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家庭環境讓他較同齡人成熟不少,對肩上責任也有了更清楚的認知。
但獨在異國三個月之後,他被緊張的環境和幾乎看不到未來的壓力逼得喘不過氣來,連個能說話的朋友都找不到,對姐姐也是隻報喜不報憂。
中國造星業素來沒有韓國發達,這裡的多數韓國訓練生都比較成熟,為數不多的幾個中國人卻還在反復磨著基礎,隔壁的韓國訓練生連路過時眼神都暗含嘲諷。
爭端終於在對方說出“中國人都是廢物”時一觸即發,盛星雨和一票中國訓練生衝上去和那邊開始鏖戰,也順便為淤積的情緒找了個發泄的出口。
他是衝在最前面的那個,被工作人員拉開的時候手臂上全是傷,臉上也密密麻麻地掛了彩。
他痛得不行,卻強忍著一言不發,吃完飯又裝作無事一般地繼續練舞,等到練習室的人走光,這才脫力般抵靠在牆角。
他想給盛千夜打個電話,手機卻早因為群架摔得四分五裂開不了機。
盛星雨煩悶地把手機往垃圾桶裡扔,結果沒命中,滑到了門口。
穿著平底鞋的女人正巧走到門口,拾起他的手機。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江茵。
深夜的月色溫柔得不像話,她白衣長裙翩然欲飄,帶著真實而又不真實的煙火氣息。
她走路的步伐很輕。
江茵也沒有說話,安靜地坐到他身側,把手機電池重新裝了一下,這東西居然又奇跡般地開了機,綽約光亮映照她的側臉。
她看了他一眼,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衣服怎麼湿了還不換?沒有帶換洗的?”
居然是中國人,那時候的他歇了口氣,回:“衣服在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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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多裝幾件上衣帶到練習室,衣服被汗湿就要及時換,不然容易感冒。”
江茵從包裡拿出一瓶酒精和幾個創可貼:“出來得太急,隻拿了這些,你回去之後處理一下傷口,避免感染。”
少年曲起腿,一種久違的情感襲上心頭,可惜少時的他並不能分辨那到底是什麼。
他想問她的身份,可又害怕著某些期待落空,最終喉結滾了滾,沒開得了口。
盛星雨擰開酒精瓶蓋,生澀地往傷口上傾倒。
她說:“我們公司的人,哪怕打架也是不能輸的。”
“我沒有輸,”少年用帶著倔氣的低沉嗓音說,“打到他們哭我才放手。”
江茵像是笑了,憐愛地摸了摸他發尾:“不管是舞臺還是這裡,都是實力稱王的地方。”
“今天你能讓他們閉嘴,不久之後的舞臺上,一定也可以。”
他一怔,有細密的電流感鑽進肌理。
江茵眼見該交代的都交代差不多了,起身以正臉瞧著他,然後對著他臉上的傷口皺起了眉頭。
“還有……”
“什麼?”
“下次打架記得護著臉。”
女人毫無曖昧氣息地抬起他下顎看了看,像是在欣賞自己即將完成的一件作品:“你這張臉,比他們的值錢多了。”
她低眉問:“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
月華如練的窗口下,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她最後留下了一件寬大的白色短袖:“幸好我平時喜歡買男款,如果不介意你就先換上吧,從這裡回去還要吹一陣子的風,受涼生病影響訓練。”
他背對著她換好,衣服上有專屬於她的味道,很淡很淡的水香。
等少年再回頭的時候,她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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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裡他等到十二點,但她沒有再來。
他懊悔,自己甚至沒能問出她的名字。
後來他在各方消息的拼湊中才知道,那天打架的事傳回了公司,高層怒不可遏地想終止他們的練習生涯,是江茵力排眾議地說還想給少年們一次機會,並且親自請示到了總裁那裡。
她最終為他們爭取到了留下的權利,並於當晚趕來練習室看了一次,可惜時間太晚隻有他還在,他們才獨處了那短短十幾分鍾。
第五天,江茵出現在了練習室。
她告訴他,這個項目現在由她負責了,不管他們最終是否能出道,她都會盡自己所能,給予他們後援。
老實說,他不知道為什麼。
她在國內分明是已有幾分名氣的經紀人,放棄大好的飛升機會跑來韓國,扶持幾個甚至不知道能否出道的練習生。
他們是在邊沿的、差點被放棄的人,並不是公司精心打造的重點項目,隻是為了應景塞來試水的手段。他們沒有團隊親手包裝華麗的人設,更沒有國內成型的偶像市場支持。
所有人當他們是試驗品,但江茵不一樣。
江茵把他們當寶藏,某些對視的瞬間,盛星雨看到她眼裡有光。
於是他比以往更拼命地練習,更用力地訓練,他想哪怕其他的訓練生都不能出道,那又怎麼樣,他盛星雨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她風風光光,帶著寶藏回到中國市場。
他要證明她的珍視是值得的。
練習室裡所有的人都在賭,用青春賭一個瑰麗的夢。
他做到了。
近三年的灰色的練習生涯後,他作為團體內唯一一個中國人兼主唱出道,組合一時間風頭無兩,不僅攬盡韓國各項大獎,在中國也刮起了一陣狂潮。
那段時間的組合紅到什麼地步呢,連學校門口的不知名音像店都在放他們的歌。
他和韓國的合約隻籤了兩年,給雙方公司共贏了一大筆錢後,合約到期,他回到內地發展,人氣隻增不減,紅極一時。
如果說紀時衍當時是為偶像市場開啟了通道並做好預熱,那麼盛星雨則是在紀時衍轉型後,靠著一己之力帶起了內娛的偶像市場。
他自己的能力誠然重要,江茵也功不可沒,經此一役,她成功晉升為一線經紀人。
盛星雨問過她:“那時候為什麼會留在韓國?”
“我確信內地一定有偶像市場,隻是還差一把火把它燒起來,”江茵停了停,“我眼光不錯,你做到了。”
她留下並沒有感情方面的私心,也不是為了他,隻是單純而固執地要證明自己的猜想,重新劃分娛樂圈的蛋糕。
他也以為自己沒有私心,隻是單純為了回報她的賞識,為了回報她在韓國孤單時日的陪伴,為了回報她噓寒問暖事無巨細的關切。
她用心對待了他,因此他要回應等值的用心。
直到她笑著和朋友說起後面的計劃,說把他扶持到某個程度就退位,因為她的野心和夢想都已完成,事業做到這裡已經全部足夠了。
不做經紀人之後呢?
她雲淡風輕地說,找個人結婚吧,然後生個孩子,過普通的那種生活。
名利場內兜轉太久,她也想歸於平淡。
江茵說完之後又看了他一眼:“別聽姐姐們說話就春心萌動了,你得謹記不能戀愛。”
自此,他想,原來在某個瞬間,在她的未來裡,他被完全劃分在她的時空之外。
那是他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昏黃的路口,少年仗著身高優勢把她禁錮在懷裡,顫抖著聲音問:“說過兩年就把我交給別的經紀人的話……是騙我的吧?”
原來他根本不是想回報她,他喜歡她。
喜歡她,所以不想讓她的付出和期待落空;不想讓她被人嘲笑;不想她無功而返。
或許是那個飄著雪的月夜裡,她隻當他是個沒長大的十六歲小孩兒,順手遞過自己的一件衣裳。異國他鄉寒風吹拂,少年湿著衣服受涼,是換上了她的,才感覺到了一絲溫暖――不可轉移的、確切的,隻有她能給的溫度。
江茵多聰明,何況大他九歲,懷抱的溫度裡帶著什麼情愫,她比他更清楚。
女人沒有說話激怒或安撫他,隻是等他平靜下來後,鎮定又殘忍地後退兩步,抬頭說:“你是愛豆,這是什麼職業,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你販賣的是人設和夢想,現在你想服從於人類的七情六欲,那粉絲怎麼辦?你覺得對她們公平嗎?”
“沒畢業的愛豆,沒有資格談愛情,”江茵搖搖頭,“盛星雨,這是愛豆失格。”
這是她一手建立起的王國,親手劃分的規則,他是國度裡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復刻的神話,現在這神話說,要親手打碎這一切。
她怎麼可能會同意。
說完這些江茵徑自離開,聽到他在身後說:“你隻是在說服我,也在說服你自己。”
他說對了。
那晚她輾轉反側,終於後知後覺自己給的愛超出了界限,這份感情不再是當年對著小小少年的心疼,也不是經紀人面對著器重藝人該給的照顧,她不知不覺幾乎把全部都給了出去。
她以為自己想要的是圈外平淡的愛情,但在他擁抱她的那一秒,她又何嘗沒有震動。
隻是她早已經過了頭昏腦熱的年齡,才維持住了後退的理智。
她沒有掌握好和藝人應該有的距離,讓藝人接收到這個時間點不該接收到的訊息。
她作為經紀人,更是失格。
深思熟慮後,江茵決定辭去自己的經紀人職務。
她素來對人狠對自己更狠,這樣的工作疏忽於她而言是大忌,她不能接受自己將錯就錯,辭職這是她對這個職業保有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懲罰。
交接用了三天時間,最後一天,為了讓他接受新的經紀人,她親自去找了他。
他在家裡也待了整整三天,延遲所有活動,連飯都不怎麼吃。
“等會新的經紀人會和你聯系,後天的通告很重要,多留點時間做功課。”她慣例囑託著,最終深呼吸一口,緩緩道,“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我一樣順著你,以後絕食的戲碼不要再鬧了。”
既然總有一方要逼著另一方放棄,那麼,讓她來吧。
盛星雨就坐在對面,赤紅著眼睛,忽然笑了。
“就因為我一句話你就要走?”他啞著聲音問,“你不覺得太狠了嗎?”
江茵把最後一份資料放在桌面上,轉身:“我不狠,你早就過氣了。”
她開門欲走的那瞬間,少年赤著足大步邁過來,將門重新帶上,抓著她手臂把她牢牢抵在門邊,看著她的眼睛:“你沒有一點喜歡我?我不信。”
“已經不重要了,”她說,“要保住現在的位置就要做取舍,喜歡或者不喜歡在這些東西面前,根本就不重要。”
她既然愛他,就更不能毀了他。
走到這一步有多難,他或許除了練習再無更多的了解,但她在紛紛擾擾的名利場看過太多,而今的局勢一旦撤退,再也不可能有這樣的盛世還回。
她舍不得讓他這麼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一旦想到要成全自己和愛情,就要辜負在深夜裡扛著腰傷練舞的少年,她就無法坦然地自私。
所有的堅持不就是為了出人頭地站上巔峰的這一刻嗎?他才回國不到半年,還在事業上升期,絕對不能分心,她亦不能讓他那幾年白費。
那個撕扯的吻幾乎是意料之中的降臨,她嘴角被拉出傷口,想說些更狠的話勸他盡早死心,可惜嘗到嘴角的鹹味,最後也還是沒有忍心。
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