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從沒讓我覺著他不靠譜。
我說想考華清,他知道靠他的底子考不上,就奔著同城的學校努力。
一個每天熱衷於睡覺和打架的人,硬是逼著自己努力,現在和人打架嘴裏罵的都是英文單詞。
有人約架找他幫忙,他得先讓對方考他一遍《出師表》。
一中和二中打群架。
人家拎的不是木棒就是甩棍,而周野——
拎了本《五三》,挨個往人家頭上掄,邊打還邊罵:
「讓你不好好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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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週末,我和周野約著去圖書館學習時,遇見了溫溫的鄰居,蔡大媽。
蔡大媽是個熱心腸,在路邊握著我的手連連感慨:「報應啊!」
「昭昭,你知道溫溫家的事嗎?」
她和我一樣,覺著溫溫的名字不好,也從來都叫她溫溫。
我搖搖頭。
因為怨她們對溫溫做的那些事,溫溫走後,我從沒去家裏看望過。
「溫溫她弟啊,出車禍,腦子撞傻了!」
「我們也是在溫溫走後才知道的,你知道溫溫當時為什麼狀態越來越差嗎?那對夫妻,以溫溫治病的名字到處募捐,網上捐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光我們這棟樓裏的老鄰居都給溫溫湊了大幾萬,可他們呢?」
「給醫生說了放棄治療,拖著醫藥費不肯交,給溫溫點的都是些最便宜的鹽水葡萄糖!」
「我去醫院看過幾次,溫溫都說她疼,身體裏哪哪都疼,後來她們就開始給溫溫吃止痛藥,一直讓她住院也隻是為了做樣子募捐。」
蔡大媽抹了抹眼淚,「多好的個孩子啊,我們看著都心疼。」
「溫溫這孩子就是命苦,但凡生在別人家,那父母都要當個寶貝疼著,可惜投錯胎,生在了這家裏……」
我死死咬著唇,可還是沒忍住眼淚。
那是她們的親生女兒啊。
即便是偏心,即便是疼愛兒子,但總該給她活下去的機會吧……
溫溫那麼疼,可她從沒和我說過。
每次去醫院看她,她總是神採奕奕地告訴我說,「昭昭,我感覺自己又恢復一點了!」
「我應該很快就要出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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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疼啊,打針疼什麼?」
「別看我頭發掉光了,戴上假發還是比你美的好不好。」
「……」
竟都是她忍著疼在安慰我。
我可真蠢。
見我哭了起來,蔡大媽一邊安慰我,一邊轉了話題,
「對了,你看我都跑題了,你知道她弟弟怎麼出的車禍嗎?」
我搖搖頭。
「才十幾歲的男孩子啊,居然學網上那些不正經的,想要偷他姐的骨灰去賣給死了兒子的家庭配陰婚!」
「你說這多缺德啊。」
「誰知道,他去墓地轉了兩圈也沒找到他姐的墓,回家路上就讓一個醉駕超速的司機給撞了,雙腿骨折,好像是腦部受到重擊,醒來人就癡癡傻傻的了,看人就傻笑,口水流的老長。」
「害,」蔡大媽拍了拍我的手,「傻的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我們幾個老鄰居去看了一回,滿屋子屎味,溫溫她媽就坐在一旁哭呢。」
「聽說那個醉駕的司機也是個沒什麼錢的小夥子,父母雙亡,也沒成家,道歉態度挺誠懇,就是一分錢賠償也拿不出來。」
我說不出話來。
隻覺著後背一陣發涼。
幸好。
幸好當初為了給她墓碑上刻名字的事,我出錢給溫溫下了葬,因為生氣,我沒有告知她父母溫溫的墓在哪裡。
但凡當初心軟告訴了,恐怕溫溫連那一抔骨灰都留不住了。
真是個畜生。
41
高考的前三天,周野給我送卷子時,剛巧遇見了我爸。
「叔叔好。」
周野收起了平日裏的散漫,規規矩矩地打著招呼,「我是昭昭的同桌,我叫周野。」
我爸卻盯著他瞧。
直把周野看的有點不自在。
就連我都看不下去了,忙走過去,「爸,你都把人家看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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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這才回過神來,一邊熱情招呼著周野進屋坐,一邊低聲嘀咕,「像,太像了……」
「什麼太像了?」
我爸將我扯去一邊,「古墓啊,隔壁小區出土的那個將軍墓,墓主的 3D 復原圖我不是給你看過嗎?」
「怎麼和這小子這麼像?」
我有點想笑。
能不像嗎,你們幾個老頭子研究了幾個月的項目就是人家前世的墳地。
「是嗎?」
我強忍著笑,聳聳肩,「可能是有緣唄。」
42
高考很順利。
我是。
周野也是。
一年多的努力沒有白費,到了一模時,周野的成績已經提到了全班第七。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是周野的生日。
半夜,趁著我爸睡著了,我偷跑出門,去了周野家裏。
他是獨居。
用他的話說,他的有錢老爸和風流老媽各過各的生活,他也是。
「篤篤。」
剛敲了兩聲,門驀地開了。
裏面很黑,沒開燈。
卻有人將我拽了進去。
後背抵在門上,有點涼,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便被人捏住了下頜。
周野親了過來。
帶了點極淡的酒味。
房間裏很靜,愈發清晰的隻有彼此的心跳聲。
我被親得快喘不過氣時,周野才放了我。
我拽著他衣角,幾乎有些站不住,「你喝酒了?」
「嗯。」
「心情不好?」
「沒有。」
他悶聲回答,然後又一把把我抱住。
「老子終於解放了。」
天天背單詞,刷數學題,的確是快要了他半條命。
他開了燈,又隨手松了松衣領,我這才發現,他手裏還捏了隻空了的易開罐。
他拽著我去沙發上坐下,茶幾上擺滿了酒和零食。
唯獨沒有蛋糕。
我忽然有點心疼,「你過生日,沒有蛋糕嗎?」
也沒有人陪他。
周野拿了盒優酸乳,叼著吸管搖搖頭,「不愛吃。
」
「太膩。」
「是嗎?」
我打開門,將藏在門外的蛋糕和禮物拿了進來。
「那這蛋糕還是扔了吧……」
「別扔。」
周野語氣一頓,「怪浪費的,湊合吃兩口。」
說著,他從我手裏接過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拿開包裝盒時,周野手一偏,蹭掉了一小塊奶油,這人都急的直皺眉。
我替他一根根插好蠟燭,點燃。
一抬頭,卻發現周野正看著我出神。
「看什麼?許願啊。」
「許什麼……」
這人愣楞的,似乎有點手足無措。
我拽過他的手合起,「閉上眼睛,許願,我陪你一起吹蠟燭。」
這個曾惹得全校都不得安寧的刺頭,這會卻乖的厲害。
他閉上眼,乖乖許願。
「希望,我能一直陪著林昭昭。」
我本想怪他說出來就不靈驗了,可一抬頭,看著燭光籠著他的眉眼,而他雙手合十,虔誠到近乎笨拙的模樣,又不忍心說了。
我和周野一起吹滅了蠟燭。
切開一塊蛋糕遞給他。
剛剛還嫌蛋糕太膩的傢伙,這會卻三兩口的吃完了一大塊蛋糕,然後捧著空碟子看我。
這傢伙。
拳頭比嘴還硬,心卻是顆少女心。
他真的巨喜歡吃甜食。
八寸的生日蛋糕,他自己吃了一半,然後才捨得用手指挖了一塊奶油,蹭到了我嘴角。
我作勢也要去蹭奶油,伸出的手卻被他按住。
周野力氣大,稍微一拽,便把我按進了懷裏。
他低頭。
吃下了我嘴角蹭的奶油。
「林昭昭。」
「謝謝。」
他松了手,仰頭喝了一大口冰啤酒。
「我很喜歡這個生日。」
然後我才知道,這是他懂事以來,吃的第一個自己的生日蛋糕。
他家並不窮,隻缺乏感情。
父母都忙於事業,貌合神離,小時候家裏是無休止的爭吵,他小時候幾乎每個生日蛋糕都會被莫名吵起來的父母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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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兩人吵沒了感情,打著為他好的旗號維系著這段婚姻,卻漸漸的誰也不回家。
一人轉一份生活費,就算是盡了做父母的責任。
家裏給周野僱過保姆,卻都被他辭退了。
他自小習慣了一個人,很討厭生活裏多出陌生人的存在。
我安靜聽他講著,心疼的不得了。
搶過他手裏的冰啤酒喝了一大口,我仰頭看他,「以後的生日我都陪著你過。」
他笑。
「好。」
蛋糕甜膩的氣息與酒味漸漸融合。
我閉上眼時,周野親了過來。
他的掌心落在腦後,恍惚間,我又想起了當初第一晚做的夢。
再不是過去的淺嘗輒止,周野按著我,將這個吻不斷加深。
我快喘不過氣來。
原本推搡在他胸口的手,也漸漸轉為摟著他脖頸。
氣氛漸燥。
我有點緊張時,周野卻停了動作。
他捏著拳頭罵了一聲,起身,按了按眉心。
「太晚了。」
他嗓子啞的厲害,「我送你回去。」
他送我下樓,卻在電梯裏遇見了個搬著桌子的鄰居,桌子很大,為了不撞到我,周野將我圈在懷裏。
距離太近,我伸手推了推他,「周野,你鑰匙硌到我了。」
周野後退的腳步有點僵。
隔了會,頭頂才傳來他的聲音,「抱歉。」
到了一樓,周野拽著我出門,又將我送到了家門口。
然而。
剛進門,我口袋裏的手機便震動了一聲。
是周野的消息:「我沒帶鑰匙。」
我正想說那要不來我家坐一會時,才忽然響起,周野家裏的門鎖是電子鎖,根本不需要鑰匙。
那他給我說這個是……
驀地。
我想起了電梯裏。
沒有鑰匙,所以剛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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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一紅,灼熱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43
高考成績出來了。
我如願考上了華清。
周野雖然考不上華清,但也超常發揮,考上了華清附近的一所一本院校。
託周野的福,我們班的差生們成績集體進步了不少,我們班的升學率更是一舉成了年級第一。
而我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第一時間,就帶著它去看了溫溫。
我在墳前擺上溫溫最喜歡的鮮花和零食,又替她一點點擦去了碑上落的灰。
最後。
我將錄取通知書擺在了墓碑前。
「溫溫,這是我們的錄取通知書。」
我忍著哽咽和她分享,「我們兩個的夢想, 我替你實現了。」
面前冷冰冰的墓碑不會說話。
但有風吹過。
剛巧吹落一片葉子,飄到了錄取通知書上。
像是溫溫在回答我。
昭昭,我看見了。
44
我和周野的大學距離不過兩條街。
所以,我們一起訂了機票, 一同入學。
臨走前,我忽然想去溫溫家裏看看,周野陪我去了。
她家住在一樓。
老舊的居民樓, 隔音效果並不好,我和周野剛走到他家後窗, 便隱約聽見了裏面傳來的爭執聲。
溫媽媽的嗓音一向尖細, 這會卻是在罵她的寶貝兒子。
「又拉褲子了, 你怎麼那麼蠢啊!」
「笑笑笑,就知道笑!我一輩子都被你毀了你知道嗎?」
她崩潰吼著, 可回應她的, 隻是屋裏傻兒子的癡笑聲。
她的哭聲和埋怨聲順著窗縫傳出, 聽的人都覺著窒息, 過了會, 屋裏忽然傳來溫爸爸的吼聲, 「哭喪呢你?」
「你不是最疼你這寶貝兒子了嗎?甚至拿著閨女的救命錢給他買吃買穿, 現在知道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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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家子晦氣玩意。」
兩人吵了起來。
不算大的房子裏,傻兒子的呵呵笑聲與兩人的爭執聲相交雜, 亂作一團。
我不自覺地攥住了手機上綁著的平安扣。
那是溫溫曾經送我的。
瞧, 她們沒有了溫溫以後, 過的日子也是雞飛狗跳。
在我快走時, 屋裏傳來的溫媽媽的哭聲。
「你說, 咱們當初是不是不該那麼對女兒?」
「招娣那麼乖的孩子, 咱們……」
我聽不下去,轉身走了。
時隔一年多, 她口中的招娣仍舊聽著刺耳無比。
45
華清校門口。
周野一手拎著我的行李箱, 另一隻手牽著我。
「幫我拍張照吧。」
周野說好。
我站在華清大學的校門口, 舉著手裏的平安扣拍了一張照片。
溫溫你看。
我沒有忘了你。
我摸著掌心的平安扣,和溫溫一同邁進了華清大學的校門。
路上,周野難得的沉默。
我拽了下他袖口,問,「想什麼呢?」
周野想摸煙, 看我一眼,又忍住了。
「想著考研。」
「嗯?」
我愣了下, 「我們才大一,這會想考研有點早吧?」
「不早。」
周野的掌心落在我頭發上揉了揉,「你知道,華清的研究生很難考的。」
「老子想和你進同一所學校,還得早早做準備才行。」
陽光在他發梢鍍了層淡金色的光。
好看的有點遭不住。
我壓下心跳聲,沒說話, 隻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我想。
這就是和周野在一起安心的原因吧。
他的混從不是那種不管不顧的拖對方下水,而是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
你想闖就闖,老子奉陪到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