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個人目的可疑地敲開了家門。
尤媽來開的門,一開門尤嘉就聽到一聲巨響,老尤同志向來是個溫和的好脾氣老頭,但暴脾氣上來的時候,讓人絲毫不懷疑地覺得尤靖遠那一身臭脾氣是從他那兒遺傳來的。
老尤一巴掌拍桌子上,拍得整層樓都在顫抖。
尤嘉聽到了一聲氣沉丹田的怒吼,“尤、靖、遠,你怎麼這麼出息呢!嗯?翅膀硬了是不是!荒唐!可恨!……”
老尤語無倫次地罵了他一通,一屁股蹲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可見氣得不輕,要不是老尤身強力壯,尤嘉都要衝過去給他順氣兒了。
兩個人是在書房,門洞開著,尤靖遠背朝著門,一身銀灰色的西裝,挺闊地像是剛剛從某個宴會上下來,即便筆直地跪在那裡,尤嘉都能從他身上感受到那股無形的騷包氣質。
他用一種平直的語調陳述:“兒子知錯,但不後悔。”
瞧瞧,一頭倔驢,尤嘉都想上去踹他一腳。不過聽見這麼句話,她內心的八卦之魂還是抑制不住地熊熊燃燒了。
她對周倩的感官並不太好,大約是她風評不佳,而又主動出現在有靖遠的面前,怎麼看都別有意味,娛樂圈拼命推銷自己的比比皆是,為了博出位,豁得出去大約已經屢見不鮮了,願打願挨,尤嘉沒什麼好說的,但人心總是偏向,她哥縱然再多荒唐離譜,也終究是她哥。
她不喜歡周倩,實在不是沒道理的。
但這會兒,她突然有點兒好奇周倩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其實尤嘉向來不擔心陸季行有什麼花花腸子,陸季行是那種真孤傲到有些自負的人,能入他眼的本就少,他又是那種固執的性格,他看上的東西,就算是一文不值,他也能寶貝一輩子。
所謂“先入為主”,在他這兒絕對適用。
尤嘉不才,不好意思先入為主了。
如果她有尾巴,這會兒一定是高高地翹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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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尤靖遠不一樣,尤嘉向來對他的感情觀實行全方位吐槽。
薄情,有不婚主義傾向,不拒絕逢場作戲,但辣手摧花是常事,誰看上他誰倒霉,而他對此毫無負疚感。
談過四五對象,第一個是早戀,尤嘉記得是個小太妹,喜歡他,處處斂著鋒芒。他開心了就哄著人家,不開心了就自己做自己的事,後來太妹把他踹了,他不痛不痒地約人去打球,據說倒是太妹自個兒哭得天崩地裂。
連一向不喜歡太妹的尤嘉都默默為她點了根蠟。
之後斷斷續續談過兩三個,都不長久,尤嘉都不太記得,模糊地見過幾面,感覺尤靖遠對人都不上心,所以後來分開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大學時候還有過一次,不過聽說那女孩子是個小辣椒,睡完他就跑,尤靖遠為數不多的陰溝裡翻船的經歷,尤嘉幸災樂禍了好久。
說他像個小媳婦兒,被人吃幹抹淨提褲子走人,隻能自個兒生悶氣。
這會兒突然靈光一閃地覺得……
周倩……莫不是……害他……陰溝裡翻船的……那位?
以尤靖遠龇牙必報的個性,也不是不可能。
這就很有意思了。
……
尤媽深知尤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壞心眼兒,橫了她一眼,把陸季行讓進來了。
說:“這麼晚了,今晚就別回去了,住家裡。我把尤嘉的房間收拾一下。”說著去給他們換被褥。臨走的時候小聲警告尤嘉:”你少過去湊熱鬧,你爸這會兒正生氣呢!“
尤嘉狂點頭,她又不傻。
老尤還在拍桌子震椅地罵尤靖遠,末了覺得不解氣,一把把筆筒砸在他身上,筆杆子哗啦啦散一地,尤靖遠動都沒動一下,依舊筆直地跪著,有種風姿綽約的莊重感和狼狽感,氣氛有種詭異的沉重。
然後老尤終於松了口,冷著聲音說:“找個時間,把人帶回來吃個飯。”
“嗯。”
尤嘉在這窒息一般的氛圍裡,突然湊到陸季行面前說:“生米煮成熟飯,我哥這一手先斬後奏玩得真溜。老尤同志罵他一頓,還得安排人過門先吃個飯。真是心疼我家老尤。”說著借陸季行的身子遮擋,咔嚓給尤靖遠同志留了念。
“歷史銘記這一刻,等他老了拿給他看,瞧瞧,尤靖遠還有為愛折腰的一天。”尤嘉美滋滋地暢想著。
陸季行:“……”
於是悲劇一秒變喜劇,陸季行按了下她的手,最終無可奈何地說了句,“閉嘴。”
……
尤嘉下班還沒吃飯,尤媽去煮了夜宵,尤靖遠還在書房跪著反思己過,老尤同志氣得回房睡覺了,於是整個飯廳就尤嘉和陸季行兩個人,他吃過飯了,在邊兒看著她。
尤嘉偶爾抬頭的時候,能看見他那張被老天偏愛的臉,突然發自內心感慨:“其實吧,我想得挺開,像我這種沒什麼攻擊性的食草動物,被一隻狼惦記上,跑是跑不掉的,我認命了,活得還挺開心。像你這種腹黑又變態的人,遇上一隻想吃又不能吃的兔子,才是上天對你最大的懲罰。但像尤靖遠這種自大高傲臭石頭一樣的倔驢,就適合陰溝裡翻船。”
陸季行:“……”
他敲了下她腦袋,嘆了口氣,“你遲早要氣死尤靖遠。”
第39章 初戀39次
尤嘉從來沒有見過周倩,唯一對她有些印象的,大約是很久之前一部古裝劇,她演一個後妃,壞是真的壞。
仔細想想,她好像一直沒演過什麼正經角色,私下裡活動又少,不怎麼接綜藝,所以路人觀感大多停留在角色裡,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傳言,風評能好才怪了。
尤嘉向來是個不怎麼固執的人,從小被寵大的孩子,總會把人往好的地方想,即便是不喜歡的人,也能尊重和理解,更何況是她哥娶回家的媳婦兒,即便從前觀感不怎麼好,她就是愛屋及烏也不會把周倩往壞的地方想。
所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尤嘉心裡,除了好奇,沒剩別的了。
周倩屬於很耐看的類型,這時候仔細看,才發現她眉眼很淡,那種神情,尤嘉隻從兩種人身上見過,寺廟主持,還有盲人。
她眼裡,好像裝了很多,又好像空無一物。
這麼形容有點兒抽象和矯情,但尤嘉總覺得周倩眼裡少了點兒同齡人的靈動,沉沉的,帶著點兒蒼老和寂靜。
尤媽提前跟尤靖遠了解過,知道她單親,小時候家裡條件不是很好,大學讀的是文學,後來因為一些緣故,成了肄業生,非科班出身,籤約天維是巧合,那時候急用錢,預支了十萬塊錢,今年才把債還清,這麼多年沒給天維創過多少收,日子過得很清貧。
至於包養的傳聞……
大約……包養的……是尤靖遠這個混賬二百五!
那時候周倩的經紀人把周倩往尤靖遠身邊推,他大約還記恨人家,又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像個幼稚的小孩,一邊拼命把玩具圈在懷裡,但自尊心作祟還要踐踏一下。
周倩沒從他這兒拿過錢,隻說還她從前欠他的,他叫她她就去,但總是客客氣氣戰戰兢兢,她那樣子,尤靖遠反倒沒了興致,在一起不過半年,他高抬貴手放過了她,臨走了問她要不要他扶持,她說自己過得挺好,不需要。
尤靖遠不是個愛管闲事的人,相反有點兒冷血,她說不要,他自然不會再過問。
過了大約三四年,到今年年初,因為投資的緣故,又碰見她,她瘦了很多,整個人氣質更清淡了些,宴會的時候躲在角落裡專注吃東西,別的男女演員都忙著攀談遞名片,她倒好,話都不說一句,一個來串場的導演半開玩笑地說,“這姑娘氣質好,適合演民國劇。”
那時候誰都知道,那導演正在籌備一部民國劇,別的演員都挑好了,就差主演,一直物色不到合適的人,聰明的,這時候也該聽出弦外音了,會來事的也該順杆子往上爬一爬,就是不明說,也可以道個謝,客套句,“那有合適的角色,導演可以考慮考慮我。”
周倩不會來事,傻傻的跟剛入圈的新人似的,拘謹了好一會兒,隻是道了聲謝。娛樂圈就這樣,機會多,但爭搶的人也多,有時候你握不緊,鐵板釘釘的事也會打水漂,更何況是她自己不接招,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導演沒說什麼,後來隻是惋惜地跟人說一句,“假清高,怕是走不長遠。”
尤靖遠隔著大半個會場遠遠看見她,問旁邊人,“跟鍾導說話的,是天維的那個?”那時候他也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知道她這些年並沒有什麼起色,他有時候看不懂她,她跟他那段時間,她雖說不要他幫什麼,但他能照拂的都照拂了,天維那幫子老狐狸精,借著他的名頭給周倩炒後臺,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按說她資源不會差到這地步,這還越混越差勁了。
邊兒上人以為他看上人家了,轉頭跟天維那邊通了氣,周倩被經紀人诓著去了尤靖遠房間,她進了門,眼眶先紅了,愕然好一會兒,卻沒說什麼,問他晚飯吃了沒。
尤靖遠大多時候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但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心上有根弦,被人輕輕撥了一下。
那晚她留在了他房間,第二天她助理過來領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瞅見她,眼眶先紅了,嘟囔了句,“做人怎麼這麼難?”
周倩搖了搖頭,示意她吭聲。
有時候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還有沒有底線,如果有,為什麼屢屢在尤靖遠這邊犯禁,如果沒有,為什麼還是豁不出去。
尤靖遠出了門的時候,那小助理蹲在他車邊兒等他,滿臉哀苦和控訴地說:“尤總,您放過我們倩倩吧!她這個人沒什麼出息,不想攀高枝,從沒拒絕過您,也隻是覺得對不起您,加上一點兒喜歡,不過這麼久了,您貴人事忙,就把她當一陣風吹走吧!別再為難她了,她是個小人物,您一句話,到處都有人為您安排,或許您無意要她,但昨天她被诓著去您房間,我一個外人看著都覺得難受!她債馬上就還清了,然後就自由了,她以後退圈想去把沒上完的學給上完了,然後考個證去博物館當解說員,她這輩子沒什麼夢想,不想大紅大紫,就想安安穩穩的。她媽媽得癌症的時候,她大學還沒上完,籌不到錢,跟人籤合約,哪知道是賣身契,她說自己傻,也確實解了燃眉之急,她沒什麼好說的,任勞任怨這麼多年,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這個圈子真的不好混,她很累了。”
小助理跟倒苦水似的,大約是憋了一肚子沒處說。尤靖遠難得有耐心地聽完了,莫名竟有點兒憤怒,他從前問過她,“你跟我這段時間,我自認沒強迫過你什麼,但要說你情我願,總歸牽強了點兒,你想要什麼大可以提,就當我送你的禮物。”
但凡她聰明一點兒,也能活得輕松點兒。
他覺得這個女人不是蠢,就是特別蠢。
說實話,他去殷城影視城那次,要說沒點兒私心也是不可能的。
那時候距離上次見她,已經有兩個多月的時候了,從他進劇組那天起,她就躲著他,實在躲不過去就笑笑了事,招呼都不打。
這莫名讓他有點兒窩火。
有一次他把她堵在衛生間門口,問她:“你很怕我?還是要避嫌?”
她搖搖頭,依舊沒說話。
他那狗脾氣上來,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捏著她的下巴殼子迫使她抬頭看他,“我自認沒有虧欠過你,周倩,你說,你有沒有心?”
周倩眼神裡是那種古井無波的深沉,搖了搖頭,答非所問地說,“尤總,是我虧欠你在先,但我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可彌補的,能給的我都給了,想來你也膩了,我這兒也再沒什麼稀罕的東西了。咱們兩清吧!好不好?”
他松了手,冷哼了一聲,卻沒再說什麼,周倩這個女人,看起來溫溫順順,其實比誰都心狠。
他派人去查她,本來隻是好奇她到底欠了什麼債,沒想到查到她懷孕的消息。
他問她,“孩子是誰的?”
電話裡她一句不吭。
他沒了耐心,隻說:“是我的,你就給我滾過來。”
他沒想過什麼齷齪事,睡她也睡得坦坦蕩蕩,雖說不上什麼光明磊落,但也做不出沒許諾人後半生就讓人懷孕的事。
但懷了就是懷了,他也不會去推脫什麼。
他等了三天,她都沒動靜,他耐心險些告罄,又忽然想起那孩子也未必是他的這種可能。
於是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怒發衝冠憑欄處”的狀態裡,說不上因為什麼,就是不爽。
她還是來了,進來的時候,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想聽聽她到底是怎麼說的。
孩子三個月了,看她的架勢,是想留著。
他沒那麼自戀,但也知道,一個女人單獨帶孩子有多不易,她留孩子的舉動,顯然十分可疑,不是對他舊情未了,就是謀圖什麼東西。
說實話,他想聽她怎麼說。
周倩沉默了許久,她特意換了身衣服,照著他的喜好來,就是想平平他的怒氣,她了解他,太聰明,且眼裡容不得沙子。
但顯然他是真的生氣了,她想了又想,最終選擇坦白,對聰明人,耍小聰明無異於班門弄斧,她抱了抱枕,整個人有些寂寂地蜷縮在沙發上,聲音帶著點兒疲倦和哀求,“尤總,我沒想做什麼,我厭倦婚姻,也無力去愛,這輩子就想自己一個人好好過,但我怕寂寞,孩子雖然意外,卻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但跟您沒關系的,我自己要留的,我自己一個人養,你不放心我可以籤協議,以後我要是拿孩子對你有半分不利,叫我一頭撞死都可以。”
那語氣決絕的,讓尤靖遠剛滅下去的火又騰了千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