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悠的二胡聲下,蔣遇一本正經地開口:
「舊夢依稀,往事迷離,春花秋月裏……」
導演組愣住。
「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
圍在一邊的觀眾笑容僵了。
「君來有聲,君去無語,翻雲覆雨裏……」
彈幕也出現了一瞬間的凝固。
所有人齊齊沉默,但蔣遇很是沉浸。
「梧桐細雨,瑟瑟其葉,隨風搖記憶……」
一曲唱完,四周寂靜無聲。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大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空了。
一個五十歲的阿姨走過,憐惜地往我們面前扔下一張五塊。
「乖乖,這小夥子,長這麼帥,唱歌怎麼這麼嚇人哦……」
我:......
蔣遇:……
導演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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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幕笑瘋了:
「我本來呲著個大牙嘎嘎樂,蔣總一開口,我媽哭著問我為何不再開朗。」
「霸總會唱鳳凰於飛好笑程度 100%,唱歌跑調好笑程度 1000%,大街人跑空了好笑程度 10000%,大媽扔五塊好笑程度 100000000%」
「誰懂我這狗屎一樣的笑點。」
「你們都不關注重點嗎,這兩一個會用二胡拉鳳凰於飛,一個會唱這歌,所以這夫妻倆平時在家都在幹嘛啊??」
林知曉笑得牙不見眼。
我和蔣遇也沉默地看著碗裏的五塊,心情沉重。
按這麼下去,我們明天的活動經費連出門都難。
我望向蔣遇。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錢,心聲透露著悔恨:
「怎麼沒人告訴我,吃瓜要承受這麼大代價。」
13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沉痛開口。
蔣遇迷茫地看著我。
我鄭重地拿起碗,像看著什麼寶貝。
「古人早就告訴過我們,你可以一無所有,但一定要有個碗。」
「給姐一個碗,姐還你一片天。」
蔣遇:「?」
片刻後,蔣遇被我裝進麻袋裏,聽話地閉上眼。
我三百六十度甩頭,把今天的妝造全部搞亂。
然後披頭散發跪在地上,身上淌滿臟泥。
面前立了個牌子。
「兒子做了頭部締結組織切除術,用光家裏所有積蓄,走投無路。懇請貴人相助,讓我兒子吃頓飽飯。」
我流著淚,拿著碗顫顫巍巍向路人伸出手。
彈幕——
「這兩口子我真的瘋了哈哈哈,怎麼這麼能整活啊。」
「我快笑死了,我真的很好奇他們在家到底會幹什麼。」
「你還別說,俞夏這演技還挺好的,她以前的劇也超好看,就是可惜現在不演戲了。」
「打魚那組打著打著就親上了,這組唱著唱著直接要飯,這個節目太有節目了。」
「蔣總好聽俞夏的話啊,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他真的不喜歡俞夏嗎?我怎麼感覺兩個人挺默契的。」
……
我哭得真情實感,來往的路人面露憐憫。
有人開始放下一塊兩塊的硬幣。
我磕頭磕得邦邦響:「謝謝好心人!謝謝!謝謝!」
一雙眼熟的腳停在我跟前。
我淚眼朦朧抬頭,竟是剛才那個大媽。
她顯然沒認出我,正摸著自己的兜。
「哎?我零錢呢?不會沒有了吧,早知道剛剛就不給那個小夥子了,唱歌怪難聽的,都怪我這看臉的毛病……」
我眼淚一頓。
麻袋裏的蔣遇:……
觀眾更是笑噴:
「蔣總:阿姨你!」
「媽的怎麼會這麼好笑啊,大媽殺了個回馬槍,又給蔣總補了一箭。」
「你們看林知曉,她快在後面笑瘋了,她好像很愛看蔣遇吃癟,兩個人真的是我們想的那種關系嗎。」
大媽遺憾地看了看我們。
我心一橫。
哆哆嗦嗦地舉起牌子,假裝不經意露出上面的收款二維碼。
「那個……我們現在與時俱進……」
我厚著臉皮,心想回頭讓助理趕緊找大媽還錢,先借點錢當經費。
大媽愣了愣。
抬手扶扶老花鏡,瞇起眼睛看二維碼。
她心善,但是一點都不傻。
「呸!」她變了臉色,「死騙子!這二維碼是新列印出來的,上面的墨都沒幹!」
我:......
大媽氣沖沖走了,還順腳踹翻了我的碗。
彈幕瘋狂被「哈哈哈哈」刷屏。
「大媽撤回了五塊錢,並踹翻了你的碗。」
「女人,妄想靠一個碗東山再起?」
「笑死我了,蔣總這輩子都沒為五塊錢這麼努力過。」
我沉默地盯著那個滾到幾米外的碗,硬幣散得到處都是。
想了想,我走過去一個個撿了起來。
一塊兩塊也是錢。
我也不能為了尊嚴就不要錢了。
「咦?」我的助理洋洋突然在攝像機旁邊發出聲。
她舉著手機,震驚沖我示意。
「夏夏姐,有人給你轉錢了。」
「我去,好多錢!」
14
我和蔣遇的任務被緊急叫停。
由於直播露出了二維碼,不少網友紛紛轉錢。
導演見轉的人越來越多,趕緊宣佈我們任務完成。
現在的情況就是我們經費多得嚇人。
接下來的幾天哪怕不做任務,也能舒舒服服吃頓好的。
至於轉錢的網友,蔣遇已經讓秘書去聯系他們,從財務打款回去。
……
回到小屋。
鄭旭齊和明顏不知怎麼,魚沒打到多少,但眼神卻開始有些黏糊。
歌手組合和老前輩雖然被送了點農產品,可遠遠不夠我們這些人吃的。
最終我們決定用經費叫人上門燒烤,還能現場烤全羊,喝喝小酒,別提多愜意。
「蔣總大氣!」明顏歡呼。
「又能吃頓好的了。」關黎笑道。
蔣遇摟住我的腰,唇角微揚。
「不是我,是我老婆一個人的功勞。」
明顏眼睛亮亮的:「這麼厲害!夏夏你做什麼了,我可聽說我們現在經費有六位數,我頭一次見藝人能在節目裏賺這麼多經費。」
我:......
當街要飯?
我一本正經回她:「就是一些,行為藝術。」
知道真相的林知曉在旁邊噗嗤笑出聲。
蔣遇眼裏滿是笑意。
「老婆怎麼這麼可愛。」
「又可愛又厲害。」
「老婆門!」
聽著他的心聲,我耳朵一燙。
「夏夏確實厲害,阿遇娶了個好太太。」林知曉在旁笑意盈盈道。
我腰間的手忽然一緊。
方才還在心裏嘰嘰喳喳的蔣遇忽然沉默了,臉色也陰沉下來。
網友也注意到了這一幕:
「林知曉這話說完,蔣總的臉色怎麼不太好看。」
「不會是那種狗血文學,氣她不在意自己,看見這都不生氣的劇情吧。」
「兩個人果然有舊情!」
15
燒烤店的人很快到了。
他們在小花園擺好了烤架,開始做燒烤的準備。
幾個男嘉賓也開始往外搬椅子。
我抬著箱啤酒,哼哧哼哧搬著。
一個人影站到了我跟前。
林知曉溫柔地朝我笑:「夏夏,重不重,我幫你搬。」
不等我反應,她就伸手接過了我手裏的酒。
這箱都是玻璃瓶的,我拿得有點吃力,但林知曉輕輕松松就抬起來了。
我看得有點愣。
她看著纖細,勁兒還挺大。
「……謝謝」
「不用,有什麼要幫忙的都跟我說。」林知曉眸子彎彎,很是好看。
我抿抿唇,好像有幾分理解為什麼大家都說她是蔣遇的白月光。
這樣善良又溫柔的女孩子,確實能夠被視作月光般的存在。
「在做什麼?」
蔣遇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們旁邊,皺眉看著這一幕。
「我......」
「我在幫夏夏搬酒,她瘦成這樣,一個人怎麼搬得動。」林知曉接過話頭。
「放下。」蔣遇出聲。
「啊?」
「我說放下。」蔣遇擰著眉,不悅地道,「這些事需要你幹嗎?」
我定定地看著蔣遇。
第一次見他這樣為人著急的樣子。
「我去……」
「這三個人終於修羅場起來了,今天下午那麼和諧,我還以為他們要一直裝下去呢。」
「我怎麼有點心疼俞夏了。」
彈幕不停刷道。
「放就放咯,我不幫就是了,幹嘛這麼兇啊,阿遇——」林知曉放下酒。
她俏皮地朝我擠擠眼,往別的地方去了。
我總覺得她後來的笑有點怪。
事實上,從今天看見她開始我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蔣遇凝視著她的背影,臉色依然冷峻。
「你以後,離她遠點。」
16
蔣遇離開許久,我仍站在原地不動。
腦海裏始終盤繞著他最後那句話。
「離她遠點。」
我是做了什麼,才會讓蔣遇認為我會對林知曉造成傷害呢。
我苦笑。
心一陣陣地發疼,向四肢百骸蔓延。
指尖傳來的刺痛讓我有一瞬間無法呼吸。
「俞夏的背影看上去好可憐,自己丈夫袒護白月光,這是什麼虐文女主設定。」
「前面的是不是腦殘啊,為這個心機女說話,誰都知道當初是她趁著林知曉出國,趁虛而入的好嗎?」
「就是啊,敢這麼做就要有承受代價的準備。」
「你們有沒有腦子啊,一窩蜂黑俞夏,你們是蹲人家床底下看她勾引蔣遇了嗎,不知道從哪看到的消息就開始跟風罵。」
「俞夏之前挺低調的,一直也沒作妖,你們真的過了。再說了,蔣遇自己決定的和她結婚,他不願意還能有人按著他的頭結嗎?隻罵女的,男的美美隱身是吧?」
彈幕吵得不可開交,我卻沒心情再看。
我和蔣遇的開始,確實是我一廂情願。
事到如今,也算我自作自受。
17
蔣遇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天。
我正坐在群演堆裏,灰頭土臉地吃著盒飯。
他是來找林知曉的。
那部劇是她的成名劇之一,《明宮詞》。
她飾演儀態萬千的公主,我演的是一個流離失所的流民。
劇裏我是喚醒公主憐愛蒼生的乞兒,畢生作用不過是引得她側目一剎。
劇外我坐在汗臭沖天的人堆裏,看著她被簇擁而過,助理圍在她的身邊撐傘遞水。
隻有一個人路過我,看見了我。
是蔣遇。
他蹲在我跟前,禮貌又冷淡地問:「你好,請問你知道林知曉在哪裡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他頷首向我道謝,朝著我指的地方走去。
我看見他給林知曉遞了什麼東西,惹得她不悅皺眉。
下午的戲他沒走,靜靜地坐在導演的身邊。
導演正在怒斥助理:
「我都說了多少遍了,她當我說話放屁嗎!愛拍拍不拍滾!我不缺這一個演員!別拿什麼後臺壓我,我不吃這套!」
他罵的是這劇本的女三號。
也是《明宮詞》裏最大的女反派,杜懷夕。
這角色本是公主婢女,後靠著出賣公主,獲得反派質子的青睞,險些成為皇後。
女三號是帶資進組,本就不滿為林知曉作配,被導演訓過幾次演技後,天天在組裏耍大牌。
幾百個人等一人。
導演怒火中燒:「撤,給我把她撤下來!我就不信我缺這一個投資!」
助理為難地勸:「您現在就算換,咱們一時半會去哪找人呀……」
沉默了許久的蔣遇終於在這時開口:
「李導,你覺得她怎麼樣——」
男人遙遙一指。
我怔然抬頭。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
其實那部劇,也是我的成名劇。
18
在試過戲以後,李導爽快地用了我。
旁邊群演神色各異。
有相熟的少女湊過來拱我的肩:「哎,你怎麼和蔣少認識?我剛剛就看到他和你講話。」
我抬頭看向那個矜貴清冷的身影。
這一年的蔣遇還是少年模樣,不過十九歲,卻已經隱隱氣勢逼人。
光是坐在那,就讓人覺得自慚形穢。
我抿了抿唇,低聲道:
「不認識。」
但怎麼可能呢。
那不是我第一次見到蔣遇了。
……
我十二歲那年,曾經去過一次蔣宅。
我懵懂地被媽媽牽著,踏進了西山別墅。
我第一次見這樣好看的地方。
每一家的房子都隔了好遠,走得我腿都酸了。
我抬頭問媽媽:「我們還要走多遠。」
那個病弱的女人強撐著露出一個蒼白的笑。
「很快的,囡囡,你很快就能見到爸爸了。」
我知道,她是帶我來託孤的。
她馬上就要死了。
她跑了好多家醫院,每個穿著白衣服的人都沖她搖頭,又憐憫地看向我。
她回到家總會數數自己的錢,然後看著我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