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笑著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今天的會議是中國最頂尖的物理研討會,在座各位都是物理學專家,難道大家鑑別我的言論時,隻看我的身份,而不看我在說什麼嗎?”
她朗聲道:“請問,哪位在聽我說話?大家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一時有人怒了,表示請她出去:“這裡不是你搗亂的地方。”
林望舒看到不遠處有攝影機對著自己,她便對著那攝影機道:“因為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要被轟出去嗎?還是說,是有人不敢聽我說話,覺得我說的是真理對不對?你們害怕真理被發現,所以隻能把我轟出去嗎?”
全場啞然無聲,所有人面面相覷,有人喊著:“讓她出去,我們這是物理研討會議!”
隻是沒有人敢動,大家都是老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在某一種情況下代表著忍讓和懦弱,沒有人願意出這個頭。
正僵持著,一個女同志走入了會場,大家看過去,頓時臉上都恭敬起來。
林望舒看對方這打扮,這年紀,以及在場眾人的反應,大概猜著這就是科委主任宋主任了。
宋主任穿著樸素的中山裝,看了眼林望舒:“這是怎麼了?”
林望舒大約知道這是宋主任,也就是陸殿卿認識的那位,她心裡有些疑惑,不過並沒多想,當即笑著解釋道:“宋主任,我是北大物理系三年級的學生,聽說今天是物理研討會,我來聆聽諸位物理大家的高見,同時也想分享一下自己淺薄的認知,沒想到,我才說了兩句話,就要被趕出去。”
宋主任神情嚴厲:“你可知道,今天這是什麼場合?”
林望舒:“我知道,今天在場的都是物理學前輩,德高望重,居功甚偉。”
宋主任銳利的眸光盯著林望舒:“那你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林望舒便笑了:“宋主任,請問何為厥詞?既然是研討會,那就是研究探討,那就是可以分享。我隻需要佔用大家寶貴的十分鍾時間,講一下我最近的研究和發現,如果我講得那麼荒謬可笑,請在場諸位專家對我嚴厲批評,並以我為戒;如果我講得但凡能有一點道理,各位前輩,請你們用呵護和寬容的心態看待我幼稚但也許有點道理的發言。”
宋主任見此,頷首:“這麼同學,你怎麼稱呼?”
宋主任:“好,林同學,既然你話都說到了這裡,可以,你講,在場的全都是物理學界的老前輩,你但凡講得哪裡不對,大家會對你提出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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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舒目光掃過,看到了這其中也有幾位北大的老師,更有胡教授,他正皺眉望著自己。
她便誠懇地道:“今天的會議廳中,也有我的授業老師,如果我不對,我願意接受批評處分,我任憑處置。”
宋主任眸中泛起欣賞:“那你說就是了,我們既然要開研討會,那就是要用開放的心態去接受任何意見。”
林望舒感激地望著宋主任,便講起來:“其實我們國家的層子模型在六十年代,研究成果一度領先於國家上的非相對論誇克模型,甚至比相對論誇克模型還要早上一兩年,但是因為眾多周知的原因,我們的文章隻能發表在國內非常普通的期刊上,國際學術界無法引用了解這些成果。”
她說到這話的時候,在場的眾多研究學者大多漠然地看著,不過也有一些面上浮現出一絲遺憾。
層子模型就是他們之中一些人的青春,曾經在富有創造力的青年時代付出了太多心血,隻可惜後來陡然中斷。
這也是為什麼,直到如今他們依然無法舍棄。
林望舒繼續道:“我們的層子模型曾經輝煌過,取得了比國際上更先進的成果,可問題是,十年過去了,這個世界已經變了,曾經落後於我們的誇克模型現在已經發展到了動力學的標準模型理論,非相對論的誇克模型發展成了相對論誇克模型。”
她無奈地說:“一場大夢醒來,我們曾經引以為傲的層子模型已經完全落後了,國際粒子物理學理論一直在飛速前進。”
她望向旁邊的一位黃專家,道:“黃老師,您研究的復合粒子場論,確實在國內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可問題是,這依然是停留在十年前的唯象模型水平,這個在國際上已經毫無競爭力,是被別人拋棄的!”
那位黃專家一聽,頓時慍怒,瞪著林望舒。
他滿頭白發,研究物理學多年,已是耄耋之年,卻沒想到,自己今天竟然被一個年輕學生羞辱,他當即起來:“小姑娘,我問你,我參與核武器研究工作的時候,你出生了嗎?我聆聽偉大領袖的哲學構想時,這個世上有你嗎?你知道為什麼會有層子模型嗎?”
說到這裡,黃專家的聲音悲愴而激昂:“因為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因為我們領袖說基本粒子並非不可分,我們基於偉大領袖的哲學,才有了今天的層子模型,你一個年輕姑娘,你懂什麼,你竟然敢質疑我們?”
林望舒望著黃專家,言語越發誠懇恭敬:“黃老師,真理並不一定掌握在長者口中,您也不可能永遠是對,如果您覺得我是那麼幼稚狂妄,為什麼不看看我在說什麼,把我的論點看明白,然後狠狠地把我所有的話駁斥,讓我心服口服?”
她問道:“把我們的領袖拿出來鎮場子,拿年紀說事,拿曾經的輝煌來壓人,這些,隻會讓我覺得,您在以大欺小,您已經恐慌到不得不用這些來壓制後輩!隻有您把我所有的觀點一一駁斥,我才能說,我敬服您,不是因為您曾經的輝煌,而是因為您確實掌握了真理。”
林望舒這一番話說完,全場頓時啞口無聲。
林望舒太過年輕,年輕到根本不配出現在這個場合,但是她說的話,確實一語道破真諦。
如果她確實是狂妄幼稚到荒謬,為什麼不把她的觀點拿出來,一一駁斥,讓她心服口服嗎?
宋主任從旁看著這一幕,眼中浮現出激賞。
她是舊社會走來的學者,留學法國,受盡白眼,都是自己一步步腳踏實地走出來的,她能在六十多歲坐穩了這科委主任的位置,強硬和驕傲幾乎是寫在骨子裡的。
她沒想到,今天能在這麼一個普通會議上,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
一個北大大三的學生,赫然挑戰堂堂學部委員!
這也太狂了。
林望舒站在那裡,隻覺得所有的質疑和打量猶如烏黑的夜一般朝她壓來。
不過她倒是沒什麼好怕的,拼死一身剐,皇帝拉下馬。
就算失敗了又怎麼樣,大不了她回家相夫教子好了!
林望舒在幾乎凝滯的氣氛中,笑著說:“如果在場諸位,竟然沒有人敢看看我的文章,沒有人敢挑戰一下來反駁我的文章,那我隻能說,中國的層子模型,果然是故步自封的一個笑話。”
說完,她抬腿就打算走人。
這時候,就聽那黃專家怒道:“站住,把你的文章拿出來!”
林望舒的論文很快被拿出來,復印成多份的文章分發到了諸位在場的專家手中,當然也給了宋主任一份。
大家皺眉研讀,也有一些沒拿到論文的,紛紛湊過來看。
大家看著她的論文,先是皺眉,低聲議論,之後翻頁繼續看,僵在那裡沉思片刻,又重新翻回去,再繼續看。
表情從最初的不屑,之後皺眉,然後沉思,最後是凝重。
林望舒的論文是參考了國外先進的文獻資料,同時由一位諾貝爾獎得主和一位知名大學教授指點修改,這麼一篇論文,哪怕在國外物理學報刊上,也可以發表了,更不要說在國內這種封鎖的層次模型範疇中。
而在場的物理學專家有幾個是層子模型的頂尖人物,就算不細看,隻大致瀏覽,也看出來國外研究和國內研究的差距。
層子模型把靜態誇克模型發展為動力學模型,隻是低能束縛態的唯象模型;而國外的誇克模型已經開始以規範場為動力學互作用機制,在高能行為漸近自由的重要性質。
可以說,雙方已經遠遠地拉開了距離。
雙方的哲學思想不同,物理思想不同,而最根本的是,層子模型沒有及時引入非亞貝爾規範場理論,以至於錯失了最大的發展機遇。
這是沉痛的,無法接受的,卻又是殘酷的現實。
黃老專家死死地盯著林望舒的論文,嘴唇顫抖。
那個什麼規範場理論,那個什麼誇克模型,其實他也聽說過,但是根本沒當回事,可是現在,有人就那麼簡潔明了地呈現在他眼前,就兩種理論鮮明對比,直白地告訴他兩者的差距。
這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旦戳破,仿佛就瞬間土崩瓦解。
會議廳中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無聲地看向那位黃老專家,那是層次模型的領軍人物,他是最有發言權的人。
黃老專家盯著那論文,好久後,老邁的眼睛中泛出淚光來,他顫抖著唇,終於喃喃地道:“你才大三,就做出來這個,物理學屬於年輕人的……我果然年紀大了,我老了,已經沒有創造性了,我腦子僵化了……”
黃老專家說出這話的時候,會議廳中鴉雀無聲。
中國物理層子模型的天被戳破了,曾經奉為神明的權威在屹立十幾年後,就這麼轟然倒塌了。
小小的會議廳中這一幕,反映在中國物理學界將是一場翻天覆地的革命。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望舒身上,人們在這一刻,心中湧現出無數的念頭。
譬如她說的那些,其實自己也接觸過,也想過,但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念頭罷了,沒有人將這個念頭落實成那麼翔實的分析,更沒有人膽敢將這一件事訴諸於口。
仿佛皇帝的新衣,人們墨守成規,奉行著它原本該有的規矩。
於是終於有一天,真相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大三學生戳破了。
黃老專家含淚看向林望舒:“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你是大三是嗎?北大的?”
林望舒見此,恭敬地道:“黃老師,我叫林望舒,北大學生,今年大三。”
之後,她越發恭敬地道:“您是前輩,依我的資歷,我並不敢輕易挑戰您的權威,我這篇論文,也不是憑我一人之力完成,我是得到了諾貝爾獎學金得主楊先生的指點,也得到了普林斯頓大學教授菲爾普先生的指點,所以,今天您看到的,並不是一個大三學生寫出來的論文,而是博採眾長,吸取了國際最先進的研究成果才做出的智慧結晶。”
她嘆道:“所以黃老師,您所感到的差距,不是您和我,而是我們封鎖的國家和世界的差距,十幾年的封鎖,當我們還沉迷在低能束縛態的唯象模型時,國外已經引入了規範場理論,開始了高能行漸近自由模型。
她頓了頓,看向場中眾人,朗聲道:“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把我們國門的窗戶打開,也把我們科研的窗戶打開,用一雙自由的不受束縛的眼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大家面面相覷之餘,也是心底震撼。
黃老專家望著林望舒,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後生最可畏的,不是她年紀輕輕已經敢去研究規範場理論,而是她一個大三的學生,竟然來到了這專家雲集的物理研討會,舌戰群儒,挑戰學部委員。
他們是講究服從的一代,是講究團隊合作的一代,正因為層子模型凝聚了那麼多人的心血,曾經起因於偉人的囑託,為了實現那偉大的哲學精神,為了付出那麼多心血的老科學家,他們才在層子模型上耕耘至今,戀棧不舍。
如今,他們終於明白,一切終將成為故紙堆裡的回憶。
第140章 (火把)
《物理學報》以大篇幅報道了這次物理研討會上北大學子大鬧專家的情況,並刊登了林望舒的論文。
一時之間,物理學界哗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北大出了一個物理狂才林望舒,各方人士自然多有贊美之詞,就連北大的老師,也都對林望舒贊賞不已。
至於北大同學,那更是敬佩得五體投地。
這種研討會,每一個都是頂尖人物,履歷金光閃閃,結果林望舒竟然跑去這種場合挑戰權威,任憑誰不說一句佩服呢。
這件事掀起的軒然大波,甚至連陸崇禮都受到了波及,他一天接到了好幾個電話,每一個都問起來:“那個大鬧物理研討會的林望舒是你家兒媳婦?”
最值得關注的自然是科委宋主任,到底認識幾十年了,她直截了當:“殿卿怎麼認識的?怎麼找到這樣的媳婦的?是去北大認識的嗎?”
陸崇禮略一沉吟:“算是青梅竹馬了,以前我們去白紙坊胡同就認識,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結婚時候,你正好出差日本,沒見到,回頭讓殿卿帶著她去看你。”
宋主任:“她們胡同還有合適的嗎,來來來,給我家兒子介紹個對象吧。”
陸崇禮接了四五個電話,這種要求還是第一個,壓著笑,認真地道:“這個我需要了解了解,不過肯定沒有我兒媳婦這麼優秀了吧,畢竟像這種才貌雙全爽朗大方的兒媳婦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