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什麼催我這不是正在找嗎!」
「奇怪,老八婆不都把東西放在這個櫃子裏的嗎?——阿標你過來下——林子標?」
我從辦公桌下直起身來張望,對上的卻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連、未、之!」
外邊的廣播還在嘹亮地放著廣播體操,我跟林子標站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裏,縮頭縮腦的像兩個鵪鶉。
「你說說你們倆!這都第幾次了!」
教導主任是個五十歲的女人,此時正氣急敗壞的拿食指指著我:「前天!前天你還在數學課上織毛衣給我逮到,今天你就爬窗進辦公室!」
我小聲辯駁道:「那不是毛衣……是圍巾……」
「啪!」
教導主任把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喘氣個不停。
林子標拉拉我的袖子給我使了個眼色,然後面帶為難地開口:
「老師,您別怪小連了,那是她送給媽媽的禮物。」
喘氣的聲音戛然而止。
教導主任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我。
「他說的是真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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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標又暗暗拉了拉我的袖子。
「對啊老師,我媽生日快到了,我想著也沒什麼能送她的,就織個圍巾吧,可是在家哪有時間啊,就帶到學校裏來了。」
這下,尷尬的人終於變成了她。
教導主任輕咳了幾聲,又端著身段開口道:「行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這次就還給你,不過不許上課的時候織啊。」
「我知道!我明白!謝謝老師!!」
走廊上,我抱著那團雜亂的毛線用臉蹭個不停。
林子標得意的用大拇指指著自己,「怎麼樣,還是你林爺厲害吧,趕緊謝謝我。」
我笑嘻嘻說道:「謝謝你,替我剛新婚完還在三亞度蜜月的老媽謝謝林爺賞的圍巾!」
耍完嘴皮子後我拔腿就跑,不顧反應過來的林子標在身後氣急敗壞。
「連未之!你站住!」
我停在了教室門前。
倒不是因為林子標的喊話,而是不出從哪冒出來的喻清站在了我面前。
他皺著眉:「你去哪了?」
我炫耀似的晃了晃手裏的東西,「去拿回屬於你的生日禮物啊。」
喻清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無奈起來,「小連,現在還是夏天。」
「那你等到冬天再圍嘛,幹嘛,你嫌棄我?」
我知道喻清向來扛不住我這種口吻的提問,他也知道我是捏準了他的性子。
但是他還是配合地舉起了雙手假裝投降,道:「我哪有那個膽子。」
喻清生日那天,破天荒地邀請我們去了他家。
出租車停在別墅群路口處的時候,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林子標一巴掌拍在我的書包上,惹得我向前連連走了幾步。
「走啊,幹嘛,傻了?」
我扭過頭去,「喻清家這麼有錢的?」
「是啊,這還是他爸媽為了讓他靜心學習特意買的房子,怎麼樣,發現原來不止我是個傻叉富二代了吧。」
傻叉富二代是我敬給林子標的詞。
如果不是他爸大手一揮給學校捐了一棟樓,學校不會對他天天打架逃學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喻清跟林子標不一樣。
彼時的我尚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對他們倆家庭狀況的態度如此不同,長大以後再回望,那時的少女心思卻清楚明晰——
那是面對喜歡的人時無法遏制的自卑。
這也是為什麼,在林子標送上限量版的賽車模型,並滔滔不絕地說他花了多大勁才買到它後,喻清把目光投向我時,我擺了擺手,說:
「沒了。」
「什麼?」喻清一愣。
「丟了呀,今天翻遍了都沒找到。」
林子標先急了,咋咋呼呼地在一旁喊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們小連半個月的心血呢!」
我白了他一眼,又轉而換一副笑吟吟的面孔對喻清說:「那個太醜了,下次給你織個更好看的。」
事實上我說謊了。
這是我對喻清撒下的第一個謊。
那條醜陋的圍巾,此時正好好地被天藍色的盒子包起來,躺在我的書包裏。
這麼好的喻清,成績好還會彈鋼琴的喻清,身世好家教好的喻清,他怎麼可以圍著一條廉價的圍巾?
他會被人笑話的。
他收到的禮物,應該是限量版的賽車模型,是一套別墅,或是更好更好的東西。
總之,不該是那團根本拿不出手的毛線。
我不知道喻清是不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但他什麼也沒說,他隻是把手輕輕地搭在我的頭上,然後很認真地看著我說:
「小連,我說過了,你做成什麼樣我都會圍,你做成什麼樣我都會喜歡。」
有那麼一刻,我掙扎過要不要把實情吐露,可是最終那份卑微的尊嚴還是爬上了制高點。
自尊心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
我可以在林子標面前爬墻失敗摔一臉狗啃泥,也可以在所有人的指指點點中面色坦然地坐上祁言的豪車,但我不可以在喻清面前丟臉。
一點也不可以。
就像我不會因為你不夠好而拒絕靠近你,
但我一定會因為自己不夠好,而離開你。
(8)
我沒想到呂宋會主動找上我。
她穿著裹臀的裙子,恨天高踏在木質的地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看到她這副扮相時我下意識的皺眉,「我記得跟你說過,祁言不喜歡這種裝扮。」
她聽完這話,臉上瞬間湧起委屈的表情。
「你不是說隻要我像於夏,祁言就會喜歡我嗎?」
我放下了手裏的咖啡杯,「難道不是嗎?」
難道不是嗎?那些名牌包包,那些帶你出席的重要場合。
呂宋羞惱地跺了跺腳。
我看到這副小女人撒嬌的模樣不禁有些頭疼,更是心疼剛裝好的地板。
「有什麼事你就直說,不說趕緊走。」
呂宋漲紅了臉,開口聲若蚊蠅,「可是……可是這幾天來他根本就沒有碰過我。」
「什麼?」
「我說他壓根沒睡我!」
其實我聽清了她第一句說的話,隻是驚訝於內容所以問出了聲,但沒想到下一秒就迎來呂宋幾近怒吼的聲音。
咖啡店裏的其他人紛紛扭頭朝這邊看來。
呂宋像是豁出去了,上前拉過我的手,眼淚嘩嘩流下,「我全是按你說的那樣照做的,可是為什麼他從來不碰我?」
「他不是對你挺好的嗎,你的那些朋友圈……」
「是啊,給我錢給我包,可是我要那些有什麼用。」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不好嗎?有錢拿還不用失身。」
呂宋臉上精緻的妝已經被淚水糊的臟兮兮,她哽咽道:「可是我想讓他愛我啊……誰遇到這麼一個男人不會心動?」
我沒有回答她,因為我清楚在這場博弈裏,她已經被淘汰出局了。
跟那些原本隻是為了錢而纏上祁言,結果最後貪婪地想要他的全部的女人一樣。
雖然我不懂男人,但我也清楚在一段感情裏一旦動心就必輸無疑。
而我之所以能待在祁言身邊三年之久,也是因為我從未對他動過情。
我轉而對呂宋說:「想要祁言對你回心轉意,現在就離開他吧。」
我本意是真心勸說,可是眼前的小姑娘卻一心撲在自以為的愛情上不可自拔,她恨恨地放開我的手。
「你不肯幫我就算了,我跟你可不一樣,你撈了一筆就想走,隻有我是真的愛他!」
說完,她轉身就走,憤怒的關門動作把墻上的風鈴都震得聲聲作響。
我嘆了口氣,忽略客人們探究的目光,低頭擦拭剛剛一不小心甩出來的咖啡。
擦著擦著,我的手突然頓住,一個疑問湧上心頭——
如果祁言從來沒有碰過呂宋,那麼那天隱在他衣領裏若隱若現的紅痕是什麼?
(9)
「你罵她了?」
我看著微信彈出來的消息心下無語萬分。
一個下午剛來找我發了一通火,一個立馬發消息質問起來了。
「沒有。」
可是那邊像是沒看見我的否認,不僅秒回還發出了一連串的嘲諷:
「沒想到啊連未之,你居然是個這麼善妒的女人,我以前怎麼沒有看出來呢?」
「怎麼了,吃醋了?看不得她比你過得好?」
我看見聊天框顯示的「對方正在輸入中」,一時想不通平時沉默少語的祁言怎麼跟變了個人一樣。
我頓了頓,已經絲毫不顧及當初在他面前樹立的形象了,我發了句「傻逼」,然後拉黑刪除。
我當初怎麼會覺得他像喻清?
看著貴氣,開口就那麼幼稚的男人,會像喻清?
我把手機扔在一旁,不想再去想螢幕那頭的祁言。
(10)
另一頭,跟林子標約好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亮眼的紅色跑車出現在我家樓下的時候,仿佛一尊大佛,惹得旁人紛紛繞道。
我一邊系安全帶一邊開口吐槽:「你到底什麼時候能不這麼高調。」
這回來林子標隻穿件白 t,一副墨鏡反架在耳後,哼著歌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真不知道你叫我來做什麼女伴,看起來咱們林爺也不像是身邊少鶯鶯燕燕的人啊。」
上回我們時隔七年第一次見面,在沉默了兩分鐘不知道說什麼的情況下,林子標突然問我說:「一個星期後有個晚會,你陪我參加可不可以?」
故人再次相見時第一次提出的請求總是不好意思拒絕,於是我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這才有了今天這一幕。
林子標睨了我一眼,「連未之你話還是那麼多。」
我也回贈了他一個白眼,「謝謝,林子標你還是那麼會說話。」
很奇怪的,我面對喻清的時候會自卑,面對祁言的時候會自覺的產生一種疏離,但隻有面對林子標的時候,我是最舒服坦然的。
似乎他在我眼裏永遠不會變,永遠是那個趴在醫務室裏疼得吱哇亂叫的傻子。
但我心知其實林子標並不是什麼都不懂,就像他這次找上我,隻字不提那個名字,仿佛那轟轟烈烈的三年裏從未有這麼一號人存在過一樣。
這是我們之間不為人知的默契。
跑車駛到商場,林子標幾乎是趕著我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