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星期六,明燦回了一趟明家。
明燦上大學後就很少回家,撿到淼淼之後更是一次都沒有回去過,今天要不是奶奶來家裡,需要她作陪,明燦也懶得回去。
明燦的奶奶劉鍾靈是爺爺明於彰的第二任妻子。明於彰和原配妻子育有兩子,離婚後娶了劉鍾靈又生了一子一女,也就是明燦的父親明錚,還有小姑姑明姝。
明家,就如同所有子孫繁茂的豪門世家一樣,逃不開權力交接的繼承之戰。
明於彰的原配妻子家世顯赫,劉鍾靈遠不如她,因此明燦的大伯二伯一開始更受明於彰器重。大伯被當做繼承人培養了很多年,直到最近十年,因為大伯一連串的投資失敗導致家族企業增長滯緩,明於彰似是嫌他才能平庸,便提拔了二伯與大伯平起平坐,同時把明燦的父親明錚調去執掌明氏旗下的金融集團,漸漸形成了三兄弟各據一方、分庭抗禮的局面。
至於明燦的小姑姑明姝,她生得太晚,比三哥明錚都小了將近一輪,待她長大成人,繼承戰場上早已沒有她的位置了。
但其實,年紀小隻是次要原因。
明姝之所以注定和繼承人無緣,最大的原因是明於彰這人生性古板守舊,重男輕女,在他眼裡,繼承人隻能是兒子。
同樣的,兒子的繼承人也隻能是孫子。
明錚的商業才能並不遜色於兩個哥哥,但他始終不受明於彰重視,一個原因是他沒有強勢的母族助力,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孤儔寡匹,隻有一個女兒。在明於彰看來,這就叫後繼無人。
21世紀了,北城的這些老牌豪門,仿佛還停留在封建社會。
明燦的母親去世多年,明錚一直沒有再娶,劉鍾靈今天來兒子家裡造訪,不出意外,就是給他安排相親,勸他早日再婚,延續香火。
這些事情自然不會當著明燦的面說。
飯桌上,彼此心照不宣。
明燦夾了一口海黃魚,狀似不經意地說:“我記得這道菜媽以前很喜歡。爸,下個月是媽的忌日,我們在市中心的展覽館辦一場紀念畫展吧?”
明錚愣了下,點頭:“我安排人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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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鍾靈坐在一旁,沒有說什麼。自從蘇稚寧去世後,明錚自知有愧於亡妻,對這個唯一的女兒,是無有不從的。
明燦當了十幾年獨生女,從小嬌慣,盛氣凌人,自然不希望父親續弦,更不希望有弟弟妹妹來分走她的寵愛——
劉鍾靈隻當她是這樣的小女兒心態,不理解大人的難處,不知道父親已經卷入爭權奪位的漩渦,所做的一切無關私心,盡是為了上位。
劉鍾靈和顏悅色地拿來碗勺,給明燦舀了碗蟹粉羹,問她最近學業如何。
明燦簡單匯報了下這學期的課程和成績,劉鍾靈撫掌笑道:“真不愧是我們家最聰明的孩子!”
明燦忽然搞不懂奶奶今天的來意了。
不是來勸爸爸相親續娶的嗎?為什麼在她故意提起母親忌日攪渾水之後,奶奶無動於衷,甚至表現得對她更親近了?
這些心思深沉之人的話外音屬實難猜。
哎,要是有讀心術就好了。
明燦默默舀了口蟹粉羹,鮮甜的滋味在唇舌間漫開,一點點融化。
這時,她聽到奶奶轉頭對父親說:“阿錚,明天星河灣十周年慶典,你帶著燦燦一起去參加吧。”
星河灣?
明燦忽地抬起頭:“池家那個星河灣酒店?”
“你知道啊?”劉鍾靈笑著說,“星河灣的核心市場之前一直在國外,從去年開始戰略轉移向國內,因此這次十周年慶典邀請了很多國內友商,你爸和大伯二伯都受邀參加了。”
明燦昨天晚上才做的調研,記憶猶新——
星河灣是星馳集團旗下集酒店、地產、旅遊業為一體的產業集團,市值近千億,掌權人名叫池延越,是池家的二把手,主要負責國外業務。池延越和妻子在美國生下一子,其子擁有美國國籍,去年舉家遷回國內後,他以國際生身份考入B大金融系……
劉鍾靈早些時候交代過明錚這些事,而明錚似是覺得女兒還小,沒必要這麼早就牽扯家族利益和紛爭,更遑論談婚論嫁,所以一直沒和明燦提。
既然母親今天提了,明錚隻能把話說明白:“爸爸最近在和星河灣集團探索未來的產業合作。星河灣十周年慶典由池總夫人一手操辦,她是我的大學同學,以前關系不錯,前段時間我和她闲聊,發現她兒子池曜和你同校,似乎還是同班同學?”
果然是他。
明燦輕輕攥起指尖,點了點頭。
心裡好像下起雷陣雨,轟隆隆的,掃清了未來的迷蒙,卻也在地上砸下一個個深深淺淺的水坑。
她才十九歲,這就要相親了嗎?
明錚彎了彎眼睛:“那還真是緣分。明天你陪爸爸去參加典禮吧,你們小輩剛好也能做個伴,彼此都很熟了,肯定有的聊。”
明燦動蕩的情緒很快歸於平靜,眼底一片清明:“好的。”
第5章 慶典
晚上,明錚想留明燦在家裡睡,但明燦執意要回學校寫作業。明錚拗不過她,隻能放她走。
明燦利索地來到玄關換鞋,仿佛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
“燦燦。”明錚忽然叫住她,“你媽忌日要辦的畫展,畫都在哪裡?”
“噢,我剛才說錯了。”明燦淡淡道,語氣帶著十足的敷衍,“畫展我和姑姑來辦就行,姑姑是這方面的行家,不勞煩您插手。”
明錚皺眉:“我才是你爸,你媽的事情當然由我來辦。”
明燦眼底劃過一抹輕嗤。
當年媽媽生病,纏綿病榻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可曾真心顧念過夫妻感情?
現在人都死了,還來裝什麼深情。
想起舊事,明燦胸口起伏了下,朝明錚扯起一個不鹹不淡的笑:“您記住您以前答應我的事就行。”
蘇稚寧剛去世的時候,在她的墓前,明錚曾向明燦許諾,沒有她的同意,他絕不會讓別的女人進明家門、取代她母親的位置。
明錚聞言,眸光搖晃了下,眼睜睜看著女兒踏出玄關,關上門。
與他漸行漸遠。
-
明燦到家時,張姨剛照顧淼淼睡著。
“張姨,明天晚上我臨時有點事,可能還需要你照顧淼淼到他睡著。”明燦很不好意思,之前招保姆的時候說好是白班,不需要保姆待到晚上,“我會按時薪的三倍給你補上,實在麻煩了。”
張姨笑了笑說沒問題。
送張姨出了門,明燦倚在玄關隔斷,盯著溫黃的壁燈出神。
隻請一個白班保姆好像確實不夠。
可明燦又不希望外人晚上住在家裡,那樣淼淼連喊媽媽的自由都沒有了。
唉。
她嘆了口氣,揉著發僵的後頸回臥室。
洗完澡十點多,明燦心血來潮溜進淼淼房間,躺在熟睡的他身邊。
“淼啊。”明燦輕輕戳了戳兒子粉白的臉蛋,用氣音說,“我好像知道你爸是誰了。”
明淼在睡夢中吧唧了一下嘴。
明燦當他在問“是誰呀”,她唇角一抽搐,沒好氣地說:“是個智障。”
空氣中浮蕩著寧靜的助眠香氛,明燦一點點平躺下來,視線丈量著淼淼睫毛驚人的長度。
他長得可真好看,簡直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男孩。
明燦自認為不是一個多溫柔的人,甚至算得上強硬偏執,但是在淼淼面前,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就會變得柔軟、平和。
這就是母性的力量嗎?
目光落到淼淼鼻梁上,側面看,還是神似某人。
經過今晚那頓飯,明燦以為,淼淼他爸十有八九就是池曜了。
池家雖然發跡晚,千禧年後才嶄露頭角,但增長速度之快,不是一般的北城新貴可比。近幾年,星馳集團的營收和納稅額進入北城民營企業前三,躋身世界五百強,妥妥的超級巨頭,一時間成了整個北城炙手可熱的大豪門。
此等強勢,哪個家族不想與之強強聯合?
長輩們讓明燦陪著參加明天的慶典,說白了就是要她和池曜相親。
若能與池家聯姻,不僅整個明家受益,明錚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會大大提升,更有資本和大哥二哥相爭。而池家也能獲取明家深耕北城政商界的人脈資源,一拍即合,百利無害。
明燦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更沒想到,她和未來聯姻的丈夫生下的孩子,現在就離奇地躺在她身邊。
想當做對未來毫不知情已經不可能了,好在明燦心態很穩——
未來的婚姻和現在的她有什麼關系?反正她和未來那個丈夫大概率要離婚,孩子歸她,現在和未來的情況殊途同歸,都是她單身帶娃,所以,把那個男人當做一朵打醬油的浮雲就行,現在的她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整理好心情,明燦開始思考明天要參加的慶典。
沒有哪個豪門子女喜歡聯姻,明燦也不例外。然而子女身為家族的一份子,不能不為家族利益著想。
明燦雖然與父親不和,可她比誰都希望父親能掌權明氏,擴大財富,最後由她接班。所以她願意陪父親參加慶典,硬著頭皮也會和池曜相這個親。
至於聯姻這事兒有幾分可靠,最後能不能成,那就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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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明燦沒有回家和父親集合,獨自打車前往慶典所在的星沙灣酒店。
北城星沙灣酒店是星沙灣集團在國內最大的旗艦酒店,坐落於繁華的商業圈中,背靠城市公園,鬧中取靜,格調高雅,頗受社會名流青睞。
明燦以前住過這家酒店幾次,直到最近她才知道星沙灣是池家的產業,而且隻是集團多角化布局中的一角,足見池家這個後起之秀已經發展成了怎樣的龐然大物。
穿過這條擁擠的文化街就到酒店。
轎車走走停停,明燦百無聊賴望著窗外街景,目光忽然被一家玩具店吸引。
好大一隻毛絨羊駝!
淼淼最近對羊駝可著迷了,做夢都在學羊駝叫,要是給他買一隻羊駝玩偶,他肯定很喜歡。
轎車靠邊停,明燦下車走到玩具店門口,對著四種不同顏色的羊駝玩偶犯起了難。
好想都買下來,可是她一個人拿不了這麼多。
手機裡有淼淼和羊駝的合照,明燦掏出手機,準備買和照片裡的羊駝顏色最接近的一隻。
不遠處,滯塞的車流中,一輛深灰卡宴降下車窗,片刻後停在路邊,後座上的人利落跳下車,朝玩具店走去。
“嘿,班長。”池曜拍了下明燦右肩,又吊兒郎當地從她左邊冒出來,“好巧啊,你怎麼在這兒挑玩具?”
明燦眼皮一跳。
這孽緣,怎麼哪都有他!
“路過,隨便看一眼。”
明燦摘下淺米色的那隻羊駝,細致地摩挲表面,檢查絨毛裡頭有沒有尖利的東西。
她這副樣子可不隨便,好像很喜歡羊駝玩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