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說了嗎?」
男人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幹凈俊朗的臉。
「我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林子標低下頭,摩挲著自己的手腕,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他說:「她應該會高興的。」
「是嗎,」男人喃喃道,「她會怪我吧。」
那年,他答應連未之會去 A 大,其實沒有說謊。
甚至站在臺上的那一刻,他都是那麼認為的。
直到回到家,他看到暈倒在地的母親,那是母親回國想要陪他度過高考的一年,沒人覺得病情已經穩定的母親會發生這樣的事,甚至連父親都放心的沒有回來。
然後就是叫醫生,在急救室外守了一整個夜晚。
連他都忘了自己是怎麼獨自熬過來的。
在窗外泛起的魚肚白的時候,急救室的燈終於滅了,母親從死亡的那一線被搶救了回來。
可是醫生的眉頭還是沒有松下,他說母親的心理狀態越來越差,這次是吞下過量的藥物才導致的昏迷,救回來是好運,下次就不一定了。
他問怎麼辦?
醫生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給母親換個環境,讓她徹底離開一切能讓她想起那些壞事情的因素。
跟當年另一個醫生說的一模一樣。
Advertisement
他想起父親早就勸他去國外讀金融,但長大後第一次拒絕父親提議的他,在此刻為了母親的安危,卻不得不接受了這個選擇。
小的時候是因為學業和怕他的不適應,長大以後他知道自己應該懂事起來了。
喻清想,這是他需要用一輩子來作出的補償。
母親已經失去一個兒子,她不能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後還沒有孩子陪伴她。
至於連未之——
他換掉了自己所有的聯系方式,斬斷了一切這個女孩可能找到他的途徑。
他想,沒有自己,那個開朗快樂的女孩,應該也可以活得很好。
即使隻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絕對不是害怕女生會找到他,而是他清楚,隻要自己一對上那雙眼睛,就再也走不了了。
而他非走不可。
這是他欠下的債,這是他的命。
(24)
「誒,喻清,你以後要幹什麼啊?」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夏天,天氣燥熱的好像少年們短暫而急促的青春。
連未之把臉貼在課桌上蹭涼。
晃悠到他們身邊的林子標聽了這話立馬搶答道:「人家肯定是要回家繼承家產的。」
連未之一把拍掉他想要偷吃自己薯片的手,轉而說道:「不是,要看喻清自己喜歡什麼啊。」
「我嗎?」喻清伸手指了指自己。
他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走在一條已經定好的命途上,從小到大優秀的成績,以及將來要學習的專業,之後就是接手父母的生意,過上一輩子富足無憂的生活。
他想起剛剛連未之說的話,對啊,自己到底喜歡什麼呢?
連未之見他沉默,滔滔不絕的舉例起來,「你鋼琴彈得那麼好,可以做音樂家啊,成績也不錯,老師也好,不過老師受氣太多了,還是算了……」
「醫生。」
「嗯?」連未之對突然的出聲發出了下意識的疑問。
「我想……做醫生。」
那樣的想法一旦出現,似乎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喻清繼續說道:「我想治病救人,想救很多人,救……很多個家庭。」
彼時的連未之沒有注意到突然陷入沉默的林子標,而是興奮地接話道:「好啊好啊,醫生好,那等你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我就去找你治病。」
喻清被她的的話逗笑了,他說:「哪有這麼說話的。」
不知道是不是從那一刻起,一顆種子就這麼種在了他的心中。
甚至不惜忤逆了父親的意思,他也毅然選擇了攻讀醫學系。
好像不論有多少人反對,他知道總有一個人會永遠支持自己的選擇,而正是這個人的存在,讓他變得無比安心。
(25)
【連未之】-----
很多時候看青春小說,主角都是處在十六七歲,好像隻要身在那個年紀,做什麼事情都是美好的。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十六七歲。
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母親在我初三那年再婚,對方是個有錢的土老闆,揮揮手就把我送進了當時被稱為貴族學校的 A 高。
我覺得這是母親這麼多年來對我的愧疚的一種彌補,而我根本不需要這種彌補。
在那個年紀裏,人很容易就陷入兩種極端的情況——要麼,你愛所有人;要麼,你恨所有人。
而那時的我,就處於後者。
我拒絕所有人的靠近,趕跑所有坐在我旁邊的人,我闖禍、惹事、不學無術,我以為我的人生會這樣一直下去,直到喻清的出現。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幹凈的人。
幹凈得好像他的人生,沒有經歷過任何苦難。
我不怕沒有朋友,卻開始害怕喻清認為我沒有朋友。
於是中午大家成群結隊出去吃飯的時候,我就趴在桌子上假裝睡覺,直到醒來時發現桌上擺著一盒糕點。
少年的聲音清清涼涼,「看你中午沒吃飯,就隨便給你買了點。」
他停下轉筆的手,又轉過頭問我:「你們女孩子……是不是都想減肥?」
我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隻會呆呆地點了點頭。
他聞言皺起了眉頭,「漂亮固然重要,但飯還是要吃的。」
我說好。
於是從那以後食堂裏就多了我和喻清的身影,以及那個天天勾著我的脖子喊「咱們仨可是好兄弟」的林子標。
所以當喻清不告而別踏上飛往大洋彼岸的路途時,我發現內心最遺憾的,是沒能正式地跟他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啊喻清,謝謝你在我最壞的十六歲出現,才讓我最終成了像你一樣善良的人。
(26)
彼時我還茫然地走在街上,幾乎是我剛打開家門坐在沙發上的那一刻,手機就響了。
來電的是個陌生號碼,可我的直覺告訴我,對面就是祁言。
果然,那個熟悉不已的聲音再次出現在我的耳邊。
對面單刀直入,「明天我回來,我們見一面吧。」
我愣了片刻,然後說了聲:「好。」
我好像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人了。
第二天中午,兼職生都去吃飯了,我獨自留在店裏打掃衛生。
木質拉門發出「吱呀」的摩擦聲,微風吹動掛在墻上的風鈴,皮鞋踏在地板上,清晰入耳。
我抬起頭,一愣。
祁言穿著一身正裝,好像剛結束了某場會議匆匆趕來,臉上帶著難以遮掩的困倦與疲憊。
「坐吧……找我什麼事?」
祁言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道了一句,「不一樣了。」
分不清是在說店,還是說我。
我繼續掃著地沒搭話。
「你就不能坐下來陪我會兒嗎?」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這似乎是祁言第一次用這種近乎示弱的語氣跟我說話。
聯想到那疊照片,我嘆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工具,「我去給你做杯咖啡。」
等我坐下來的時候,祁言卻不說話了,他直直看著我,直到我有快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時,他終於開口了:
「一開始我以為是你膩了。」
我被這樣的開頭弄了個措手不及,雙手緊緊扣住咖啡杯壁。
「助理很早就給我看了那份房產證書,我就知道了你想要離開我,而你坦蕩得像是根本不打算瞞我的樣子。」
「所以我放你走,為了配合你演戲,我接受了呂宋,也給了你足夠生活的錢。」
「可能後來我說話的語氣重了些,可我也是要面子的,畢竟這也是我第一次……被人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祁言的表情似乎變得可憐起來。
「那天呂宋找完你後又哭著來找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以為你終於吃醋了,終於對她說了重話。」
「可你似乎並沒有。」
「晚宴那天,你跟我提起於夏,我又以為是你想多了,你誤以為我愛的是她,所以你才離開我,於是我開始安心起來,我想這一切解釋通了你就會回到我身邊。」
「可你再沒有找過我,一個人過得好像也很好。」
「而且祁鈺說,你看到那些照片時,表情隻有驚慌,和強制的冷靜。」
我的手握著咖啡杯越來越緊,上邊的紋路幾乎要把我的手壓的生疼。
我出聲道:「祁言……」
「我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更想問你,連連,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啪嗒」一聲,我的咖啡勺掉在了地上。
撿起時,祁言已經站起身來了。
我茫然問道:「你要走了?」
祁言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下午我還有個會。連連,我不逼你,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給我個答案,好嗎?」
我目送他出去,轉而又低頭看著那個勺子發呆。
當然,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祁言打開了手機,聊天介面上,是林子標跟喻清站在大廈外的抓拍。
他放大了照片,盯著那個和他長了六分像的男人,挑了挑眉毛。
他轉身向著咖啡店的方向輕輕笑了笑,再次說出了那句話:
「連連,你是真的很不聰明。」
我似乎忘了,祁言不隻是那個三年來會對我溫柔的男人,也不隻是像剛剛那般會對我示弱的人。
他是祁言,是那個二十多歲就能支撐起整個祁家的男人。
即使他的算計和狠厲從不用在我身上,可這並不代表他沒有。
「……但隻要能讓你回到我身邊,我做什麼都可以。」
(27)
而我,在關門聲響後,摩挲著那把勺子。
那天在更衣室裏,祁言的表情像是已經知道了我對他跟於夏的誤解。
照片翻出,祁鈺的解釋,誤會解除。
按照祁言的性格,他應該等我滿懷愧疚的主動去找他,而不是約我第二天就見面。
昨天發生的事情在我眼裏如同驚濤駭浪,可是在祁言眼中,最多不過愛意和心思被戳穿罷了。
那麼他來找我,應該像他平日裏那般幼稚又僵硬的態度。
而不是剛剛那副示弱的模樣。
他在怕嗎?
怕什麼?
還是說,他知道了些什麼?
……
不知過了多久,我掏出電話,撥通了林子標的號碼。
那邊難得地響了很久才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