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她本來是不知道的,但是夢到了,現在竟然和陸殿卿的“大事”相吻合,所以她的夢竟然是真的?
胡奶奶:“望舒,這到底怎麼了?”
林望舒想起自己的夢,一個激靈,忙對胡奶奶道:“奶奶,我今天來找你的事,事關重大,你千萬別和人說——”
她壓低聲音說:“特別是正德那邊,千萬別說。”
胡奶奶更加驚訝:“好……這,這到底怎麼了?”
林望舒卻沒多說,騎上自行車就跑,她要趕過去問問陸殿卿,確認一下。
夜色清冷,她卻騎得滿頭大汗,從新街口過去陸殿卿單位倒是也不遠,也就七八公裡,林望舒心急,騎得飛快。
這條路,其實她不算多熟,但是又影影倬倬覺得,那個夢裡有,她好像走過。
就這麼一路狂奔,終於到了陸殿卿單位,她往裡面看,果然他們單位還有一些房間亮著燈,估計這是徹夜加班的。
她仔細看,單位大門是關著的,有哨兵在月夜中站崗,旁邊有一個紅房子傳達室,裡面亮著燈。
她十六歲就下鄉了,之後一直在雲南鄉下,平時哪裡來過這種地方,看著難免存了怯意。
不過想想嫁給雷正德後那糟心的人生,她也顧不上了。
她忙上前,敲了敲那傳達室的門,小聲說:“大爺,我找人。”
傳達室的門沒開,反倒是旁邊一個橫拉的小窗戶被打開了,那大爺正打盹,現在被吵醒了,看著林望舒是個眼生的,便沒什麼好氣:“找誰啊?”
林望舒:“我找陸殿卿,請問陸殿卿在這裡工作嗎?”
那大爺:“姓名工作部門和分機號。”
Advertisement
林望舒一聽,拼命地回想,在夢裡她好像來過這裡,但是太模糊了,隻是片段,她想從那片段中找出一些信息,可根本沒有。
她心裡一急,道:“那陸崇禮在這裡工作吧?”
大爺一下子皺眉:“這是你隨便叫的名字嗎?你誰啊?”
林望舒知道有譜了,道:“大爺,陸殿卿是陸崇禮的兒子,我找陸殿卿,如果實在找不到陸殿卿,我找陸崇禮也行,我有急事,十萬火急的事。要不是急事,我也不會大半夜過來這裡是吧!大爺你就行行好,幫我傳個話。”
大爺搖頭:“小姑娘,現在是要緊時候,陸同志也不是你隨便見的,我更不可能放你進去,你走吧,不然我可叫人了。”
說著他指了指旁邊的哨兵:“瞧,我們這裡到處都是人。”
林望舒聽著都絕望了。
她騎自行車,先從宣武跑到新街口,又從新街口跑到這裡,現在後背都要出汗了。
她一個明天要出嫁的新娘,渾身疲憊,滿心掙扎。
如果見不到陸殿卿,無法確認心裡的疑問,她該怎麼辦,明天不嫁了是嗎?
為了一個夢,她就這麼突然說不嫁了?
家裡該準備的都準備了,親戚也都通知了,滿胡同都知道明天雷家要來迎親,她卻突然說不嫁了?
她會成為白紙坊一帶的一個大笑話!
她茫然地站在那裡,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甚至連騎車子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近一直都在忙,忙得不可開交,像今天這樣的加班更是很常見。
陸崇禮開完了一個商討會議,將目前的國際形勢以及對方的策略再次深入研究討論後,又打了兩個電話,這才想著休息下。
這時候,莊助理過來,幫他端來了一份點心,順便道:“這幾天殿卿也在忙,今天好像一直沒回去。”
陸崇禮聽著,疑惑:“昨天他加班的事我知道,今天他們部門有什麼緊急工作嗎?”
莊助理猶豫了,還是說:“他好像心事重重,今天晚飯都沒怎麼吃。”
陸崇禮淡聲道:“好,我知道了。”
莊助理出去後,他吃了點東西,也是困了,打算在旁邊的休息室睡下,不過要躺下的時候,想起兒子,終究不放心,便想著起身過去看看。
兒子的部門在西樓,他從東樓出去後,恰好經過前面的長廊,便隱約聽到大門處有人在說話,聽著是個小姑娘。
他沒太在意,徑自進去西樓,上二樓,過去了兒子的辦公室。
辦公室長廊裡的燈清冷昏暗,大部分辦公室裡燈都關著,隻有兒子所在的那個辦公室窗戶投射出朦朧的光來。
他走過去,徑自推開門。
推開門後,他怔了下。
兒子並沒有工作,他用手支著額頭,閉上眼睛,眉頭緊皺,整個人看上去陷入一種無法掙脫的痛苦中。
陸崇禮的推門聲顯然驚動了陸殿卿,陸殿卿恍惚抬起頭,便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他顯然也沒預料到這個時候父親會突然過來,以至於他眸底的痛苦來不及掩飾,就那麼直白地展現在父親面前。
陸崇禮靜默地站在那裡,看著兒子。
他這輩子,經歷過炮火連天,經歷過世事沉浮,更經歷過生離死別,許多事情早已看淡。
但是此時看到的這一幕,依然如刀,刺入他的胸口。
他想起來很多,兒子剛生下來哇哇大哭的時候,他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哄;兒子蹣跚學步撲向他時,他一把將他抱起高高舉過頭頂;兒子練字的時候,稚嫩的小手握著毛筆,他手把手指點。
也許他曾經是兒子心中的高山青松,遮風擋雨,無所不能。
他也以為他是。
但現在他明白,兒子已經長大了,終究要直面這個世界的慘淡。
有許多事,是他無能為力的。
甚至如果不是這麼一個偶然的探視,他並不會察覺兒子孤獨寂寞地守在辦公室承受著徹夜難眠的苦痛。
猝不及防間情緒暴露的尷尬讓父子兩個都沉默起來,在怔怔對視許久後,陸殿卿修長的睫毛垂下。
他什麼都沒說。
陸崇禮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動作,他知道這意味著兒子並不想和自己提起,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尊重兒子,就這麼無聲地退出去。
不過心痛和震驚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最後他終於用盡量隨意的語氣說:“殿卿,有什麼問題,你可以說出來,我們一起看看怎麼解決。”
寂靜的長廊裡,他的聲音輕輕回蕩。
陸殿卿抿著唇,在良久的沉默後,他終於搖頭,聲音嘶啞:“父親,我什麼都不能做。”
他再次搖頭,有些艱難地道:“沒有人能幫我,我也不需要。”
他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就是她的身影,他看到她被雷正德牽著手走在胡同裡,看到他們在說笑,還看到她紅著臉低聲和雷正德竊竊私語。
她那樣恣意任性的姑娘,竟然很害羞的樣子。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她。
陸殿卿壓下那種揪心的感覺,啞聲道:“父親,我沒事……我隻是想一個人待著。”
憑著這隻字片語,陸崇禮隱約猜到了。
對於兒子這個年紀來說,能讓他這麼受盡折磨的隻有感情問題了。
這讓他有些無奈。
如果兒子還是一個小嬰兒,他可以把他抱在懷裡拍哄,或者高高舉起哄他開心,如果兒子還是個半大少年,那他可以耐心勸導為他排除一切障礙,甚至哪怕兒子成年後遇到別的困難,他也可以想辦法。
沒有什麼是陸崇禮做不到的,在這個世上,他能做到許多事。現在的他可以使用權利,可以揮灑金錢,甚至他也可以試著不擇手段。
他什麼沒見識過,什麼手段沒用過?
哪怕不屑做的,為了緩解兒子此刻的痛苦,他為什麼不可以試試?
這是他唯一的血脈。
但是世間唯有一樣是不能強求的,是怎麼都無法勉強的,是不能靠強硬的手段來爭取的。
陸崇禮無聲地看著兒子,看著他黑色的碎發垂在額間,遮住了泛著紅血絲的眼睛。
他便想,如果妻子在,這個事情她會怎麼處理?
妻子是不是會走過去抱住兒子,給他哪怕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那他呢,或者他可以找莊助理過來,讓他和兒子談談,他們到底是一個年紀,也許可以勸慰開導一番。
不過他在良久的沉默後,到底無聲地關上了門,將那一室慘淡的燈光留給了孤零零的兒子。
他知道,他確實並不能做什麼,兒子也不需要。
父輩的自以為是,隻會讓兒子感到心煩罷了。
陸崇禮一個人走在長廊裡,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他現在也差不多明白了,知道為什麼了。
明天是白紙坊那個叫林望舒的小姑娘和雷家的婚禮。
所以在心愛的姑娘即將結婚的前夜,兒子一個人無聲地守在辦公室裡,獨自一人啃噬著鑽心的痛。
這確實無能為力,什麼都不能做。
有那麼一刻,陸崇禮覺得自己沒辦法走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