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還記得,你小時候每天都有哀家陪著才肯睡覺,那時候咱們母子是多親密啊。」
皇帝也是面露戚容。
我見火候差不多了,對他說,
「哀家雖然不願意方姑娘做皇後,但也從來沒想過要她去死。」
「愛屋及烏的道理,哀家明白。」
心腹也適時插話,「自從知道陛下因著方姑娘的事日夜難眠後,太後也很久都茶飯不思了。」
皇帝終於動容,開門讓我進去。
我交代他,「我與方姑娘說幾句家常話,你就不要進來了,免得她無法直抒胸臆,還是打不開心結。」
皇帝隻得答應。
見了方攬月,看她瘦得形銷骨立的樣子,我拿出手帕揉揉眼,擠出幾滴淚來。
一把拉住方攬月的手,我哽咽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好孩子,苦了你了。」
方攬月仍是癡癡愣愣,沒做任何反應。
我沒有氣餒,繼續溫言細語地勸慰,
「哀家知道你心裡苦,你為了他,不惜背負罵名,住到這天下最大最深的牢籠裡來,可他呢?居然連最起碼的信任都不肯給你。」
被我說中心事,方攬月總算有了反應,伏床哭起來。
我拍拍她的手,「這正是你們之間愛情的考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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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說句不中聽的,你們之間的感情實在是傷害了太多人。」
方攬月哀然泣道,「可是,真愛無罪啊。」
壓住心裡打算冒頭的臟話,我也跟著嘆氣,「哀家知道,可別人不知道啊!」
「尤其是成王,當初為了娶你,得罪了整個皇室,現在又因為你淪為眾人的笑柄。」
方攬月急了,眼淚一顆顆順著臉頰滾落,搖著頭喊道,
「我不願意的,我不願意傷害他,可我真的無法愛他呀。」
我也跟著長籲短嘆後給她出了個主意,「要不,你給他編一個善意的謊言吧。」
「你寫封信,告訴成王,就說你近來昏迷,在夢中得菩薩指點,說你和他本就是一段孽緣。」
「你前世乃是佛祖跟前的一株仙草,成王與皇帝皆是佛祖座前童子,他倆日日為你澆水除草,伴你玩耍,與你種下前世的因果。」
「可成王前世因著頑皮,鋤草時不小心傷你仙根,是皇帝日夜照顧才將你救活。」
「因此這一世,才有成王對你的愛而不得。」
「你告訴成王,你與陛下才是兩世修成的一對,讓他放下心中癡念,好好歷練,以天下蒼生為念,才是正理。」
這一段話說出來,直說得我口幹舌燥,待咽下一口茶後才看見方攬月狀態不對。
她面頰潮紅,雙目放光,狂熱地盯著我,「娘娘,這不是您編的故事對不對?神仙真的找您託夢了對不對?」
哎呦,我去,我有點牙疼,你說她這小腦袋瓜到底是咋想的呢?
但面上,我卻是一片莊重,「噓,天機不可泄露。」
方攬月更加堅信不疑。
她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對他倆都一見如故,卻隻對陛下情有獨鐘。」
我腦子裡突然鉆出一個瘋狂的想法,放低聲音,誘惑地告訴方攬月,「所以,你不僅要規勸成王,還要規勸陛下。」
「你告訴他,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男歡女愛更是如夢泡影,隻有與你一起修行,才能重返那極樂凈土,與你雙宿雙飛,再無煩憂。」
拿著方攬月寫給成王的信,我心滿意足地跨出了乾清宮的大門。
看著焦躁等待的皇帝,我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方姑娘有話對你說。」
看著皇帝喜出望外的臉,我甩袖離去,深藏功與名。
方攬月,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見了成王,我拿出方攬月寫的信,換了一套說辭,
「攬月希望你能變小愛為大愛,奔赴邊關,保家衛國。」
「攬月說,她知道自己父親罪孽深重,當初的事不怪你。」
「攬月還說,希望你能默默地祝福她,扎根邊疆,開疆拓土。」
成王將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然後珍而重之地收進懷裡,問我,「太後娘娘,臣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我對有本事,有底線的人向來很寬容,畢竟,他比那個叉燒好多了。
「臣希望娘娘能保攬月一世安寧。」成王說。
「好,哀家答應你。」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方攬月離出家已經不遠了。
皇帝出家應該也不遠了。
回宮後,我叫來皇後。
她近來忙著照應諸皇子,分身乏術,就是聽聞父親病重也不得閑回去。
我問她,「幾位皇子誰可當大任?」
皇後面有難色,「幾位皇子出身後宮,長於宮侍之手,且肖似陛下,恐難讓娘娘滿意。」
我懂了,和皇帝一樣,也是一群叉燒。
不管了,先將就一下吧,其他的回頭再說。
我對皇後交代,「看顧好幾位皇子,尤其是最大的那個。」
「另外,」我沉吟道,「再看看幾位公主的資質。」
皇後悚然一驚,隨即雙目放光,她自己膝下就有兩位公主。
她難掩興奮地下去了。
接下來,就該準備禪位的事情了。
這應該也不難,畢竟,方攬月鼓動著陛下出家的事,已經鬧得朝野皆知了。
喚來心腹,我問他,「那邊倆人商量的怎麼樣了?到底什麼時候出家?」
心腹回道,「攬月姑娘倒是心地堅定,隻是陛下一直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我就知道,三個戀愛腦,隻有方攬月最純,成王是戀愛腦的同時還有底線和原則,而皇帝吶,卻還貪戀著皇權富貴。
「這可不行啊,他本西方一衲子,不該落入帝王家。」我對心腹說,「還是別逼咱們陛下了,直接幫他一把吧。」
不久之後,皇帝就留下一封詔書,上面說與方攬月一起離世修行,現將國祚交於大皇子,並懇請太後從旁佐政。
詔書是真的,皇帝被方攬月歪纏不過,一時鬼迷心竅寫下了這封詔書,事後他想燒毀,卻不知道早被我偷梁換柱地換了過來。
拿著皇帝的手書,我問心腹,「那邊都收拾幹凈了嗎?」
心腹躬身回應,「大覺寺的主持已經換成了咱們的人,整個寺院也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沒有娘娘口諭,一隻蒼蠅也飛不出來。」
我滿意地點點頭,看著跪了一地的宮人,牽起旁邊懵懂的大皇子,一步步朝乾清宮走去。
這次,誰也別想把我再趕下來。
番外
莊嚴寧靜的庵堂中,一個中年女子正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敲木魚。
雖然緇衣芒鞋,雖然鬢角已見白發,但仍難掩其清麗脫俗的容顏。
一個新來的老尼看得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攬月師妹,山門外,那位施主又來了。」
方攬月紋絲未動,手中的木魚扔在一下一下地響著。
直到她念完經,才緩緩睜開眼,嘆了一口氣,「我這就過去。」
沿著靜謐的小路,方攬月一路來到山門,在經過院墻之時,隱隱聽到隔壁有呼喝咒罵聲傳來,她眉心微蹙,面露愁苦之色。
來到門前,看著那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時,饒是心中早已古井無波,她仍舊嘆了口氣。
「王爺不必日日過來,貧尼已是方外之人,不問紅塵多時了。」
那個男子就是成王,他放下手中的竹籃,澀聲道,「我帶了些筆墨,送給居士,閑暇時聊作慰藉。」
方攬月眼眶酸澀,「王爺如今是國之柱石,還是不要在與我這罪人之後再有聯系的好。」
成王頓時怒色上湧,「哪個多嘴的又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連太皇太後都說過,父輩的罪與你無關,你又何須自苦?」
方攬月低頭不語。
成王頓時收斂怒容,溫言道,「你這裡可還有什麼缺的?」
方攬月正欲回答,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笑鬧,她定睛望去,見是庵堂不遠處,有幾個年輕女子路過。
女郎們步履輕快,言談灑脫,看得方攬月一陣錯愕,「她們怎的如此形狀?」
那麼放肆,那麼自在?
成王隻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們啊,應該是外地來的舉子,進京應試來的。」
方攬月目瞪口呆,「可她們是一群女郎啊?」
成王聞言心中酸楚,想到眼前人已經於庵堂裡待了進二十年,對外界一無所知,心裡更是憐惜,
「早在十多年前,太後太後就已經下令唯才是舉,不限出身年齡,自然也不限男女。」
「從那時起,就有女子出仕的先例了。」
「何況今年不同以往,那些消息靈通的,早早來京裡侯著也不為怪。」
方攬月不明所以地問道,「今年怎麼了?」
成王遲疑了一下,但看著意中人懵懂的樣子,又想著也不是什麼秘密了,索性直接告訴她,
「據我所知,下個月的吉日,陛下會將皇位禪讓給大長公主。」
「什麼?」同時響起兩聲驚呼。
成王定睛一看,原來是先帝。
他一直躲在角落裡,準備等這對奸夫淫婦情難自禁時將他們擒拿,此刻卻再也顧不得了。
他沖到成王跟前,一把揪起成王的領子,怒氣沖天,
「你在說什麼荒唐話?皇兒今年青春鼎盛,怎麼會禪位?更何況禪位給一個女人?」
成王可不慣著他,一個閃身,直接將他摜倒地上。
成王厭惡地看著他,「本朝皇帝禪位,不是陛下開的先河嗎?」
「當今陛下與您一脈相承,覺得自己德不配位,自願把皇位讓給大長公主,有何不可?」
先帝聞言怒火中燒,指著方攬月罵道,「都是這個賤人誤了我。」
「我自幼由大儒教導,立志要勵精圖治,威震寰宇,怎麼會願意禪位?」
「是這個賤人,是她聯合……」先帝眼睛飛快地往後一撇,瑟縮了一下,又對著方攬月罵道,「賤貨,我就說,匪首的女兒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可憐我被你蒙騙,錯把魚目當珍珠,對不起母後多年的教導,也對不起我的妻子兒女。」
方攬月應該是被罵得多了,不言不語,無悲無喜地站在那裡,由著他辱罵。
成王卻聽不下去了,一個巴掌上去把他拍到一邊,森然道,「你再罵她一句試試?」
受此奇恥大辱,先帝卻不見如何發怒,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流光溢彩,
「你去告訴皇兒,他要是覺得無法擔當大任,我可以替他分憂。」
「怎麼能把皇位讓給一個女人呢?她們目光短淺,哪裡懂得怎麼治理國家?」
成王聞言呵呵,看著山門後面一閃而過的衣袍,沒說什麼。
他可不會告訴眼前這個糊塗蟲,大長公主做事果斷狠辣,雷厲風行,與她那軟綿綿的皇兄可不一樣。
先帝以後能不能活著,還不一定呢!
先帝可不知道這些,他對著成王苦苦哀求,「不當皇帝也沒事,讓我幹什麼都行。」
「你去告訴他們,這廟裡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讓他們放我出去。」
「我再也不要吃齋念佛,再也不要下田耕作,我受夠了。」
想起這二十多年來過得日子,先帝就悲從中來。
他再也不向往什麼田園牧歌的生活了。
每天吃的是青菜豆腐,幹的是牛馬活,就這樣,晚上方攬月還要找他一起誦經念佛,說要和他早登極樂世界。
終於有一天,先帝受不了了,動手打了方攬月。
從那以後,好像啟動了什麼技能,先帝稍不如意對方攬月拳腳相加。
要不是監視他們的人見他行事太過,稟告了上頭,恐怕他真能把方攬月活活打死。
後來,上頭就在寺廟隔壁闢了一間庵堂出來供方攬月居住,又撥了兩個牙都掉沒了的老尼來陪她。
一想到這裡,先帝覺得自己手又癢了。
忍住揮拳的沖動,他對著成王陪笑道,
「你讓我見見孩子們,他們要知道自己的父皇在這裡受苦,肯定很快就會來接我的。」
「要不然,他們就是忤逆不孝,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罵死他們。」
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山門後的主持終於露面了,他對成王打了個招呼後,就使人把先帝拖回去了。
成王憐惜地看著方攬月,「跟我回去吧,隻要你點頭,我拼著這個王位不要,也要接你走。」
成王這麼多年來頗有建樹,在關外打下了不少城池。
以他的功勞,想要保方攬月出來,應該不難。
方攬月拒絕了。
她呆滯的面容恢復了神採,「不!」
「我要陪著他。」她一臉聖潔,「我知道,這都是上天給我的考驗,隻要我經過了考驗,就可以與陛下比翼雙飛,早登極樂。」
成王最終還是走了,方攬月望著他遠去的落寞身影,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一絲動搖。
但她立刻唾棄起自己,隨即堅定地朝著先帝那邊走去。
「無論他打我,還是罵我,都阻擋不了我對他的愛。」她想著,步伐更快,眼神更堅定了。
畢竟,我是他最愛的人啊,他不打我又能打誰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