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蘋臉上掛著淚,驚惶地道:“姐,到底怎麼了,那個人模狗樣的內奸呢?”
林望舒趕緊給寧蘋使眼色,內奸正在樹上摘香椿呢,你想不想吃了,想吃就閉嘴!
寧蘋卻是恍然未覺:“姐,內奸他幹嘛了,他欺負你了,他人呢?跑了?”
她正說著,陸殿卿卻是突然開口:“接著這個。”
寧蘋冷不丁聽到這聲音,嚇了一跳,一看陸殿卿正站樹上,想起自己剛說的話,真是魂飛魄散。
林望舒:“別太大聲,回頭雷家聽到了!”
寧蘋隻好拼命忍住,不過看向陸殿卿的目光還是小心翼翼的。
陸殿卿扔下來籃子,林望舒趕緊接住,有一些香椿芽掉出來了,她撿起來,仔細看了看,喜歡得很。
要知道香椿分初芽、二芽和三芽,初芽的香味最為濃鬱,在開水裡過一下,用豆腐香油耗油來涼拌,清雋馥香,味道最好不過,至於二芽和三芽,味道就淡下來了。
這香椿莖葉淺紫,蕊珠淡綠,正是最好的初芽了!
寧蘋看到這香椿芽,終於懂了,暗暗吞了下口水,之後也眼巴巴地望過去。
林望舒客氣地道:“陸殿卿,這些就夠了,不用再摘了。”
陸殿卿看了她一眼,也就從樹上跳下來。
跳下來後,他整理了衣袖,清理了身上的殘葉,於是他又變成那個一絲不苟持重端莊的陸殿卿了。
他沉默地看著林望舒,意有所指。
林望舒便想起剛才他說的,一時便又是亂糟糟的心思,不過寧蘋在,她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於是還是道:“你說的,我覺得可以考慮下,我要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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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殿卿低聲說:“好,我等你。”
第15章 浮想聯翩
回去的路上,寧蘋絮絮叨叨的,她還是覺得陸殿卿不是好人:“他很兇,剛才使勁兇俺,還把俺關外面,他就是欺負人,姐,他怎麼你了,他沒揍你吧,俺在外面,可嚇死俺了。”
林望舒:“也沒什麼事,就是談了談,我需要好好思考下眼前的情況。”
寧蘋懵,不懂,不過還是點頭:“對,姐你要好好思考,那個內奸太嚇人了。”
林望舒確實是心裡亂,她靠在公交車上,透過玻璃看著窗外的自行車人流,想著剛才陸殿卿的話,也努力分析著眼前的情況。
陸殿卿竟然提出這個解決辦法,那就有兩個可能,一個是他早就覬覦自己了,一個是他就是佛祖心腸,以肉身喂惡鷹,勇於犧牲自己也要拯救她。
林望舒揉了揉太陽穴,她覺得陸殿卿雖然人品好,但也不是隨便拿著自己婚姻開玩笑的人吧,那就是他覬覦自己了?
他覬覦自己?
林望舒從兩輩子的記憶裡,試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但關於陸殿卿所有的記憶仿佛都是幹巴巴的。
他那個人其實並不是不善言辭的人,出生在百年外交世家,他可以說是他們這一輩最優秀的一個了,他面對挑釁言語時的銳利和機鋒讓人拍案叫絕,和人交往時的誠懇和得體也每每被稱贊。
不過那都是報紙或者別人口中的陸殿卿。
林望舒關於他的記憶,卻隻有幹巴巴的寡淡了。
他是大概十二歲左右跟著父母從四合院搬到了大雜院去住,不過當時政府還是優待他們,給了四間房,這比一般人家要寬裕多了。
當時隨著他父母一起過來的除了胡奶奶,還有一位老爺子,人都叫他三爺爺的。
這位胡奶奶和三爺爺打理著家裡,並照顧他母親。
陸殿卿母親是民國時期的大家閨秀,畫山水很有名,且會一些西洋樂器,據說還會好幾個國家的語言。
那時候林望舒還曾經偷偷窺探過,想著也許能看到她畫畫,不過可惜並沒見到。
陸殿卿母親身上有病,據說是腎病,本來需要單獨靜養,但當時的情況,自然是有些顧不上。
那時候在大雜院孩子眼裡,陸殿卿就是少爺,而且是外來的少爺,天降的少爺,對他自然存著天然的排斥和不友好,便是林望舒的哥哥,也曾經想教訓教訓陸殿卿,說是這小子看著太狂太傲了。
那時候陸殿卿沉默寡言,在胡同裡走路也目不斜視,仿佛和他們處在截然不同的空間。
說實話林望舒也覺得這個人很欠揍呢。
不過林望舒喜歡胡奶奶,連帶著她覺得陸殿卿也不是壞人,勸了哥哥林聽軒,林聽軒才放過陸殿卿。
這勉強算是林望舒對陸殿卿的一點小小恩惠吧。
再之後呢?
其實林望舒對於後面的一些記憶比較模糊,都是一些日常瑣碎的事,都是一個胡同裡,難免遇到,總會說幾句吧,好像也曾經一起玩過,應該是這樣。
畢竟後來林望舒都活到了三十歲,也經歷過許多事,現在冷不丁地回憶,誰還能記起來十幾歲時候一個並不要緊鄰居的事呢。
那時候林望舒腦子裡在想什麼,除了學習,也就是每天放學後瘋玩了,陸殿卿又不會是很會玩的人。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他過來兩三年後,他媽的病情惡化了,當時鄰居們都在議論這個事,可大家也沒辦法,不知道怎麼幫襯著。
再之後,據說他媽的娘家人在香港,通過有關方面和相關部門交涉,也不知道怎麼辦到的,把他媽接到了香港去治病。
這個事林望舒倒是記得很清楚,因為這算是當時胡同裡一件大事了。
來的據說是陸殿卿的舅舅,穿著黑色西裝,神情沉鬱,帶著人來接,由相關部門陪著,不過陸家的人為了避嫌,全都提前離開,並不會和陸殿卿舅舅有任何對話。
林望舒那時候愛看熱鬧,爬到了樹上去瞧,她至今記得,恰好看到窄長挺拔的少年站在快要坍塌的矮牆根下,抿著唇,沉默地看著不遠處。
當他舅舅經過他身邊時,抬起眼,好像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一眼他舅舅,嘴唇蠕動了下,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沒出聲。
他舅舅的眼神在他身上停駐了很短的時間,也許一兩秒,也許三四秒,是恰好不會被別人留意到的,之後他舅舅便驟然抬步離開了。
這個畫面,於沉迷捉魚抓蜻蜓爬樹掏鳥的林望舒來說,是悲壯的,也是震撼的,於那無聲的沉默中,她好像窺破了一種無法言說的什麼情緒。
在後來漫長的歲月裡,這個畫面沉澱在她的心裡,在她人生的成長中,隨著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逐漸有了不同層次的理解。
陸殿卿母親被接走後,那位三爺爺也走了,隻有胡奶奶留著,受著陸殿卿母親的囑咐在這裡照顧他們父子。
後來的事,林望舒也記不清了,記憶亂七八糟的,那個時候耳邊總是能聽到各種事,誰家如何如何了,以至於原本覺得稀奇的事都不稀奇了,再之後就是輪到她下鄉了,去雲南。
她當時哭鼻子,覺得這日子不好過,結果遇到陸殿卿,他溫聲安慰她,她卻覺得你站著說話不腰疼說現成風涼話,你敢情在北京外國語學院上大學,而我隻能去農場幹活。
他當時被她說得有些無奈,便提起可以拜託朋友照顧她,讓她不用害怕。
再之後呢,就是她和雷正德結婚了,她成了雷家的小媳婦,而他則是別人眼中前途無量的陸殿卿。
偶爾胡同裡遇上了,會打一個招呼,說幾聲不鹹不淡的話。
林望舒把過去二十多年的記憶搜刮了一遍,倒是也品咂出一些也許能衍生出異樣情緒的瓜葛來。
事實證明,她和陸殿卿的這些事,牆縫裡摳摳刮刮,如果擱臺灣那位愛情故事家瓊瑤手裡,也許還能譜寫出一出悲歡離合的青梅竹馬狗血故事呢。
然而最終,林望舒長嘆了口氣,她在這麼胡思亂想了一番後,依然並不能把自己和陸殿卿的事歸結為一種和愛情有關的東西,她實在無法從陸殿卿那張太過寡淡的臉上瞧出什麼旖旎的心思來。
“也許他也恰好需要一個對象?”林望舒的思路換了一個方向。
於是林望舒就想起來,他上輩子活到了三十多歲了,也不結婚,他一直單身,印象中也沒聽說他交往了什麼對象。
本來這事如果放別人身上,大家早就覺得怪異了,可因為是他,他常年在外,且那個年代,都是去的一些聽起來就不是特別富有的國家,估計也沒多少中國人,想想就知道婚姻問題解決困難,且就算結婚了,也是聚少離多。
用雷正惠的話說“他是正直善良,太有責任心,並不願意耽誤別人姑娘青春”。
林望舒以前自然也是這麼想的,她甚至覺得陸殿卿是報效祖國無暇顧及終身大事,這當然是她不經心時一個下意識的想法。
不過現在,林望舒細細地想這個,就覺得不對了。
出國怎麼了,妻子可以跟著一起去啊,就算不跟著去,聚少離多,但也不代表沒團聚,要這麼說,天底下軍人都得打光棍了?
所以陸殿卿不結婚,也許有其它的原因,比如涉及他個人的隱秘,有些不可言說的什麼……
林望舒後來也看過一些書,國外翻譯的都看過,她的見識和想法自然不會局限於如今這個封塞的年代,於是她的思路就開始放飛到了一些詭異的方向。
林望舒趕緊壓下了這些胡思亂想,她覺得,自己不該去想了,那些想法對於人品貴重的陸殿卿就是一種褻瀆,她不該那麼想。
其實並不會有什麼結論,不過林望舒倒是可以放心,他也不至於有什麼壞心思,畢竟自己現在名聲不太好也沒什麼依仗,他反而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弟,堂堂外國語學院大學生,踏上徵程前途無量。
光腳不怕穿鞋的,吃虧的總不是自己。
就算貪財圖色好了,自己好歹也經歷過上輩子,要問誰吃虧,當然是他了,兩輩子的童子雞。
所以她不用怕,隻需要考慮,自己要不要接受這個從天上突然砸下來的餡餅了。
寧蘋納悶地道:“姐,你想啥呢,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的?”
林望舒看了寧蘋一眼,臉色凝重:“寧蘋,我問你,如果天上掉下來一塊大餡餅,你接不接?”
寧蘋:“餡餅?還有這種好事?”
林望舒:“也許接不住砸到腦袋呢,也許餡餅有毒呢,也許吃了餡餅別人找你麻煩呢,也許吃了這個餡餅回頭來了一個大牛肉包子就吃不上了呢!”
寧蘋:“管它呢,我肯定先吃到肚子裡!好好的餡餅,誰會放毒,再說我又沒錢,也不是壞人,別人幹嘛毒我!”
她說完後,很有些得意,她覺得自己剛才這些話,很有些“北京味兒”了,至少不再說“俺”了。
林望舒卻開始喃喃自語了:“你說得沒錯,既然有餡餅,還是一個餡足料厚的大餡餅,我為什麼不撿起來吃了呢?”
她是想考大學的,怎麼著也要顧自己的前途,不過有一個對象並不會影響自己考大學,反而還能幫襯自己。
她未來也是想找一個高素質的好丈夫來一個美滿婚姻的,但是她突然發現,她繞那麼一圈找到的,也未必有陸殿卿優秀。
他不貪女色,想必也不會找傍尖兒的,他家境優渥見多識廣,自己不至於被連累,他還能護著自己不至於讓自己再為雷家的事煩惱,甚至他家還有那麼一個讓她覬覦的院子!
林望舒低頭看了看自己腳底下的籃子,籃子裡的香椿芽發出淡淡的清香,在公交車的顛簸中,依然鮮翠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