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誰規定跳舞玩樂才是真正的享受自由了。
她犯不著為了證明自己擁有自由而去融入什麼,就算今天她去跳舞,那也隻是因為她恰好想去而已。
下課後,林望舒沒有回去蔚秀園吃飯,很難得和宿舍裡幾個同學一起去了食堂,經過上次的抗爭後,食堂改善了很多,現在也有座位了。
系裡也有幾個其它同學,和他們坐一桌,見林望舒過來,也是很高興,因為今天的課程老師講得很快,大家就順便討論起來。
林望舒已經學過了,聽課的時候自然沒困難,便和大家講了講自己的思路,倒是讓大家恍然,再看林望舒,更多了幾分敬佩。
這麼說話間,不知怎麼提起來葉均秋:“他雖然比咱們來得晚,但人很聰明,上次考試不錯,作業也都完成得好,上次陳老師還誇他來著。”
一提葉均秋,大家的話題仿佛積極起來,又說起他會跳舞,他文章寫得好像也不錯:“上次文學系的女生,一個研究紅學的,還找他來切磋呢,對方對他欽佩得五體投地,好像要追求他。”
她這一說,大家都笑起來:“這可真是沒有他不懂的!”
旁邊胡楊也道:“那天他參加學生會辦的舞會,好多女生主動找上他要和他跳舞,沒想到他跳得那麼好,嘖嘖嘖,我看著都服了!”
這麼說著話,提起來今天的舞會,大家想起來林望舒,撺掇著:“今晚你一定得來,就缺你了。你就算不跳,也可以看看嘛,好不容易有時間一起玩!”
林望舒神情淡淡的:“你們玩吧,我就算了,我一個孕婦,已經跟不上你們的節奏了。”
冒箐箐卻笑著道:“你不知道,現在化學系數學系都打聽你,說是你渾身充滿了物理學的美,想找你請教問題。”
林望舒驚訝:“物理學的美?難道是說我的體型和運動中的小球有相似的軌跡嗎?”
林望舒的自嘲讓大家全都笑起來。
胡楊拉著她:“你去吧,這次可是學生會精心組織的,你上次不是說想旁聽計算數學的課嗎,學生會還請了計算數學的大才子呢!”
林望舒一聽這個倒是有些興趣:“計算數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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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楊:“是,你知道南北閣的鑰匙在誰手裡嗎?”
林望舒這下子確實意外了:“計算數學的姚正?”
南北閣,那是北大微機房所在之處,一般人不可能輕易進去,姚正是計算數學的博士,鑰匙在他手裡。
胡楊:“對,有姚正。你去了後,好歹可以和人家聊聊,拉拉近乎,誰知道哪天就用上了,你說對吧?”
林望舒這下子是真有興趣了,當下笑道:“那我回家一趟,看看我愛人回家了嗎,如果他能回來,他會陪我一起過來,回不來的話,我就自己去。”
同學聽著,都“哇”的一聲:“好好好,那你趕緊回去,你愛人如果能來,那就好了!”
冒箐箐:“你愛人看起來很忙吧?他都在忙什麼?”
林望舒:“誰知道他呢,反正就單位那點事吧!”
這麼說笑著,吃過飯後,她便先過去蔚秀園,果然他並沒有回來。
她多少有些無奈,雖然知道他必然是被工作的事絆住了,但還是忍不住想,先在小賬本上給他記下來,以後一定要秋後算賬。
當下略收拾了下,拎了一個陸殿卿從國外帶回來的小牛皮包,直奔學校了。
這次的舞會地點不在食堂,卻在臨湖軒,林望舒經過圖書館的時候,圖書館前有一片草坪,年輕學子三五成群,坐在夕陽下的草坪上,或者高談闊論,或者低頭看書。
傍晚淺淡的秋風吹過,拂起女學生布拉吉色彩明豔的大裙擺。
這就是北大草坪,是屬於八十年代初特有的氣息。
林望舒欣賞了幾眼,這才匆忙過去臨湖軒。
臨湖軒坐落於未名湖南岸小山坡,這一帶還有斯諾墓、花神廟和石舫,此時的臨湖軒是北大學子最愛來的所在,竹林環抱,還有高大的白皮松。
不過再過一些年,臨湖軒便被封閉起來,成為北大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學子們反而不能隨便過來了。
一到了臨湖軒,便聽到了錄音機裡傳來的《春花秋月何時了》,好像一夜之間,臺灣校園歌曲在中國流行起來,大陸掀起來鄧麗君熱,這種歌聲也迅速攻佔了北大校園。
林望舒穿過竹林,就見不少系裡同學都到了,林望舒便和幾個同學說話。
幾個男同學拿來了五彩的小燈泡布置好了,等會天略暗下來,燈光絢爛,風吹竹林,秋夜瑟瑟,自有一番別樣的詩情畫意。
幾個男生吆喝著把那小燈泡掛起來,女生也都去幫忙,林望舒懷孕,便坐在旁邊石凳上笑看著。
正看著,葉均秋提著一個暖水瓶和幾個杯子進來了,一眼看到她,顯然有些意外:“你還真來了。”
林望舒反問:“怎麼,我不能來嗎?”
林望舒態度不佳,葉均秋卻非常殷勤:“當然可以。你要喝點水嗎,我給你倒,這邊還準備了花生米,你要吃嗎?”
林望舒:“不用了。”
小燈泡終於掛好了,天一點點變得朦朧,月亮也掛上了樹梢,這時候的鄧麗君已經換成了三毛的《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
歌聲帶著淡淡的憂傷傳入耳中,難免讓人引起人心中不為人所知的情愫,他們這一代學子,在社會大背景下,經歷了多少漂泊才安頓在北大校園裡,這種滄桑溫暖的校園風,幾乎是他們心境最完美的抒發。
葉均秋忙了一會,便坐在她身邊,很有些低聲下氣:“小林老師,我以後一定端正態度,不說不該說的話,我態度不好你就讓陳愛國打我吧!”
林望舒嘆了聲:“如果陳愛國直接在舞會上給你一個爆慄子,你說會怎麼樣?”
葉均秋想了想:“估計大家眼鏡都得掉下來了。”
林望舒略有些嘲諷:“這場景實在是太讓人期待了。”
這麼說著話,關系倒是稍微緩和一些了,林望舒也不願意和他鬧僵,畢竟是同學,,葉均秋隨口問:“小林老師,你會跳舞嗎?”
林望舒:“大概知道動作,但肯定不太熟,跳得也不好,不過我也沒想跳,就欣賞你們的舞姿吧,你可以多跳幾個,大家都說你跳得好看。”
葉均秋卻沒太有興致:“再說吧。”
這時候,有更多的學生過來了,大家陸續開始跳起來,錄音機中的歌聲也陸續放了《卡門》和《山楂樹》。
陸續有幾個女生找葉均秋跳舞,不過他並沒跳,隻是坐在那裡幫大家擺弄著錄音機,偶爾間有女生過來,笑著向他請教紅學,探討裡面的好了歌。
林望舒四處張望,留心著,姚正果然來了。
他個子高高的,帶著眼鏡,臉色略顯蒼白,有一股濃鬱的書卷氣。
顯然姚正也是很受歡迎的人,他一來,便被幾個同學圍著說話。
林望舒想搭訕,卻也不好硬上前,隻好先算了。
誰知道過了一會,姚正竟然過來了,主動和她說話,還問起來她以前人民日報的文章。
他好奇地笑著問:“你怎麼不繼續寫了?我看過你的文章,你的文筆太好了,即使在物理系,你也可以繼續從事文學創造。”
林望舒詫異,她想找姚正談南北閣的微機房,他卻找自己談文學創造?
她隻好道:“當時的高考作文隻是興致突發,為了考試而寫,真讓我沒事就寫,我寫不出來。”
她想起自己上輩子發表的那些文章,一時也是覺得難以言喻。
當時寫的時候自然是激情滂湃,過後怎麼看怎麼覺得尷尬,她並不想重復這麼一條文青路。
百無一用是書生,有那寫豆腐塊的時間,還不如多研究研究數理化。
姚正卻很有些遺憾:“你的文筆,可惜了,可惜了,其實——”
正說著,就聽到一個聲音道:“麻煩借過一下。”
玉石相擊般的清朗聲音,在那悠揚的音樂和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中,清晰地傳入林望舒耳中。
林望舒看過去,竹林瑟瑟,藍牆灰瓦,陸殿卿正踏入這片舞地,視線快速地掃過後,他看到了她。
淺淡眸子便瞬間被點亮了,他望著她,問道:“我是不是遲到了?”
林望舒抿唇笑:“還好,不晚。”
這時候,那些不跳舞的男女,目光全都落在了陸殿卿身上。
他眉眼清絕,修長挺拔,一身熨帖筆挺的襯衫西褲,領帶打得一絲不苟,緩緩走來間是有別於這個喧囂時代的端方持重。
這樣的一個人,哪怕在風流人物輩出的北大校園,也依然驚豔到讓人側目。
不少人都竊竊私語,也有人好奇地打量著,旁邊的陳六芽恰好走過來,看到了,好奇地問:“望舒,這是?”
林望舒笑著就要起身。
陸殿卿已經邁步上前,妥帖地握住她的手腕,扶她起來,動作小心呵護。
林望舒由陸殿卿扶著,笑望著大家道:“給大家介紹下,這就是我的愛人,陸殿卿。本來他說好今天會陪我過來跳舞的,可能因為工作耽誤了。”
陸殿卿便和大家微微頷首,溫聲道:“我愛人身體有孕,這段時間多虧了各位同學照拂,在這裡謝謝大家了。”
他看起來並不愛言笑,甚至有種寡言之感,不過沉穩端莊,坦誠溫和,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拘謹持重感,讓人想起黑白老電影中那矜持儒雅的英倫氣息。
看著這樣的一個陸殿卿,眾多學子心裡甚至有一個想法,如果這個年代的中國依然有貴族,這就應該是了。
這時候,恰好一曲終了,大家都過來了,陸殿卿到底是新鮮人物,又這麼讓人驚豔,好幾個認識林望舒的都過來打招呼。
大家好奇起來,笑著說:“望舒,你愛人這麼出色,平時怎麼沒見帶過來?”
陸殿卿:“是我工作太忙了,一直在國外,沒能陪著她。”
他這麼一說,突然就有人意識到了:“我說我怎麼覺得陸同志有些眼熟!我想起來了!”
陳六芽笑起來:“因為陸先生曾經給我們做過演講,還給我們學校捐了大詞典!”
她這一說,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陸崇禮是林望舒的公公,那就意味著,是眼前這位的父親。
父子兩個容貌氣質相似,大家自然覺得眼熟了。
一時就有人越發好奇了,畢竟陸家那樣的人家,可是被學校歷史系老師直接感嘆出了“一部陸家譜百年中國史”的顯赫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