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偶爾間也聽到過雷正德的消息,知道他受打擊不輕,心裡自然是覺得活該,不過高興一下就算了,她現在忙得很,哪有功夫去搭理一個雷正德。
隻是偶爾間倒是聽陸殿卿提起來,說是雷正德欠了一屁股債,被人追著,現在一家子住在筒子樓裡,平時不怎麼敢出門,可能還有人想揍他。
這年頭,社會上也很有一些人,做事恣意妄為的,打架鬥毆不當回事,雷正德坑了那家企業,害得那家企業發不出工資,自然也有工人吃不上飯,人家心裡存著恨,想報復,也是常見的事。
就這麼過了兩個月,那天林望舒出門,竟然看到了雷正德,當時她都差點沒認出。
他太瘦了,瘦得沒個人樣,臉上皮包骨頭的,兩眼甚至有些呆滯,頭發亂糟糟的,好像幾天沒洗了,身上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襯衫,乍看也就比叫花子強一點。
雷正德正耷拉著腦袋,拉著一個板車從那邊宅子裡出來,看樣子是來運東西的。
旁邊還有一個工作人員在那裡絮叨,嘴裡沒好話:“早讓你們搬,你們非拖沓著,鬧到現在了,還有這些零碎沒搬走,我都給你們說了,這房子已經有主兒了,你們搬走,我們得趕緊收拾收拾人家要住進來!你們拖著,我們時間也緊,這不是給我們找麻煩嘛!你說你們這麼賴著有什麼意思!”
雷正德麻木地道:“這不是就搬走了……”
雷正德可從來都是大爺脾氣,哪裡受過這種窩囊氣,這才多久,也就幾個月吧,基層工作人員對著他吆五喝六,他也隻能嘟哝這麼一句了。
果然這人呢,還是欠教訓。
這麼一來,她倒是想起上輩子,想起那個要離婚的自己。
如果按照當時的那個趨勢,自己是下定了決心必須離婚的,甚至想著和雷家拼一個你死我活的,讓雷家日子也不好過的。
如果這個世上存在另一個空間,她能順利離婚嗎?
會不會離婚時正好趕上雷家出事,她能僥幸地離開這艘馬上要沉了的船?
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低頭拉著板車的雷正德恰好一個抬頭。
四目相對,林望舒看到了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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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舒漠然地收回目光,提著包就要進門。
事到如今,雷正德該得的報應早得了,她對雷正德沒有同情,沒有恨意,也沒有什麼別的情緒。
如果說她還肯多看一眼雷正德,那無非是感慨一下人生無常世事蒼涼,和看電視劇感嘆劇情差不多一個意思了。
誰知道雷正德卻放下了板車,追了過來。
林望舒看他過來,頓時心生提防。
窮途末路,誰知道別人心裡怎麼想的,那天雷正德差點把孫巧芳掐死,那情景還真有些嚇人。
誰知道雷正德卻啞聲道:“望舒,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可以嗎?”
林望舒回首看過去,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竟然勉強稱得上誠懇。
她也有些意外:“嗯?”
雷正德苦笑,低聲懇求道:“就幾句。”
林望舒:“你說。”
她並不太想和雷正德說話,沒什麼意義,不過窮途末路的人,她不想把人給逼急了。
狗逼急了還咬人呢。
雷正德望著林望舒。
從他們離開雲南來到北京,差不多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了,十年光陰一瞬間,昔日青澀卻又乖張的林望舒,舉手投足間是富貴日子蘊養出的優雅,是事業有成後由裡到外散發出的從容篤定。
這樣的林望舒,美得仿佛打磨過的玉,散發著恬淡而動人的光。
這樣的林望舒,明明就在眼前,卻遙不可及。
他苦笑一聲:“望舒,其實我明白,我這個人挺混的,就是太混了,心思太浮,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回想下這些年,過得渾渾噩噩,什麼事都沒做成,現在淪落到這個地步。”
林望舒輕聲道:“是挺浮的。”
雷正德:“也許我現在說這個,你並不相信,可當年,我確實是想對你好,也確實——”
林望舒嘆了聲:“你如果說這些的話,那就沒意思了,我也不太想聽。”
雷正德苦澀地道:“我知道,我沒要求你如何,我就是說說。我當時確實很愛你,很想和你在一起,也許我的愛在你心裡根本不值一提。對,我沒辦法和殿卿比,我不如他有本事,我家也不如他家厲害,我甚至連忠誠都沒法和人家比!”
他深吸口氣,聲音竟然有些哽咽:“可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那已經是最好最好的了,我也曾經想把我能掏出來的最好的給你,隻是我現在明白,哪怕我掏出來最好的,其實都什麼都不是,都不配和你在一起。”
林望舒聽這話,看了眼雷正德。
她知道雷正德說的是真心話,他是真這麼覺得。
這個時候,但凡換一個人,但凡她少活一輩子,此時此刻,她也許應該有一些感動。
但是現在的她並沒有,她就是冷靜地看著他,像是站在岸邊的人看著另一個掙扎在苦海。
雷正德自然看到了林望舒眼中的漠然,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無論說什麼她仿佛都會無動於衷。
他的心便開始抽疼起來。
他壓下心裡所有的痛,深吸了口氣,道:“望舒,其實我現在很慶幸,慶幸你當時沒有嫁給我。你現在的人生塗滿了金子,是我以前都不敢想象的,是現在的我抬頭仰望都看不到的高度。如果你嫁到我們家,我才是害了你,所以我對你最大的好,竟然是當初沒有娶你了。”
他說完,轉身就這麼走了。
林望舒倒是一怔,看著他消失在老胡同中的背影,也想起上輩子的那個自己。
一時倒想著,若自己不是有了這般奇跡,若原本的自己依然在那個空間生活著,不知道她和雷正德是怎麼樣的結局。
能不能如她所願,狠狠地報復雷家,能不能重新站起來,尋到自己的幸福。
這一年的夏天,科委組織了國防和航空專家,對光學研究所的四頻激光陀螺儀工程樣機進行考核,研究所裡所有的科研人員全都提著心。
不過好在,考核順利通過了。
當知道消息,高博隆激動得熱淚盈眶,所有研究所的同事眼圈也都紅了。
大家都知道高博隆為了激光陀螺儀付出的努力,也知道林望舒為了這個項目頂住了多少壓力,這個項目耗資巨大,幾乎可以說關系著光學研究所的成敗。
如果這個項目失敗了,高博隆這輩子怕是再也難以挽回,而光學研究所也將遭遇前所未有的打擊,幸好,這個項目成功了。
而且這是根據國內的工業情況量身定做的,和美國的二頻差動激光陀螺儀不同,高博隆的這臺實驗樣機更加貼合軍事需求。
林望舒看到這情景,心裡也是感慨,胸口更是洋溢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要知道,上輩子從七十年代末高博隆就開始做激光陀螺儀,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才稍微有些成績,這輩子,一切都進展得很快了。
看樣子,雖然浪費了一些年,但大家以奇跡一般的速度在追趕進度,甚至可能超越上輩子了!
而這個消息上報上去後,國內科技媒體報告,消息傳出國去,瞬間在國際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要知道目前國際上隻有三個國家擁有激光陀螺儀這項尖端技術,而其它三個國家都是二頻陀螺儀,隻有中國,在短短的時間內,竟然創造了奇跡,做出了四頻陀螺儀。
這個意味著中國成為世界上第四個掌握高端精密激光陀螺儀技術的國家,足足追上了國外二十年發展的進度,將中國的國防科技水平生生提高了一個檔次。
據說消息傳到國外科研機構,國外一些專業人士根本不信,覺得這絕不可能,一直到後來國內媒體刊登,他們才意識到,竟然是真的,中國竟然真的做出來了。
一時之間,也有國外報刊雜志蜂擁而至,都想採訪,出於各種保密需求,高博隆自然概不接受採訪,還是後來,那些報刊找上了林望舒,希望林望舒透露一些風聲,林望舒通過上級請示後,也就接受了採訪,說出了中國激光專家高博隆如何創造奇跡的故事。
此時瞬間在國外引起巨大反響,高博隆享譽國際,緊接著,各項榮譽撲面而來,高博隆被多次表彰獎勵,發了一萬元獎金,同時晉升為二級研究員。
看著這情景,林望舒松了口氣。
她覺得,至少自己沒有做錯事,如今這個收獲,至少對得起高博隆兩鬢的白發,以及高博隆愛人那擔憂憔悴的眼神。
高博隆自然激動,激動之餘,卻是興奮地開始講起來,這個工程樣機做成後,他還有接下來的計劃,他還要做全內腔綠光激光器,所有和這些技術相關的各種高尖端激光儀器都可以陸續做出來了。
光學研究所瞬間成為科委座上客,林望舒陪同高博隆幾次參加各項高尖端科技交流會,高博隆更是多次受到表彰。
借著這個機會,林望舒又是為光學研究員的科研人員爭取了好一番福利,並借機要求上馬各種大型激光儀器,算是一口氣撈夠本了。
林望舒借機推進激光產業發展,也刻意扶持了一些激光科研苗子,並幫著一些科研機構立了項目弄到了經費,現在的她,儼然已經是激光行業的領軍人物了,出去激光研討會,人人見到了她都恭敬地叫一聲林老師。
至於光學研究所更是招兵買馬,林望舒昔日的同學也陸續博士畢業了,和光學相關的她都想辦法挖來了,一時之間光學研究所可謂是人才濟濟,慢慢培養,一個個都是可堪大用的。
這短短一兩年的時間,光學研究所也是碩果頻出。林望舒還和工程物理研究院一起合作研制了激光驅動器,用於“神光”系列裝置,而接下來他們實驗室還將和中科院協作制造了脈衝功率達到一萬億瓦的固定激光實驗裝置。
而除了他們,整個激光產業明顯在他突飛猛進,各大科研機構已經加入這個行列,軍事和醫學應用方面,激光加工業都如火如荼地開展著。
恰好這一年國家要制造中程導彈,光學研究所需要協助制造用於測量空間飛行體的軌道參數和飛行姿態的大型觀測儀,這自然是一個艱巨的任務,這種技術國外自然是藏得滴水不漏,技術嚴密封鎖,不可能從任何學術報刊上透露一星半點,大家使了看家本領,和相關部門無縫交接,最後終於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因為涉及國防科研技術,相關的技術文檔嚴格保密,甚至連見諸報紙都不能。
對於這個,林望舒道:“以後這種事估計還有很多,我們做出了貢獻,但是不能發表論文,別人也不會知道。”
葉均秋熬了幾天夜,這個時候眼睛都紅了,他打了個哈欠:“好了,小林老師,上不上報紙我們不在意,還是先去睡一會吧。”
他這麼一來,旁邊大家伙都笑了。
林望舒:“不過放心,國家會記住你們的貢獻,研究所也會記住你們的貢獻,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和陳所長提,和科委提,給大家晉升!”
她這一說,大家都歡呼起來,晉升的話,自然是喜歡。
現在林望舒已經正式晉升為研究所所長了,這對於她來說,也算是實至名歸,自然沒人說什麼。
論科研能力,她未必是最好的,但是最近兩年,和上級領導打交道她已經有了經驗,和其它各大科研單位的合作她如魚得水,底下實驗室的科研人員對她也信服,她自己也做起來也得心應手。
回想起來,她如今已經三十一歲了,從她矢志要扛起中國激光發展的大旗已經九年了,九年的時間,她把自己從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變成了光學研究所的所長,身擔重任,卻也遊刃有餘。
這個時候想想這一路走來,不免感慨一聲,如果不是被那麼逼了一逼,她在做什麼,是不是找了一個闲置,上班下班,隨便做做實驗混混日子,下班後就和陸殿卿廝混在一起,管管孩子?
果然人都是有惰性的,沒人逼著,也許就這麼渾渾噩噩過完一輩子,但是如果後面放一頭狼就那麼追著,拼命往前跑,沒準就跑出一個世界冠軍呢。
她難免嘆道:“人的命真說不好,我這種懶人,就需要屁股後面一頭狼追著了。”
陸殿卿聽著這話,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對,你總想偷懶,可又總覺得,還可以多努力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