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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給姥姥準備的禮物,是一幅水墨山水圖,名家秦松大師真跡,價值連城。給何萍準備的禮物,則是一個做工精細考究的牛皮手袋,整體包身以及外包裝都非常精致,卻沒有任何品牌logo名稱,像是純手工高定。
此時,秋日午後,陽光從陽臺窗戶透入室內,不算寬敞的老屋客廳大半都籠在一片淺金色的光暈裡。
紅木沙發上坐著四個人。
“看這孩子,真是太客氣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和藹地笑著,邊說,邊不露痕跡地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青年。
這年輕人看著三十歲上下,輪廓深刻立體,五官長得相當好,出挑得放在人群裡,能教人一眼就找出來。他安安靜靜地坐著,坐姿端正,雙手習慣性置於上膝位置,背脊挺直成一條挺拔又利落的線,眉宇分明舒緩,嘴角也掛著一絲禮貌淺笑,但溫和的表象下卻無端端生出一種距離感,整個人看著沉穩持重,不怒自威,目光精銳鋒芒,又波瀾不興。
此地氣度儀表,一看便不是平凡角色。
“來就來,心意到了也就行了,還帶這麼好的禮物。”姥姥說著,轉頭數落坐在自己身旁的外孫女,低聲不滿道:“唯唯,你也是的,不知道攔著點兒。”
溫舒唯小聲回:“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準備的,這些東西我也是今天頭回看見。”
姥姥目光重新回到對面的青年身上,又是一笑,說:“孩子,這幅畫太貴重了,姥姥可不能收。”
“姥姥,您別這麼客氣。”沈寂淡笑,道,“這幅畫是我一個朋友送的。我是個粗人,欣賞不來這些文物。這幅畫放在您這兒,比留在我手上有意義。”
“這……”姥姥為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溫舒唯見狀,輕輕扯了扯老人袖子,小聲說:“姥姥,他東西都帶來了,難道你要他又拿回去麼。人家這麼用心給你準備的名畫,你要是不收,多不給他面子呀。”
“……”姥姥一聽,也是這麼個道理,點點頭,朝沈寂笑起來,“好吧,姥姥就厚著臉皮把畫收下了。謝謝你啊小沈。”
沈寂笑,“姥姥客氣。”
姥姥是大學教授退休,文化人一個,一直對國畫情有獨鍾。收下禮物,趕緊小心翼翼地拿起卷軸放回書房,嘴裡笑呵呵道:“秦松大師的畫,寶貝啊,我得好好珍藏起來。”放好畫後回到客廳,對沈寂幾人道:“小沈,你阿姨陪你先坐會兒,姥姥去切點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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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舒唯聞聲,站起來想去幫忙,可剛有動作,餘光裡又看見坐在沙發上、嘴角含笑面容平靜的母親。
她一頓,又看了眼同樣嘴角含笑面容平靜的沈寂,最終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
戰戰兢兢地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
須臾,
何萍拿起放在桌上的手工牛批手袋打量了一番,笑道,“這手袋真是漂亮。”抬頭看沈寂,“沈先生有心了。”
“阿姨喜歡就好。”沈寂淡聲說。
“聽唯唯說,”何萍關上包裝盒,把牛批手袋放到了手邊位置,笑道,“你是軍官?海軍?”
“對。”
“部隊裡都是按年齡升級別,你這個年紀,應該是個上尉?”
“以前跟著隊裡出過幾次任務,沾光立了些功。”沈寂淡淡地說,“現在二毛一。”
何萍聞言,眼底流露出一絲不甚明顯的滿意之色,又問:“你單位在什麼地方?”
沈寂說,“亞城。”
“亞城……”何萍聞言,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但又很快恢復笑容,“那你家在哪裡?是雲城本地人麼?”
“我籍貫在京城,後來到西藏待過一段時間,高中來的雲城生活。”沈寂答道。
“定居是準備在雲城?”
“對。”
何萍點下了頭,又笑問:“你父母也在雲城麼?還是在外地工作?”
“我家裡三代都是軍人。”沈寂說,“我爸是陸軍系統,從一線退下來之後去了西藏。”
何萍有些驚訝:“你爸爸現在還沒有退役麼?”
“再過個幾年也快退了。”沈寂慢條斯理地道。
“那你爸爸現在的級別應該挺高的。”何萍喝了一口清茶,闲聊的語氣。
“是少將。”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氣氛還算融洽。
然而,在邊兒上聽得聚精會神戰戰兢兢。母親性格強勢,是個女強人,從小到大,她和弟弟的一切事宜都被母親主導控制,偏偏沈寂這個狠人大佬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別看這兩人現在還挺“母慈子孝”,指不定哪句話不順心就槓上了呢?
溫舒唯腦子思索著,捧著杯子喝果汁,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正這麼琢磨,忽的,何萍的聲音再次響起,道:“沈先生是一線部隊的特種軍官,平時的工作,出任務那些,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溫舒唯低著腦袋,聞言,心一緊,握水杯的手指無意識便收緊幾分。
緊接著她便聽見沈寂開口,很平靜地回答:“有。”
話音落地,整個老屋客廳突的陷入一陣安靜。
溫舒唯心咯噔一下,猛地抬頭看向母親,心跳如雷,緊張和不安相交織。
片刻,何萍盯著幾米遠外的冷峻青年人,淡淡地問:“你現在和唯唯在一起了,如果一切順利,過個一兩年估計也就領證結婚了。想沒想過轉業回雲城?”
沈寂垂眸喝了一口清茶,搖頭,“暫時沒這個打算。”
何萍目露詫異,“你年輕有為,父親是將軍,就算是想繼續在軍隊裡發展,也沒有必要一直待在一線。過安寧的日子不好麼。”
“阿姨。”沈寂抬起眼皮看向她,語氣冷靜,“我是一個軍人。”
“……”何萍微微一怔。
沈寂極淡地笑了下,沉聲,一字一句道:“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守護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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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溫舒唯意料,狠人大佬與鐵娘子的第一次見面,沒有想象中的互嗆或互懟,竟從始至終都十分和諧。
很快,姥姥把切好的水果端了出來,招呼大家吃。
又有一搭沒一搭地闲聊會兒,到了下午五點,姥姥熱情地留沈寂在家裡吃晚飯,拉著何萍出門買菜去了,交代溫舒唯在家裡把冰箱裡的空心菜拿出來,洗洗摘好。
砰一聲,溫舒唯把兩人送到樓梯口,關上了門。
兩人離去後,她拍拍胸口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頭看向身後。沈寂靠站在玄關的鞋櫃上盯著她,眼神不明,眸色比往日明顯要深幾分。
她走過去,“你不知道,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我媽的性子你不知道,不管是家裡還是工作單位,她說一就是一,一貫連丁點兒說二的聲音都不許有。你以後跟她相處注意點兒,別惹她不高興。”頓了下,換上副老太太的口吻,教導道:“小伙子,你們在部隊裡待久了,不懂外面社會的門道,有時候不要那麼誠實,常言道,自古套路得人心。”
沈寂嗤了聲,手指輕輕捏她粉嘟嘟的頰,“這種事,套路不頂用。”
她眨眼,“那什麼才有用?”
“心誠則靈。”
“……”溫舒唯有點兒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嘆了口氣,走到冰箱旁邊,拉開冰箱門從菜盆裡取出裝在塑料袋裡的空心菜,準備到廚房裡洗,自言自語地說:“不過也沒關系,我姥姥對你應該是挺喜歡的,我媽性子一直都不太好,不用太在意她。”
沈寂沒說話,從姑娘手裡把那把青菜接了過來,眉眼低垂著,挽起黑色襯衣的袖口,擰開水龍頭開始清洗那些空心菜,“水涼,我來。”
溫舒唯忽然問:“你怎麼知道我姥姥喜歡秦松大師的國畫?”
“之前來過一次。”沈寂沒什麼語氣地說,“看到客廳沙發牆上掛了一幅畫,餐桌櫃上的擺件也有兩把國畫折扇,落款都是秦松。”
溫舒唯驚訝地瞪眼,“……你就待了那麼一會兒,觀察得也太仔細了吧。”豎起大拇指,“沈隊厲害。”
沈寂自顧自洗菜,沒理她。
“那幅畫真是你朋友送的?”
“買的。”
溫舒唯一驚,脫口而出:“那麼貴的畫,你哪來的錢?”
沈寂:“?”
沈寂側過頭來,眯了眯眼睛,“我看起來很窮?”
溫舒唯:“……”
溫舒唯默了默,心裡一甜,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往上翹,胳膊肘側撐在牆上,右手託下巴,左手叉腰,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側顏看,表情若有所思。
沈寂察覺,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看什麼。”
“看我男人呀。”姑娘指尖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臉蛋兒,故意笑得一臉花痴:“出得廳堂,下得廚房,能文能武,盛世美顏。”
沈寂揚起眉毛,“覺得自己撿到寶了?”
溫舒唯噗嗤一聲笑出來,過去伸出兩隻細生生的胳膊,從後頭攏住他勁瘦的窄腰,臉頰軟軟地貼在他背心位置,蹭蹭,忽然不知想起什麼,眸光微暗,自言自語似的輕聲:“你有怕的事,其實我也有。”
沈寂沒有聽清,微側過頭,“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笑,“誇你帥。”
沈寂嘴角很淡地勾起一道弧,低頭,拿高挺的鼻梁輕輕蹭她的臉蛋兒,又親了親她的唇,“撿到寶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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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溫舒唯去了趟洗手間。
就在這時,兜裡的手機嘟嘟一聲。她點亮屏幕一看,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媽媽:挑男朋友的眼光不錯。
溫舒唯有些錯愕地揚起眉毛,探出腦袋望向廚房裡那道高高大大的背影,深沉地眯了眯眼睛。
能讓何女士見一面就誇的,這位爺還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溫舒唯忍不住在心裡,給沈寂點了個贊。
這個贊剛點完,外頭的門鈴忽然響起來,叮咚叮咚。
“姥姥她們這麼快就把菜買回來了麼?”溫舒唯狐疑地嘀咕,走到玄關位置,打開門一瞧。
外頭的少年十六七歲,穿校服,書包拿一隻肩膀背著,面容英俊,神色桀骜。
不是她老弟顧小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