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像被嚇到,下一秒咳得驚天動地,我悻悻地遞過去一杯水。
他好半會兒才順下氣,臉紅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不用,你幫我用保鮮膜把石膏包起來就行。」
我松了一口氣。
也許是我的話太直白,冒犯了他,他洗完澡後躲在書房,半天沒搭理我。
時間久了,同事們也覺察出不對勁。
小八偷偷地來問我:「南夕,你跟老板同居了?你是不是被逼的?我們公司是好,但你要是受委屈了,可別忍著。」
「你們想啥呢?」
我又感動又尷尬,把前因後果跟她講了。
她流下羨慕的淚水:「怎麼不是我?」
老板結算非常爽快,為了對得起拿的日薪,我徹夜地研究營養食譜。
早上給他做了皮蛋瘦肉粥,他吃得面不改色。
我心生得意,覺得自己是天縱奇才。
我也一起吃,結果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米。
沒熟。
不對啊,我按著食譜來的。
我再次翻閱小某書,才看出問題根源,尷尬道:「抱一絲啊,節省了冷水泡米的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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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想著水到底是要沸的,所以直接冷水下鍋。
他笑笑:「沒事,還是能吃的。」
他為了證明所言不假,繼續咬了一大口,我聽到「咔噠」一聲。
他表情怪異地放下勺子,在我好奇的視線裡,他訥訥道:「磕到牙了。」
我沒忍住笑出聲。
他沒生氣,也看著我笑了,眼裡泛著瑩光,是那麼溫柔眷戀。
我不好意思地轉移視線。
小八跟我吐槽過老板那雙眼,看誰都深情。
果然是這樣。
12
半個月後,我一日三餐做得有模有樣,他也到拆石膏的日子。
我陪他去醫院,拆下石膏後,我到公司群裡報平安,小八讓我問老板什麼時候來公司上班。
老板反問我:「你說呢?」
「明天?」
他垂下頭,頭發也耷拉下來,看上去怪失落的:「哦。」
我了然,原來老板也不喜歡上班。
小八跟我說,老板再不來,他們都要擔心他是不是跑路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裡也有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我很快地想到原因,明天就要失去這麼一個高薪兼職,誰能不失落?
到他家我先去上了個廁所,一出來一團黃色的東西撲到我身上。
我呆了一秒後瞬間狂喜,將它抱住:「修金毛,你奶奶送你回來了?」
它吐著舌頭,尾巴搖成螺旋槳。
太可愛了,啊啊啊!
顧及老板,我沒有直接暴露本性,矜持地喊了一聲:「老板。」
沒人應,反倒是金毛的尾巴搖得越來越激動。
我提高音量:「王財羽!」
還是沒有人。
出去了?
太好了!
我當即放肆起來,抱著金毛的頭「哐哐」一頓親:「想死你了修金毛!」
它似乎被我的熱情淹沒,把頭往後仰,我一把按住,怪笑道:「像你這種小狗狗生來就是要被姨姨親死的,反抗是沒用的!
「小旺財,你逃不出姨姨的手掌心。你主人不在,你叫破喉嚨都沒人來救你!」
金毛沒有叫,逆來順受地沖我咧開嘴笑,還伸出舌頭狂舔我的下巴。
怎麼看怎麼可愛!
一想到它也叫旺財,更可愛了!
我的慈母心都快溢出來了,摸它的頭跟它商量:「晚上等王財羽睡覺了你來給姨姨開門,讓姨姨把你帶走。
「姨姨沒有大房子,但姨姨不會讓你吃苦,每天都會給你好多好吃的狗糧和零食,以及姨姨的愛,好不好啊小金毛?」
我毫無同情心地給它畫大餅。
13
金毛毫不猶豫地吃下我畫的餅,激動地扭動著身子,恨不得當場打包跟我走。
它前腳蹦起來,我毫無防備地被它撲倒在沙發上。
旺財確實被王財羽養得很好,皮毛油光水滑,圓頭圓腦的,壓得我眼冒金星,像被小鋼炮擊中胸口。
我的小旺財被狗販子偷走時都不到一歲,哪有這威力。
我推搡它:「你先起開,我要被壓死了。」
慌亂之中,我摸到不該有的東西,我往下一看,還真是。
我憤憤道:「旺財,王財羽這麼不負責任嗎?你的蛋怎麼還在?」
旺財像被定住,我竟從一隻狗的眼睛裡看出害羞和不知所措。
這時,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身上的狗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抓著的地方變成了......
這這這是什麼?
在我不知道如何反應時,門被打開。
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站在門口,震驚地看著我們,表情像被創到了。
「兒子,你們......」
她手裡的包掉在地上,甩出一地銀行卡和幾張黑卡。
我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富婆,你的銀行卡掉了。
不,應該是聽我解釋!
14
三臉懵逼。
我松手,王財羽慌忙地從沙發上下去,蹲在墻角,像犯錯挨罰的小狗。
我則是躲進廁所,艱難地消化魔幻現實。
我跟金毛玩。
金毛變老板。
老板媽媽看到我掏老板的......
好亂,腦袋要炸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
我咬了一口手背,眼淚都痛出來了。
外面很安靜,我扶墻出來,看到華貴婦人坐在沙發上用手帕抹淚。уƶ
「夫人,您沒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過去。
她抽泣道:「我兒子清白沒了,以後他找不到好歸宿,還得啃老。好難啊,活著好難,我跟他爸爸那麼老了,還得養個狗兒子。」
歸宿?
狗兒子?
不合時宜地,我有點想笑。
15
老板是條金毛的事情我漸漸地能接受了。
我們打工人除了不能接受扣工資,其他的都能接納,就算是世界末日,我的反應也是希望在周一。
目前我的主線任務很明確——
安慰老板媽媽。
我牽出笑:「老板他長得又高又帥,還自己開公司,人又溫柔可愛,肯定能有一個......」
我艱難地補充:「額、好歸宿。」
王夫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眼裡滿是期待,看不出一點難過的模樣:「那你喜歡嗎?」
我傻眼:「啊?」
她變臉如翻書,頃刻間悲傷地捂住臉:「我就知道,你不想對他負責,你肯定覺得他輕浮、不守男德。」
王財羽像看不下去了,悶悶地說:「媽媽,你不要欺負她。」
王夫人一聽不樂意了,放下手,柳眉一皺,聲音尖銳起來:「喲,八字沒一撇呢就護上了,有了媳婦忘了娘是不是?」
她從包裡掏出什麼東西丟在茶幾上:「你以為我想理你們的事嗎,還不是為了你!
「追個姑娘磨磨唧唧,半點沒遺傳到老娘,老娘當年看上你爹直接撲倒了,要不哪來的你?
「狗又怎麼了?愛情是跨越種族的,你辛辛苦苦地變成人不就是為了這個嗎,沒出息!」
王財羽被罵得頭都不敢抬,瑟瑟縮縮地蜷縮身子靠在我腳邊。
我呆呆地看著王夫人丟在茶幾上的玩意兒,是一個老舊的寵物項圈。
我拿起來端詳,項圈看得出有幾年光景,但沒有什麼破損,可見主人的愛惜。
上面還刻著我的名字,以及搬家前的地址。
16
我的記憶回到高三體考前的一個月。
大雨,我們學校隔壁的小學一陣騷動,一輛黑色奔馳不知為何在校門口橫沖直撞。
此時正值上學的時間,校門口有很多小孩和家長,他們慌忙地躲避。
我站在馬路那頭,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孤零零地撐把傘呆立在斑馬線上。
黑色奔馳逆行朝她沖去。
她臉色蒼白,一動不動,我尖叫一聲沖刺過去想將她拉回來。
她滿臉是淚,無助地看向我。
電光火石之間,距離我十幾釐米的地方,黑色的殘影掠過,她被撞飛出去。
粉色的畫著愛莎的小傘落在我的腳邊,血混著水匯聚在我腳邊。
「啊!」
「撞到人了!」
「作孽啊,一個小女孩。」
有人尖叫有人報警,奔馳司機被從車裡拽出來,酒氣沖天。
救護車來了,小女孩搶救無效,死亡。
我摔倒在地,也被送到醫院。
我全程處於恍惚的狀態,眼前不斷地浮現女孩丟下的傘,刺目的血,小小臉上的淚。
別人問我什麼我都答不出來。
我像失了聲,又失了聰,說不出話,聽不到聲音。
直到媽媽趕來,看到她,如一道光刺破混沌,將我救出來。
媽媽摸著我的臉,心疼道:「寶寶,沒事了沒事了。」
我從喉嚨裡擠出悲痛的哭聲,緊緊地抱住媽媽:「媽媽,她死了,我跑得太慢了,我沒有救下她。
「她就倒在我面前,她好小的,媽媽,我好難過,我對不起她。」
媽媽也聽說了這件事,她抽噎道:「寶貝,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很棒了。」
「我沒有,我沒有,我太慢了,她就死在我面前。」
我哭倒在媽媽懷裡。
最後,醉駕司機判了幾年。
幾年後他出來,照樣能過著正常的日子。
有一個小女孩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17
時間能沖刷一切。
比如血,比如記憶。
越來越少的人提起那起車禍,提起無辜葬生的小女孩。
然而我過不去。
我開始失眠,每天隻要一閉上眼,就仿佛回到那天。
對我而言,睡眠如受刑。
而且當我站上跑道時,我出現了喘不過氣的情況,教練隻能讓我回去休息。
考試在即,媽媽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效果不大,我照舊失眠,無法正常訓練。
媽媽心疼我,給我請了假在家裡休息。
一個稀松平常的下午,媽媽帶回一條小金毛,臟兮兮、瘦瘦小小的。
媽媽笑著,把小金毛遞給我:「媽媽在下班的路上撿到的,讓它陪你好不好?」
它很乖地躺在我的懷裡,大眼睛裡滿是好奇。
「好,謝謝媽媽。」
我給它洗了澡,又帶它去寵物店驅蟲和打疫苗,給它買了個項圈、狗糧和窩。
晚上它卻不願睡在狗窩裡,固執地在床腳蹦蹦跳跳。
我不願跟它同床:「不可以,不能上床!」
它好像聽不懂這道指令,拼命地扒拉垂下來的床單。
我於心不忍,將它抱上來,給它在床尾畫一個小地盤:「你睡這裡,不能越界哦,不然不讓你上床睡覺了!」
它沖我露出大大的笑臉。
進入睡眠後,我又夢到了她。
她撐著粉色的小傘,快樂地走在人行道上,黑色的校服裙擺飛揚。
最原始的難過擊倒我,我在被夢魘折磨時,突然感覺有東西在舔我。
眼皮似有千斤重,我艱難地睜開眼,看到一張放大的小金毛的臉。
它在給我舔去眼淚,那麼輕柔,無聲地安慰。
我抽痛的心被一點點地安撫下來,我終於忍不住,抱著它低低地抽泣。
它安靜地陪著我,時不時地伸出舌頭,舔去我臉上的淚水。
我們在寂靜的夜裡,互相陪伴、慰藉。
18
這一晚,我抱著金毛,想了很多。
我想了它的名字——
旺財。
我想了我的選擇。
於是第二天,我跟吃早餐的媽媽說:「我想放棄體育,轉文化了。」
媽媽愣了幾分鐘,才看向我,認真地問:「考慮好了嗎?」
「嗯。」
「好。」
她笑:「媽媽隻希望你快樂。」
我感動地抱住她:「謝謝你。」
過後,我投入理科的學習中。
兩年多沒認真地學習過文化課,再次撿起來沒有那麼簡單,我幹脆報了一個課後補習班。
半年來,我不知道崩潰了多少次,好在有旺財寸步不離地陪我。
好幾次在我抱著滿是紅叉叉的數學和物理試卷哭著睡下時,第二天早上會看到枕頭邊零零散散的小狗零食。
是它在我睡著後,輕手輕腳地一點點咬過來的。
它呢,正四腳朝天地睡在我身邊,不知是不是夢到了零食,笑得很滿足。
六月份,考試結束。
我拼力一搏,問心無愧。
19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是我最輕松的一段時間,我帶旺財回姥姥姥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