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
池瀟靠著床頭給淼淼出題,才算了五道20以內的加減法,剛才還生龍活虎精神抖擻的小孩,薄薄的眼皮已經開始往下耷拉。
“七加七,先湊一個……十,還多了一二三……四……”
淼淼嘴巴還在嘟嘟囔囔,腦袋一歪,眼皮徹底合上,就這麼抱著小算盤睡著了。
池瀟將淼淼身子放平,拿走他懷裡的算盤,掖緊被角。
晚上九點,遠不到池瀟平常睡覺的時間。他從包裡翻出筆電,坐在靠窗的懸浮桌邊,凝神敲起了代碼。
別墅一樓。
明燦找了個離主臥直線距離最遠的地方,支好樂譜架,練習音樂會上要表演的曲目。
身前是一面落地窗,窗玻璃映出她纖瘦的身影,執弓的手臂微微繃緊,線條流暢又富有力量感,琴弓滑動在琴弦之上,清越至極的樂聲在空曠的室內蔓延開來。
即便已經疏於練習許久,隻要一握住琴弓,明燦還是輕而易舉就找回了曾經的手感。
她很喜歡小提琴。
可是,她也喜歡金錢、權力,想成為家族繼承人,掌控整個明家,創造新的財富。
照理說,掌握權力和藝術並不衝突。
明燦之前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她以全市前五名的成績考入B大,在為她舉辦的升學宴上,明燦意外聽到爺爺和父親私下聊,女孩子學金融沒有用,燦燦小提琴拉得那麼好,應該去讀音樂學院,以後在舞臺上當個漂漂亮亮的演奏家。
沾錢的事兒,交給男人就行。
那一天,明燦忽然發現,她媽媽是畫家,姑姑是藝術系教授,堂姐在國外學聲樂,而家族裡的男性,小時候可能學過一段時間的藝術,但是沒有一個人以此為生計,畢業之後就紛紛加入家族企業,擔任或高或低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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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燦的腦子告訴她,藝術沒有錯,小提琴更沒有錯。
但是她的雙手,選擇放下琴,放下弓,面對長輩讓她在家宴上表演小提琴的要求,她婉言謝絕,說自己已經不太會拉了。
這一次,在朋友慫恿之下,她一時腦熱,衝動地答應了參加寒假音樂會。
直到現在,明燦也並不後悔。
不過。
等音樂會結束。
她應該會再次放下手裡這把琴,徹底屈服於心裡那股對於家族、對於性別不公的叛逆。
……
連拉了三十幾分鍾,明燦肩膀有點酸。短暫的休息時間,她抬頭瞭了眼窗玻璃,才發現身後黑暗的空間裡,不知何時亮起了一盞暖黃色落地燈。
明燦回過頭,看到一道颀長挺拔的身影倚著吧臺,正在喝水。
“學長?”她有點詫異,“你什麼時候下來的?”
池瀟:“剛剛。”
“哦。”明燦邊活動肩膀邊說,“我要接著練了。”
池瀟:“你拉你的。”
他語氣淡薄,好像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明燦沒好氣地覷他。除了落地燈,池瀟身邊還有一抹熒光,來自吧臺上一臺攤開的筆電。
“你要在這兒寫代碼?”
“嗯。”池瀟長腿一跨,懶懶地坐在吧臺高腳椅上,“臥室裡太悶了,這兒比較寬敞。”
“……”明燦無言,狐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吧臺位置離她拉琴的地方並不近,兩個人各居一隅,倒也不會互相打擾。
明燦自認為拉出來的曲子絕不是噪音,說不定還有激發大腦靈活度的功效,真是便宜他了。
回過身,她拾起琴和弓,裝作沒池瀟這人,繼續專注地拉琴。
落地窗外夜色昏昧,陌生的度假村,枯槁的樹影,寒涼的雪色,時不時還有黑暗的人影從不遠處的路上晃過。
明燦並不膽小,但她剛才獨自一人站在這裡拉琴,為安全考量,免不了分一部分心思,注意著室外的風吹草動。
而現在,身後暖色的燈光遙遙投映過來,她忽然就能夠全身心沉浸在音樂中,不再管其他事情,隻安心拉她的琴。
時間在泠泠樂聲中緩慢流逝。
練了一個半小時,明燦有點累了,收拾東西準備回樓上,洗洗睡覺。
經過池瀟身邊,瞥見他電腦屏幕上一長串閃爍的代碼字符,明燦沒忍住,涼涼地說了句:“學長,你卷到我了。”
沒有告別,沒有晚安,撂下這麼一句風涼話,明燦抱著她的樂器樂譜,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樓。
池瀟單手支著額,眉眼散漫,沒出聲,似是懶得理她。
回到房間,明燦玩了會兒手機,發現時間已經將近十一點,明天他們得早起送淼淼去上課,池瀟這個卷王現在還在樓下寫代碼,明天起不來怎麼辦?
思及此,明燦走向臥室門口,想下樓催池瀟睡覺。
剛打開門,她眸光一怔,發現外面的燈全熄了,入目一片漆黑。剛才她上來的時候,一路上的燈明明都亮著,這才過了幾分鍾?
明燦摸黑走到樓梯處,往下一瞭,一樓也是黑洞洞的,不見一絲光線。
池瀟已經回去了麼?
這麼快。
明燦望著漆黑的空間,不知想到什麼,轉身回房間的時候,忍不住瞥了眼隔壁緊閉的房門,目光微微發怔。
第36章 老公
次日清晨, 天還蒙蒙亮,池瀟便被被窩裡不斷蠕動的小東西拱醒。
他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睡,床上除了枕頭被子不會有任何多餘物品, 習慣了身邊空空蕩蕩, 這會兒忽然有個軟軟熱熱的東西貼到他手臂上, 很快又靈活地朝前攀, 小手抓在他胸前,膝蓋碾過他腹部,整個人趴到他身上之後, 又開始自由自在地滾動。池瀟極不適應地抬手捏了下眉心, 睜開眼, 就見胸口鑽出一顆烏黑腦袋,白淨的小圓臉抬起來,興致勃勃衝他喊:“爸爸,起床啦!”
池瀟手擋在額上,閉了閉眼, 無奈地“嗯”了聲。
嗯完又沒反應了。
“爸爸賴床!”淼淼掀開被子爬到外邊,“我還是更喜歡和媽媽一起睡。”
池瀟微微掀開眼簾, 嗓音含著點啞:“為什麼?”
“媽媽睡覺會抱著我,有時候抱得太緊了我都喘不上氣。”淼淼埋怨地看池瀟,“你睡覺都不理我的。”
淼淼和爸爸媽媽睡一張床的機會不多,每次他都很興奮, 很想和爸爸媽媽貼貼。明燦睡覺的時候手裡喜歡抱東西, 如果淼淼在,她就會擁有一個熱乎乎的小人人抱枕, 池瀟就不同了,他睡覺直挺挺的, 和躺屍沒區別,如果有人湊近他還會下意識躲開,睡夢中都能讓人感覺到他那種拒人千裡的不耐煩。
淼淼跳下床,兩隻腳丫子套進拖鞋裡,似乎要離開臥室跑到外面去。
池瀟:“回來。”
他懶懶地支起身子,抓了把頭發,眸中困意未散。
淼淼仰頭看著爸爸掀被下床,邊打哈欠邊伸出一隻手按住他的腦袋,不由分說把他往衛生間帶:“收拾好了再出去。”
父子倆踏出房門時,明燦早已穿戴整齊,化了淡妝,從頭發絲精致到腳趾頭,坐在客廳裡等他們。
她穿一套天藍色滑雪服,抬眸望見池瀟和淼淼,目光微微怔住。
他們三人今天穿的都是藍色系。
淼淼一身亮眼又帥氣的克萊因藍,池瀟的滑雪服則是淺灰藍色,光滑挺括,線條利落,兩人一道走出來,視覺衝擊力很強,仿佛要去拍時尚周刊。
明燦抽回視線,一時間忘了對池瀟照顧淼淼起床穿衣的成果吹毛求疵,從沙發上起身,道:“早餐我已經買回來了,在樓下,吃完趕緊出發吧。”
淼淼今天的課程從早上八點開始,前兩個小時在室內,學理論,熱身,練習一些基礎動作,十點開始去室外正式滑雪。
八點整,淼淼走進教室,暫時和爸爸媽媽告別。
他的教練是一個身材強壯,圓圓臉,笑容滿面的叔叔。
叔叔很熱情地和淼淼問好,牽著他的手帶他坐到座位上。
淼淼一臉乖巧,腦子裡悄咪咪開啟超能力,偷聽教練叔叔的心聲。
面上精神抖擻的教練叔叔,心裡的聲音卻非常喪:
「下班下班下班,好想下班。人為什麼不能躺著賺錢?」
淼淼:……
好奇怪的叔叔,早上八點就想著下班?那豈不是要想一整天?
山腳下,滑雪大廳門外。
明燦和池瀟已經穿戴好雪具,頭盔、護目鏡、滑雪靴、滑雪板一應俱全,池瀟比明燦多背了個登山包,裡頭裝著水壺、相機,還有一些兒童用品,兩條黑色背包扣帶穿過胸前和腰,輕輕勒著他,平添了幾分禁欲感。
明燦玩的是雙板,手裡還握著兩根滑雪杖,池瀟和淼淼一樣玩單板,一隻腳踩在板上,另一隻腳推地,緩慢地滑行在明燦身邊。
現在剛過八點,淼淼要十點才出來滑雪,到時候教練會帶著小朋友們乘坐纜車吊廂到初級道的頂端,在那裡,家長就可以陪同小朋友練習滑雪了。
這兩個小時,淼淼不在,明燦都不知道該和身邊那位哥說什麼。
一路無話,兩人默契地往初級道那邊走,決定就在這條道上隨便滑滑,邊玩邊等淼淼出來。
明燦踩著滑雪板,一步一步踱到魔毯起點處。
池瀟滑慢了些,跟在她身後,讓她先上毯。
明燦扭頭瞥他,杏眸微眯:“你以為我會摔倒嗎?”
所以特意守在她後面,若她不小心摔了,他就能扶一把?
池瀟睨著她,淡淡道:“沒。”
明燦:“那你幹嘛讓我先上?”
池瀟:“我怕我摔倒,站前面連你一起帶下去。”
明燦:“……”
那確實該站後面。
明燦唇角抖動了下,憋住笑,熟練地踩上魔毯,站得穩穩當當。
池瀟跟在她身後。
魔毯帶著他們緩慢上行,明燦百無聊賴,掏出手機拍了幾張風景照,過了會兒又調成自拍模式,照了照自己完美的臉蛋。
無意間照見身後那人,他偏頭望著前方的雪,護目鏡推在額上,側臉鋒利,眉宇深刻而冷淡,輪廓像是雕刀精琢而成,稜角極分明。
明燦視線在手機屏幕上停留了一兩秒。
天寒地凍,她脫了手套玩手機,手指被風吹得打顫,不小心按了下音量鍵。
一道極輕的咔嚓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