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秒……
時間過得太慢太煎熬了。
然後保衛科的人終於趕到了,119到了,上來了心理幹預專家,談判專家,還有心理科的醫生,廖主任和12床的主治醫師從手術室緊急換下來趕了過來……尤嘉從滿身冷汗中緩過來,微微松了一口氣。
幾乎每天都在直面死亡,但患者處在這樣的境地下,她還是第一次遇見。
但一口氣還沒松完,老太太忽然過來扯住她往護欄上推,掐著她的脖子雙目赤紅地罵她,“騙子!你還我兒子!你把我兒子弄哪裡去了!”
老太太搖晃著她,欄杆硌得她腰疼,餘光裡是令人眩暈的十八層樓高度,有那麼一瞬間,尤嘉覺得自己要死了。
她不敢輕舉妄動,那種一腳踏在死亡線上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
“還好有驚無險!”麥哥給陸季行復述的時候,重重抹了一把汗,尤嘉那膽子芝麻大點兒小,鐵定被嚇夠嗆。
陸季行出機場,對著電話聽筒說:“幫我去跟導演說一聲,活動那邊也推了,騰一周時間出來,我回去陪她幾天。”
“別吧!你這還不如殺了我!資本家都是喝血的,哪會聽什麼理由,你這剛起來,別出幺蛾子啊!這樣好不好,我回去幫你看著尤嘉,你安心工作。”
“推不了就按合同賠違約金。你回去個屁,那是我老婆,又不是你老婆,你操什麼心。”
陸季行直接掛了電話。出航站樓,往醫院去。
麥哥盯著息屏的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搖頭嘖了聲:“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
第9章 初戀9次
尤嘉在醫院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以患者身份躺在病房裡,周揚拖了張凳子,大馬金刀地跨坐在上面,撈了顆橘子在手上。
Advertisement
一邊剝一邊說:“我的心肝小寶貝啊,你可嚇死我了。那老太太可真夠嗆,被撲下來之後就一直哭,說他兒子丟了,還說他兒子今年八歲,很乖,特別黏她,跟媽媽丟了肯定嚇壞了,要警察趕緊幫她找……她兒子剛剛也過來了,這會兒正鬧呢!說我們醫院失職,連個老太太都看不住,而且好好的,還給整出精神問題來了。索賠呢!一開口就是一百萬,嘖!”
牛逼,醫院真是個神奇的土地,什麼牛鬼蛇神都能碰得到。
尤嘉激動地折起了身,“他怎麼能這樣啊!謝醫生很早就跟他說過,要他帶他媽媽去看一下精神科,是他自己不去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拖。這個人,還講理不講理了。”
周揚瞥她一眼,一臉“你還是太年輕”的表情,這事就算是老太太拖著尤嘉一塊兒從十八樓上跳下去,家屬想鬧照舊能鬧得起來。
尤嘉受了這麼大驚嚇,那一家子來看過一眼嗎?沒有,這會兒還在鬧騰呢!人要是不要臉起來,什麼事做不出來?
不過周揚不想給她添堵,沒再說了。小可憐,這麼嬌嫩,真不適合做醫生。
“聽說前年也有人在醫院鬧自殺,就從急診大樓最頂層的窗子上翻了出來。”剛開始估計沒想死,就坐在窗臺上,腳在外面耷拉著,跟電視裡演那樣,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特別憂鬱那種,急診科的主任過去看,勸她從窗戶上下來,問她有什麼困難,說我們可以盡力幫助她,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日子還長,千萬不要想不開。
“你猜她為什麼想自殺?”周揚賣了個關子。
尤嘉很配合地問她,“為什麼?”
“她有被害妄想傾向,隔壁床是個年輕女人,正在熱戀期,晚上總是躲在陽臺小聲跟男朋友煲電話粥,她覺得那個女人一直在說她壞話,很痛苦,所以不想活了。”
“……”
“哎,人啊,其實很脆弱,生老病死,誰也沒法避免,雖然家屬很過分,但其實老太太挺可憐的。你別管了,安心在這邊兒待著,一幫子領導都在那兒呢,哪輪得到你操心。你要不要叫你老公過來陪陪你啊?”
“啊?”尤嘉反應慢半拍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還沒從老太太兒子的無恥中緩過神來,回她說:“別了,又沒什麼大事,要不是院長非把我塞過來觀察,我都不用過來。他那麼忙,我把他鬧過來,他又該罵我了。”
這事也怪她自己,沒考慮好就貿貿然衝了過去,人救不救得下來另說,把自己再折進去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笨!
陸季行知道了,肯定這麼罵她。她都能想象得出來他罵人的語氣。
周揚看她那副小媳婦兒的樣兒,“喲喲喲”了兩聲,撇著嘴說,“瞧你這點兒出息。你嫁了個老公啊還是請了個大爺回家。要是我老公……除非他有陸季行那麼妖孽的顏,達芬奇那麼變態的智商,不然憑什麼我要慣著他!讓他來就得來,不來自己看著辦吧!”說完嘖嘖了兩聲,“不過長成陸季行那個樣子,地球沒凡人能跟他配對吧!”
尤嘉:“……”這也太誇張了。她小聲反駁了句,“我覺得我配陸季行,還是可以的。”
周揚摸了摸她的腦袋,一口把橘子塞進嘴裡半個,瞪著一雙銅鈴一般的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完了,人都嚇傻了。”她摸了摸她腦袋,“發燒了啊你,都開始說胡話了!”
尤嘉:“……”
說個實話,真的太難了。
……
有種職業叫做職業碰瓷,老太太的兒子還挺專業,找了一幫子不知道哪裡租來的“群眾演員”,聲情並茂地在外科大樓的大廳裡蹲著哭鬧,勢必要醫院給個說法。
典型的……醫鬧。
尤嘉上學那會兒就聽說過醫鬧,那時候正是輿論高峰期,到處是報道出來的醫鬧惡性事件,把人嚇得夠嗆。後來老師們還會在人心惶惶的時候,義正言辭地告誡他們,“你們是未來醫院的一線人員,會遇見各種各樣的病人,僅僅是一兩個個例,你們就不治病了,不救人了嗎?不要以偏概全,管中窺豹,都要記住,沒有一個病人是為了要和醫生做對才來醫院的。醫者仁心,這並不是一句假大空的話。”
那時候覺得啊,還是自己太狹隘了。
這時候啊,又覺得自己還是太單純了。
但其實,人性復雜,而醫院,又是個太能暴露人性的地方。
……
尤嘉一直被勒令在病房休息,留觀。
期間院長親自來看了她一次,主任也來過,一個個親切又和藹,搞得她還挺不好意思的。
一遍一遍強調自己一點兒事也沒有,完全可以現在投入到工作當中去。
當時也是兇險,如果沒有尤嘉在,誰也不能保證以老太太當時的精神狀況,會不會當場翻下護欄摔下去。
而現在,至少是有驚無險。老太太人沒事都能鬧成這個樣子,要是真出事,家屬不定要把醫院拆了。
媒體聞風而來,這會兒滿醫院在堵領導,老太太的兒子更起勁地在訴苦,對著採訪鏡頭哭得天地同悲,如果不知情的話,都想掉兩滴眼淚來表達一下同情,聽完他的話,唯一的想法就是,太慘了,醫院太過分了……垃圾醫院,再也不相信醫生了。
……
院長也很頭疼,遇見這種事,有理也說不清,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哪怕明明醫院完全是無過錯方,被訛傳得多了,沒的也變成有了。
尤嘉還很年輕,遇見這種事,難得沒有嚇破膽,也沒鬧著辭職不幹啊什麼的,算是迄今為止唯一的幸事了吧!
“你好好休息,別的就不要管了,我給你放一周的假,回家好好玩一玩。不過現在不著急出院,留著觀察一晚上,不然我不放心放你回去。”
很多精神上的刺激,並不會立馬表現出來,可能某一時間突然就爆發了也說不定。
……
尤嘉覺得主任不愧是主任。
晚上她就不行了。
做噩夢。
一睡著就是頭朝下高空墜落的感覺。
醒過來滿身的汗,抹著額頭心有餘悸。老太太的臉扭曲了似的在她大腦裡一遍一遍晃。
她開著燈在病房盯天花板,盯得眼睛都重影了,困,但是不敢睡,去護士站要了張報紙回來打發時間,不好意思去打擾任何人。
她住單人病房,屋子裡冷冷清清的,後半夜的時候還下了一場急雨,雨打著芭蕉葉子,聲音密集地轟炸神經。
尤嘉痛苦地皺著眉,頓時生出一種悽悽慘慘的感覺來。
……
今天晚上護士站是小孟值夜班,後夜的班,總是最磨人,要和強大的生物鍾做對抗,眼皮澀得都要黏在一起了,還是要強撐著精神,核對醫囑的時候,更是不敢馬虎。
剛剛一個病人發高燒,她還沒處理完,重症室裡一個今天手術完的病人血氧飽和度一直往下掉,掉到七十多……然後搶救,大半夜約手術室,送上去回來的時候,身心俱疲。
她覺得今天真是太倒霉了,渾身都充滿了喪氣。
樓層安全門那裡有人按鈴,小孟接了傳話筒,強壓下低迷的情緒,溫聲問對方:“請問哪位?”
“1床家屬。”陸季行咳嗽了一聲,他最近嗓子不太好,有些感冒,“她今天”
“心外科尤醫生的家屬?”小孟莫名覺得這聲音有點兒熟悉。病區晚上是不允許探望的,但院長有交代,要多照顧尤醫生。她挺心外的周揚醫生說,她老公特別忙,估計都不能來看她,本來覺得尤醫生還挺可憐,這會兒看她老公深夜趕過來,莫名有點兒感動。
“嗯。”
小孟權衡了片刻,“我去給您開門,稍等。”
陸季行戴著口罩,沒有戴帽子,一個人,站在樓層鎖閉的安全門前,整個人被醫院的白熾燈籠罩著。
有那麼一瞬間,小孟覺得自己在做夢,這夢還有點兒玄幻。
本來是要核對身份的,結果都給忘了,隻是側了側身,說:“您請進!”
陸季行點頭說謝謝,掩唇輕咳了聲,踏步往走廊上去。
小孟腳步發飄地跟在他身後。
如果……如果他沒認錯的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臥槽這特麼是什麼玄幻劇情!要瘋了要瘋了!不行不行,你的專業素養呢!你在上班啊,繃住!別慌,別花痴!他是病人家屬而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繃不住了!!!可不可以去要個籤名啊!天哪不合適不合適!他好像生病了,要不要幫他拿點藥啊!他剛剛說他是誰家屬?誰來著?
小孟腦子裡在瘋狂刷彈幕,她喜歡陸季行有好幾年了,剛粉他的時候,他還沒正式出道,印象裡就是驚為天人,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忠於人品。這麼多年,牆頭一個一個倒了,唯獨他屹立不倒。
而她終於也迎來了事業春天,她真的,特別特別為他高興。
“她怎麼樣?”陸季行忽然問了一句。
小孟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陸季行偏頭看她,重復道:“我說我太太,她今天怎麼樣?”
小孟覺得心髒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滿腦子都是“啥?”“你說啥?”“你再說一遍?”“我有沒有聽錯?”
面上卻艱難地維持了職業素養,“目前沒有發現什麼,做了檢查,沒有外傷或內傷,神智清楚,無不良反應,尤醫生一直要求要出院,不過主任希望她留院觀察一個晚上,保險起見。不過尤醫生好像睡不太好,剛剛過來要了雜志和報紙去看,應該還沒睡著。”
到了。
小孟推開一病房的門。
“尤醫生,你……家屬來了。”
燈開著,尤嘉手撐著腦袋在翻雜志,聞聲抬了頭,她眨著眼睛愣了幾秒鍾,似乎才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一點驚喜和驚訝出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像怕她一轉眼,他就突然不見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