大嫂怎麼不早說,我好把大哥的碗筷也預備了。”
俞秀紅著臉道:“他不想給公主添麻煩。”
華陽明白了,笑道:“大嫂回去跟大哥說一聲,叫他以後別再這麼客氣,咱們兩家同在城裡,本就該多些走動。”
俞秀點點頭。
妯娌倆氣氛和諧地用了晚飯,不多久,吳潤派了小太監來報,說陳伯宗到了,就在第一進院的客廳等妻子。
華陽吩咐朝雲:“你去知會驸馬,叫他先去招待大爺。”
既然陳伯宗有話與陳敬宗說,她們還是晚些過去的好。
陳敬宗一個人吃了晚飯,想著今晚可以與她親近,正仔仔細細地漱著口。
見到朝雲,他還以為華陽等不及了,沒想到竟是讓他去招待大哥。
陳敬宗沒什麼好氣地去了。
兄弟倆見面,陳伯宗關心道:“你在衛所那邊如何?”
陳敬宗在他一本正經的臉上看到了“長兄如父”四個字。
兄弟倆的年齡差了快十歲,確實有點大,但陳敬宗本就厭煩家裡的老頭子,自然不高興再來一個同樣的大哥。
“能如何,我是驸馬,誰敢給我臉色。”
陳伯宗換個說法:“衛所裡的情況,可有什麼是你看不慣的?”
陳敬宗:“沒有。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著你教我如何做官,天都要黑了,趕緊接了大嫂回家吧。”
說完,陳敬宗就撵小太監去棲鳳殿催一催。
陳伯宗隱隱頭疼,正要開口,陳敬宗跑去外面待著了。
陳伯宗:……
得知兄弟倆談完了,華陽陪著俞秀一起來的,這會兒陳敬宗又待在陳伯宗身邊了,相處得似乎還算融洽。
華陽看到陳伯宗,就像看到了一幅名家字畫,都不用陳伯宗說什麼做什麼,人站在那裡,便叫人賞心悅目。
當然,她隻是按照禮節寒暄,再欣賞也不會失禮地盯著看。
“時候不早,我們就先告辭了。”
“嗯,大哥大嫂慢走。”華陽叫陳敬宗出去送兄嫂,她就不親自送到門口了。
等陳敬宗跑完這一趟,來到棲鳳殿,就見華陽坐在次間的榻上,面前的小桌上擺著兩樣東西,其中一幅是畫,她看畫的眼神,跟她看大哥的差不多。
“今天收到的禮?”陳敬宗坐到桌子旁邊,將她拉到懷裡抱著,問。
華陽解釋了一番。
陳敬宗嗤道:“湘王倒是打的好算盤,你怎麼想?”
她若真是個貪財的公主,而他也隻是個沒骨頭的驸馬,湘王這收買人心的計確實能成。
華陽:“禮物都收了,我自然要盡心辦事,隻是我可以罵你,你也可以不聽我的話,我這公主再尊貴,也不能跑去衛所裡指手畫腳。”
陳敬宗頓了頓,問:“你這是學我?”
他也是收了項寶山的四百兩銀票,卻根本沒有跟他們混一路。
華陽瞪了他一眼:“是個聰明人都能想到的法子,怎麼就是學你了?行了,接下來你且去大哥那邊住幾晚,裝作與我置氣的樣子,免得湘王夫妻以為我光收禮物不辦事。”
陳敬宗:……
他不願意,指著那兩樣禮物道:“大不了就把禮物退回去,何必這麼麻煩。”
華陽:“你在衛所收攏人心,難道不需要銀子?這幾日我會讓吳潤找路子賣了這尊玉觀音,所得都交給你整頓衛所,徽宗的真跡,我會送給父皇,明著告你的狀,暗裡叫父皇記湘王一筆。”
別看湘王多行不義,可他畢竟是個藩王,朝廷要動藩王,其實也有頗多顧慮,如果證據不夠充分,其他藩王會琢磨你這個皇帝是不是想撤所有的藩!
所以,父皇不會因為湘王徵用衛所士兵修建私院就降罰,可她後面還有計劃,一件一件加起來,會讓湘王的倒臺順理成章。
陳敬宗樂見湘王倒霉,可一想到為了演戲他還得去大哥那裡借宿,陳敬宗就渾身不舒服。
他抱著華陽去了內室。
“既然要吵架,就該吵得兇一些,久一些,你都把我氣走了,我肯定也把你氣哭了,是不是?”
華陽:……
一個時辰後,窗外早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陳敬宗終於氣勢洶洶地跨出棲鳳殿,裹挾著衝天怒火的聲音劃破黑暗,使得寧園前後左右的一些街坊都聽見了驸馬爺的憤慨之言:“走就走,有本事你就抱著那兩樣死物過日子,永遠都別叫我回來!”
離得遠的就罷了,就說寧園前面那條街正對著的那戶人家,主人夫妻倆聽到這動靜,知道有大熱鬧看,胡亂裹上袍子就跑出來了,悄悄來到後門邊上,透過門縫往公主的寧園門口張望。
不久,有三人走了出來。
滿臉怒火抱著一套官袍的英武男子是驸馬爺,還有寧園的大管事吳公公、侍衛統領周吉。
吳公公躬著腰,好言勸說著:“驸馬,您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與公主置氣,趕緊進去賠個罪,公主興許就原諒您了。”
驸馬爺:“放屁,明明是她不對,還想讓我道歉?”
周吉冷聲喝道:“大膽,不許對公主無禮!”
眼看兩個習武的男人一言不合就要幹起來,吳公公及時攔在中間。
這時,一個長隨牽了兩匹馬出來,驸馬爺上了一匹,長隨也上了一匹。
吳公公抓住驸馬爺的韁繩,難以置信地問:“城門早關了,驸馬要去何處?”
驸馬爺:“我且去知府衙門住一晚,明日開始會在衛所長住,你轉告公主,要東西沒我,要我就把那兩樣東西扔了,不然就這麼分著過吧!”
說完,驸馬爺催馬離去,走得毫無留念。
知府衙門,陳伯宗與俞秀也才歇下不久,忽然管事來報,說驸馬爺在外叫門。
俞秀立即就要起來。
陳伯宗按住她,道:“我去便可,你不用動。”
俞秀確實沒什麼力氣,今晚他頗有興致,三十出頭的知府大人,比二十歲的狀元郎還難伺候,悶壞悶壞的。
見丈夫更衣時還朝她這邊看來,俞秀害羞地縮進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