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他給淼淼穿了一套低調的黑色棉服和運動褲,腦袋上戴個黑色毛線帽。他自己也穿一身黑,扣了個鴨舌帽,再戴一副口罩,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
父子倆就以這樣的裝扮,來到位於繁華地段的音樂廳,觀看明燦參與演出的古典音樂會。
這場音樂會的主題是“浪漫主義·凜冬綻放”,雖是幾個高校藝術團聯辦的業餘音樂會,門票卻也十分叫賣,偌大的音樂廳人滿為患,池瀟和淼淼的座位在前排偏左,視野沒有中間那麼好,但是離明燦演奏的位置比較近。
開場曲目便是由B大與A大管弦樂團合奏的《雪花圓舞曲》。
“哥哥,你快看,姐姐在那裡!”
淼淼興奮地指著舞臺上的弦樂區,明燦身著黑色一字領長裙,露出纖瘦漂亮的肩膀,皮膚白得能反光。
弦樂區琴手眾多,明燦站在最前排,美貌與氣質出類拔萃,是人群中最顯眼的存在。
她微聳著肩膀託起琴身,右手拉弓,看似瘦弱的臂膀顯露出優美流暢的肌肉線條,燈光映照著她美麗而專注的面龐,眼眸低垂,神情是極放松的,整個人仿佛徜徉在樂聲中,璀璨如星,又飄然若仙。
淼淼聽到周圍好幾個觀眾誇媽媽漂亮,他剛開始聽得挺樂呵,感覺與有榮焉,直到聽見兩個哥哥小聲討論媽媽有沒有男朋友,他立刻鼓起嘴,從座位上爬起來,趴到爸爸耳邊告狀。
池瀟睨著他:“乖乖坐好,別亂動。”
淼淼眨巴眨巴眼睛。
爸爸表面上雲淡風輕,心裡卻覺得那兩個討論媽媽的哥哥是蒼蠅。媽媽說得沒錯,爸爸這個人真的很裝!
池瀟將淼淼按回座位,免得打擾到別人。
帶小孩到公共場合,尤其是這類需要維持安靜的公共場合,控制好小孩是很重要的,這是成熟家長的必修課。雖然他個人對小朋友在座位上爬並不介意,但是保不齊有別人介意,控制好他也是保護他不受人白眼的最好方式。
隨著樂曲漸入高潮,樂手們也愈發沉浸,身體隨著節奏輕輕擺動,女孩們的裙擺蕩漾出水波。
池瀟望著舞臺上的明燦。她今天將長發一絲不苟地束起,在腦後扎了個蓬松的辮子,隻剩幾绺碎發籠著白淨的臉蛋,眼角眉梢比他記憶中初次見她演奏那天,少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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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新生軍訓後的迎新匯演,全校學生集結在體育館,池瀟他們班的位置剛好在前排最中間,能將舞臺上的風光看得一清二楚。
看匯演不讓帶手機,池瀟就帶了本英語閱讀,就著昏暗的燈光刷題。
演出反響很好,身旁歡呼聲不斷,池瀟無動於衷,像個局外人似的,隻盯著習題本看,眼睛累了就閉目養神。
直到管弦樂表演開始。
悠揚清越的提琴聲飄蕩過來,池瀟拎著題幹關鍵詞在文章中找出對應部分,選出這道題的答案之後,才百無聊賴地抬眼望向舞臺。
好幾十名樂手中。
他一眼望見一個穿黑裙子的少女,舞臺燈光並不明亮,她身處其中,像明月一般皎潔,又像鑽石一般奪目。
“喲,瀟神刷完題,終於有心思看演出了?”身旁兄弟調侃他。
池瀟沒應聲,過了許久,他像是終於回神,指著舞臺上的某人問:“那個女生叫什麼?”
第52章 阿瀟
兄弟被池瀟整愣了:“你問我, 我怎麼知道?”
轉頭從文藝委員那兒要來一份匯演節目單,遞給池瀟:“這上面有演出人員的名字,你看看。”
池瀟接過節目單, 找到管弦樂欄目, 幾十個陌生的名字擠在一塊, 所幸都標有班級。池瀟以前沒在學校見過那個女生, 直覺她應該是高一新生。高一就參加新生匯演的學生不多,他依次看下來,目光停留在某個讓人眼前一亮的二字名上。
高一3班, 明燦。
抬眸望向舞臺。
就是她吧。
農歷去年的年末, 他曾經在學校附近的小巷子裡見過這個女生。
隔著鞭炮的硝煙和洋洋灑灑的雪花, 他費勁地睜開眼,看清了她的臉。
一晃大半年過去,她竟然升入這所高中,成為了他的學妹。
“活久見,我們瀟哥都被勾得不刷題了。”兄弟湊過來攬著池瀟肩膀說, “不過今年新生妹妹顏值確實高,有個叫明燦的, 才入學幾天,已經是準校花了……诶,她名字也在這裡哎。”
池瀟沒接話,將那份節目單折起來, 夾進了英語練習冊裡。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結束, 女孩緩緩收弓,仰起了臉, 烏黑清亮的眼睛望向臺下烏泱泱的觀眾,掌聲回蕩在場館上空, 她提起唇角,優雅地躬身致謝。
池瀟是無數個仰望她的觀眾中的一員。
他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本來一心隻想早點離開這裡,回去刷題,這一刻,他莫名希望這個節目可以持續久一點。
匯演結束後,池瀟的生活一如往常,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每天按部就班地學習,闲時打打籃球,做點手工,唯一的不同,就是每次打完球,他會多走幾步路,從管弦樂團排練的音樂教室附近經過。
那時的他十六歲,九年過去,他早就忘了七歲時在樂汀老師的工作室認識的那個小女孩的模樣。
隻記得她的英文名。
還有那個幼稚的約定,漸漸也失去了約定本身的含義,變成池瀟日復一日打消無聊光陰的習慣,僅此而已。
他這些年做琴越來越熟練,平均一年就能做好一把。反正也不打算讓其他人用,他在每一把琴上都刻下了那個英文名。那串字母,與其說是那個女孩的名字,倒不如說是屬於他自己的一個特殊符號。
直到十六歲的這個夏末。
他在那個名叫明燦的少女的小提琴上,再一次看見了那串熟悉的字母。
……
一晃又過去好多年。
樂聲激蕩,過去與現在仿若重合。
一曲畢,掌聲雷動,舞臺上的樂手躬身致謝。
明燦直起腰,下意識望了眼下方的觀眾席。
無形中像是受到了指引,她一眼便在烏泱泱的人群中望見池瀟,還有他身邊那個蠕動的小豆丁。
這一刻,心情特別奇妙。
觀眾席上的千人萬人,於她而言不再是等量齊觀,而是有了特殊的存在。
池瀟手背上忽然貼過來一隻熱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幾根指頭。
他低頭,對上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爸爸。我小小聲叫你,沒有人聽見的。”淼淼嘴巴一張一合,伸出圓圓白白的食指指了指舞臺上,興奮地說,“那個是我媽媽,她太厲害啦!”
其實這句話淼淼更想對著坐在這裡的所有觀眾說,但是他在外人面前要叫明燦姐姐,所以這句話隻能對爸爸說了。
池瀟點了點頭,勾唇:“我也這麼覺得。”
他抓住了淼淼肉乎乎的小手,悠哉地捏他手指頭玩。
淼淼仰頭望了池瀟一眼。
爸爸現在的心情,看起來似乎很好呢。
音樂會時長兩個半小時,結束時,天已經黑了。
這裡人多眼雜,他們和明燦不方便見面,而且淼淼肚子餓了,池瀟決定帶著他盡快離開,找地方吃飯。
幾千名觀眾依次退場,行進緩慢。
池瀟和淼淼剛離開座位,走到過道上,就看到音樂廳側面開了一扇門,有工作人員在指揮觀眾分流。
他牽著淼淼朝那邊走去,邊走邊壓低鴨舌帽的帽檐,口罩往上拉了拉。
走出側門,好巧不巧,碰上了A大的一隊樂手。
看到好多背著琴的哥哥姐姐,淼淼好奇地東張西望,池瀟敲了兩下他的腦袋,拉著他快步走出這條過道。
來到寬敞的大廳裡。
“池瀟?”身後忽然有人喊他,緊接著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那人趕到他身邊,“真的是你!”
池瀟無奈地皺了皺眉,轉眸看見楚知雨。
她背著琴盒,臉上還帶著精致華麗的舞臺妝。因為她參與的節目結束得早,所以這會兒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了。
他們自小認識,雖然關系並不非常親厚,但也算一起長大。楚知雨對池瀟的身形非常熟悉,剛才遠遠望見,她便覺得是他,雖然他幾乎把臉完全遮起來了,她依然認得出。
楚知雨不是傻子,看池瀟打扮,就知道他今天來這裡不想被熟人認出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有幾個問題想當面問他,這份心情非常急切。
走到人少的地方。
池瀟握緊了淼淼的手。
他看出淼淼也認識楚知雨,遂低頭用眼神示意他安靜,先別說話。
三人停在一面玻璃幕牆前,外面是車水馬龍的街道,霓虹接天連地,將夜色點綴得燦爛。
“有什麼事嗎?”池瀟直入主題。
楚知雨瞥了眼池瀟牽著的小男孩,又抬眸看他:“這個小朋友是?”
池瀟:“我朋友的弟弟。”
他和楚知雨說話時,隻將壓低的帽檐稍稍抬高一點,露出口罩之上一小截冷白的皮膚,眸光淡漠,顯然不想在這裡久留。
池瀟幫朋友帶孩子?
楚知雨難以置信,垂眼盯著淼淼看了一會兒,腦子裡不自覺想,什麼樣的朋友能請得動他這尊大佛來幫忙帶娃?
在她的印象裡,池瀟是很煩小孩的,一旦看到就恨不得繞道走。
楚知雨沒有瞎打聽,壓下心裡那點怪異,悶聲問:“聽池伯伯說,你不想出國了?”
池瀟:“嗯。”
“為什麼?”楚知雨不明白,“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國留學嗎?”
楚知雨以前問過池瀟的未來規劃,當時他隨口說想去美國留學,楚知雨一直記得。
池瀟聲音很淡:“我現在覺得保研更好。”
“哦。”楚知雨點了點頭,“你們計科系師資強大,你成績又那麼好,系裡的教授一定搶著要你,確實比留學方便省心。”
她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池瀟:“沒別的事的話,我就走了。”
楚知雨一愣:“你有急事嗎?”
“小朋友肚子餓了。”池瀟平靜地說,眼神流露出幾分溫和,“沒照顧好他的話,回去沒法向她姐姐交代。”
說著,他垂眸和淼淼對視了一眼,父子倆心照不宣。
楚知雨臉色泛白,濃妝都掩不住震驚:“他姐姐是誰?”
池瀟:“是今天演出的一名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