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太監那麼多,吳潤的身形與外表,都算是最出挑的那一撥,好多宮女都暗暗傾慕於他呢,但吳潤從十八歲開始伺候公主,到前年公主出嫁,一直伺候了十三年,漫長的歲月裡,吳潤眼中仿佛隻有公主一人,無論公主磕了碰了,吳潤永遠是最先衝過去的那一個。
可惜公主終究是要出嫁的,公主有了驸馬,嘗過了男歡女愛,待身邊太監的心態也變了。
希望吳潤不要誤會吧,無論如何,主子與他都有十幾年的相處情誼,那份信重絕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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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陳敬宗出來沐浴時,他幾間屋子逛了逛,再去院子裡瞧瞧,都沒有瞧見吳潤。
沐浴結束,陳敬宗找到坐在琉璃窗邊曬頭發的華陽,問:“你身邊那個玉面公公怎麼不見了?”
華陽把玩著自己的頭發,眼也不抬地道:“他有更重要的事做,讓他待在內宅,乃是大材小用。”
陳敬宗沉默。
華陽瞥他一眼,說起夫妻倆的事:“今晚你睡次間。”
陳敬宗馬上皺眉:“為何?”
華陽哼道:“進城前你在馬車裡口沒遮攔,得罪了我,我當時暗暗發誓,今晚若讓你進門,我就不是公主。”
陳敬宗:……
他口沒遮攔的次數多了,以前怎麼不見她發誓?
無非是換地方了,還多了兩百個侍衛,便找借口跟他耍威風。
半晌,陳敬宗心平氣和地道:“行,這次我聽你的,下次你得罪我,我也發個毒誓。”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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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潤是伺候華陽十幾年的老人, 在他的監管下,整個棲鳳殿裡裡外外都是照著華陽的喜歡與習慣來的,細致到華陽的床褥該鋪多厚, 他都給了丫鬟們一個尺寸。
所以,寧園雖然是新宅, 華陽卻有一種回了家的舒適感,這一晚睡得很香,一直睡到天色微亮。
華陽翻個身,目光一寸寸地掃過這架拔步床。
四宜堂的那架拔步床是齊氏物色的,齊氏雖然貪了很多銀子, 見識有限, 不敢糊弄華陽, 選的床用料確實還行, 雕刻等細節卻不夠雅致。而棲鳳殿的這架,大概是吳潤過來後重新挑選的新床, 無論木料還是上面雕刻的牡丹鸞鳳, 皆是上乘, 放到京城也是勳貴人家爭相購買的珍品。
上輩子的她,居然為了與陳敬宗置氣, 過早放出大話, 一次都沒來過寧園,荒置了這地方。
感慨過後,華陽舒展舒展筋骨, 坐起來, 搖搖鈴鐺。
進來的是朝雲、朝月。
想起昨晚睡在次間的陳敬宗, 華陽奇道:“驸馬呢?”
朝雲:“驸馬比您早醒了兩刻鍾, 穿著練功服出去了, 說是要去園子裡跑跑。”
華陽倒是佩服他的好精神。
洗了手臉,朝月站在那扇八門的紫檀木衣櫃前,興奮地問:“公主今天穿哪身?”
過去的一年,公主穿的幾乎都是白色,寡寡淡淡的,從今日開始,公主終於又可以隨心所欲的打扮了。
華陽看了看,挑了一件由杏黃漸變至紅色的襦裙,外面配一件黃色更淡的褙子。
當然,她愛牡丹,所有衣裳上也都繡著與底色相宜的牡丹紋案。
“公主膚如凝脂,穿什麼顏色都好看,這套更顯貴氣。”
兩個丫鬟一前一後地服侍她更衣,嘴上甜甜地恭維著。
自打嫁了陳敬宗,華陽就聽不得別人誇她白,明明很純雅的字眼,被陳敬宗用多了,便沾滿了欲的氣息。
上衣是黃色系,朝雲就為主子插了一支赤金步搖,要她說啊,再沒有比金首飾更雍容華貴的了,隻是有的人壓不住金子,戴著顯俗,公主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隻會與公主與生俱來的矜貴相得益彰。
寧園外宅,陳敬宗跑了一大圈,徹底把筋骨舒展開了,瞧見從外面走進來的侍衛統領周吉,陳敬宗笑笑,在周吉上前行禮時問:“多大了?”
周吉恭聲道:“二十四。”
陳敬宗:“如此年輕就做了公主身邊的侍衛統領,想來武藝不俗?”
周吉垂眸道:“驸馬爺謬贊,屬下原在御前任職,承蒙皇上賞識,將護衛公主的重任委派於屬下。”
宮裡那些御前侍衛,個個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周吉這話看似謙虛,實則也有些自傲的意味。
他是公主的侍衛,別看驸馬與公主是夫妻,身體上的關系更加親密,但驸馬是有可能委屈公主的,他們這些侍衛則將始終忠於公主,所以,凡是公主身邊的人,都該對驸馬爺不卑不亢,倘若一個個都變成軟骨頭,隻會滋長驸馬爺的夫威,漸漸把公主當成尋常妻子對待。
陳敬宗看著他堅毅的臉,笑了笑:“我這一年身邊都沒個擅長功夫的人,早已手痒,不如你我切磋切磋?”
周吉退後兩步,恭敬道:“驸馬爺身份尊貴,屬下不敢犯上。”
陳敬宗不耐煩道:“你也是習武之人,怎麼跟文人一樣啰嗦,敢就比試比試,不敢就算了。”
這時,吳潤走了過來,笑著對周吉道:“既然驸馬有雅興,你就陪驸馬練練手吧。”
周吉本來也想應戰了,聽了吳潤的話,他再無任何顧慮,取下身上的佩刀鄭重放到地上,再摘下頭頂的侍衛冠帽,轉身看向驸馬爺。
陳敬宗卷起袖子:“來吧!”
一個是二十二歲的英武驸馬,一個是二十四歲的侍衛統領,兩人年紀相仿身高也相近,動起手來,猶如山中兩隻猛虎相逢,誰也容不下彼此。
“公公,要不要稟報公主?”一個小太監擔心地問吳潤,“萬一驸馬爺傷了,叫公主知道是驸馬爺提議比試的,也省了驸馬去公主那裡告周統領的狀。”
吳潤笑道:“陳閣老的愛子,還不至於如此。”
陳家四個兒子,次子早已病逝,長子陳伯宗、三子陳孝宗皆君子如玉且才情卓然,便是他們在宮中都有所耳聞,隻有四子陳敬宗,一直都沒什麼名聲傳出來,卻因為皇後娘娘賞識陳閣老,一舉被選為驸馬。
吳潤想知道這位儀態粗俗的驸馬,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公主是他看著長大的,如果驸馬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如果公主不喜歡他,哪怕婚事不能退,吳潤也有辦法讓驸馬在公主身邊舉步維艱。
兩人低聲交談間,陳敬宗與周吉已經過了十幾個回合。
時間長了,除了吳潤與那個小太監,一些巡視的侍衛與其他侍從也都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圍了過來,看得津津有味。
當第一縷陽光越過牆頭灑落過來,陳敬宗突然抓到周吉的一處失誤,反手扣住周吉左臂,一拉一扯,便將周吉按得單膝跪在地上。
周吉掙了一下,感受著驸馬爺岿然不動的鐵臂,他倒也心服口服,痛快道:“驸馬好功夫,屬下自愧不如。”
陳敬宗聽了,卸了力道,笑著將他拉了起來。
周吉行禮告退,繼續安排侍衛們巡邏。
陳敬宗扭了扭肩膀,轉身,目光對上了吳潤。
吳潤欽佩道:“驸馬英武。”
任何人,無論學問還是功夫,有一方面練到了登峰造極,也都足以令人欽佩,繼而忽視他身上的某些缺點。
親眼見過陳敬宗的身手,吳潤已經有些接受這位驸馬了,當然,如果對方的禮儀再周到些,處處盡到完美,才更符合他驸馬爺的身份。
“天氣尚冷,驸馬才出了一身汗,快回去沐浴更衣吧,以免受寒。”
眼看著一顆汗珠從陳敬宗額角滾落,吳潤關心地道。
公主千金之體,如果驸馬病了,那麼在驸馬病愈之前,都不該接近公主。
陳敬宗其實看他也不太順眼,隻是他能與周吉切磋,卻沒道理強迫一個公公陪他練武。
而且,吳潤因為做太監而流露出的一縷陰柔,竟與他那位早亡的病弱二哥有幾分相似,說話輕聲細語的,哪怕嘮嘮叨叨惹人不耐煩,一瞧對方風吹就倒的樣,便也不好冷聲冷語頂回去。
丟下吳潤,陳敬宗大步朝棲鳳殿走去。
他剛跨進堂屋,就見華陽從次間出來了,金簪黃衣紅裙,再微微揚起那雪白的小臉,越發像個驕傲的小鳳凰。
他直勾勾地盯著華陽裸露在外的一片白膩頸子。
華陽瞪他一眼,明知故問:“一大早上,去哪了?”
陳敬宗:“去跟你的侍衛統領過了過招。”
華陽倒是沒料到這個回答,好奇道:“誰贏了?”
陳敬宗挑眉:“你想誰贏?”
華陽:“愛說不說,趕緊去沐浴,等會兒要傳飯了。”
陳敬宗真就沒說,他也沒耐煩泡澡,吩咐站在門口的一個小太監:“提桶溫水送到浴室。”
小太監再吩咐比他更低一級的小太監去水房傳話。
有了這些小太監,朝雲、朝月、珍兒、珠兒總算不用再做那麼多力氣活了。
等陳敬宗去了浴室,華陽才小聲嘀咕道:“莫不是輸了?”
朝雲走到門口,派一個小太監去前邊打聽,小太監來寧園後第一次為公主當差,可賣力了,氣喘籲籲地跑了一圈,回來就發現驸馬爺與公主已經坐到一起在用飯。
見公主注意到了他,小太監機敏地指指埋頭吃飯的驸馬爺,再高興地拍拍手。
華陽懂了,隻是納罕陳敬宗明明贏了,怎麼沒借此機會朝她顯擺。
飯後,華陽終於要去逛逛這座新宅。
陳敬宗自然陪在一邊,不過早上他已經提前認了一圈路,本身又對賞景沒什麼興趣,一路走走停停的,他的視線幾乎都黏在華陽臉上。
常言道要想俏一身孝,過去的一年華陽皆穿白衣,美是美,但白衣為她增添了兩分嬌柔,偏偏她生來就不是柔性子的人,如今換了黃衣紅裙,獨屬於她的明豔便如盛夏的驕陽,晃得人睜不開眼。
華陽華陽,真是人如其名。
寧園裡面有一片引活水而挖建的湖泊,佔地極大,清凌凌的倒映著空中藍汪汪的天。
光是這片湖,都比陳家祖宅大多了。
華陽站在岸邊,對著湖面深深地吸了口氣,晨風貼著水波而來,吹拂她繡著牡丹花的紅色裙擺。
忽然,陳敬宗擋在了她面前,皺著眉頭捏捏她的肩膀,道:“這裡風大,回去吧,別光顧著臭美。”
華陽:……
不過,那風一波又一波的,吹久了確實有點冷。
等他們回到棲鳳殿,吳潤已經在候著了,手裡拿著幾份拜帖。
他先將求見公主的三份遞給華陽,解釋道:“公主,這三份,分別是湘王妃、陵原縣君、陵州望族白家主母紀老夫人的拜帖。”
華陽暫且放到一旁,看向吳潤手中剩下的那一份。
吳潤把這份遞給陳敬宗,道:“這是陵州衛指揮使項寶山的請帖,說是驸馬初到,他與衛所幾位同僚在城裡的醉仙居訂了席面,請驸馬賞臉。”
陳敬宗接過請帖,打開,簡單瀏覽一遍,上面寫得與吳潤說得差不多,隻多了幾位同僚的姓名。
合上帖子,他問華陽:“介意我中午去外面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