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超眼中閃過一絲陰鬱,「有那樣的舅舅,哪怕沒有血緣關系,耳濡目染下,他做出這種事也不離奇。」
他又一次,狀似無意地提醒了我。
我的命運、我的悲慘身世、我在泥濘和灰燼中掙扎的童年,通通都和盛川有關。
「小時候我經常住在程家,和程淑月接觸過很多次,她對我其實一直很好,沒想到竟然因為是那樣的緣由。」
沉默良久,我緩緩開口,「但是,在我和程寄川十六歲的時候,程淑月忽然失蹤了。」
盛超驀然一怔。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們報了警,警察說監控最後拍到她的地點是A市,但後來她又坐車回去了,後來就再也沒有下落。」
盛超毫不猶豫地說:「那是他騙你的。」
「程淑月一直沒死,隻是被程寄川藏了起來。他還改了姓,畢竟隻有這樣,他才能和自己那個強奸犯舅舅徹底擺脫關系。」
「孟星瀾,我們不能放過他。」
離開前,他最後留下一句,「你想辦法,看能不能從盛川那裡找到他篡改遺囑或者動手殺人的證據。」
「找到後呢?」
他瞇了瞇眼睛,臉上冷厲的神情一閃而過:
「找到後,我就有辦法讓他身敗名裂,再無翻身的可能。」
10
盛超走後,我又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回了幾條信息,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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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口,才發現外面下雨了,天色也微微暗下來。
隨手打了輛車,我拿出手機,給盛川打電話。
那邊響了許多聲才響起來:「孟星瀾,什麼事?」
「盛川,你在哪裡?我有點事想問你。」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好像有風裹挾著雨絲的聲音呼嘯而過,接著是盛川說不清道不明的語氣,像是某種平靜海面下的暗湧:「我在婚紗店。」
我驀然怔在原地。
差點忘記了,他和莊心虹是有婚約的。
雖然還沒到訂婚那一步,但兩邊都已經心照不宣。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是嗎?我想過去看看。」
「別來了,不方便。」
海面下的暗湧翻滾上來,化作疏離冰冷的情緒,將我吞沒。
此時,車在市中心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路燈亮起,映襯細密雨絲。
而那叢光芒籠罩下,我恰好看到明亮的商場裡,鉆戒櫥窗前站著的盛川。
他身邊有兩個手挽手的女人,一個眉眼艷麗,是莊家的獨女莊心虹。
另一個我並不認識,但和莊心虹舉止親昵,大概是陪著她過來挑戒指和婚紗的閨蜜。
兩個人頭碰著頭,彎腰在櫃臺前挑選著戒指。
盛川斜斜倚在旁邊,目光漫不經心地四下遊離,卻在某個瞬間,隔著玻璃、燈光和雨幕的重重掩映,和我相對。
距離不算近,我不確定他是不是看到了我。
也許是從後視鏡裡看到了我目光的落點,司機遲疑著問我:「您要在這兒下嗎?」
「不用了。」我收回目光,「繼續開吧。」
車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下。
裡面打著柔暗的暖色燈光,我進去後,才發現今天是老歌專場。
第三杯酒被端上來,燈光調暗,歌切到了下一首,是《夏夜晚風》。
「夏夜的風有你,就是我還在等待的愛。」
伍佰慵懶又溫柔的聲音響起來。
高中的時候,學校廣播站也放過這首歌。
那時候,我們剛剛得知程阿姨失蹤的消息,我帶著程寄川翹了自習課,並肩走在學校裡。
柳枝垂髫,程寄川走得很快,人又很高,那些枝條的末端帶著葉片從他發頂拂過,像是有風吹留下的痕跡。
「川哥。」
我輕輕叫了一聲,他忽然停下來,頭偏過來,抵在我肩窩處。
下一秒,一滴溫熱的眼淚就落在了我抬起的小臂上。
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看見他哭。
我怔怔地聽了很久,直到面前光線倏然一暗,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
抬眼看去,正是盛川。
燈光渲染,他眼底的情緒像是一團霧氣,卻比之前的強硬冷凝溫柔了許多。
我懶懶地沖他揚手:「來了?」
「是。」
「婚紗和戒指,都挑好了啊?」
「……是。」
他在我對面坐下來,把我面前的杯子拿過去,一飲而盡,然後伸手抓住我:「回家吧。」
我沒有動,視線失焦地看著他:「走不動路了。」
他的眼神裡多了點無奈,又好像是縱容,背過身去,在我面前蹲了下來。
「上來吧。」盛川說。
比起七年前,他的脊背已經比少年時的單薄更厚重了幾分,隻有體溫一如既往地灼熱。
我趴上去,摟著他脖子,觸到喉結,心念一動,指尖輕輕摩挲了兩下。
那勾著我膝彎的手猛地一顫,接著更用力地扣緊了。
盛川咬牙切齒地叫我:「孟星瀾。」
「對不起啊。」我毫無誠意地道歉,「我喝醉了嘛。」
「那就摟緊點。」
出門的時候,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空氣裡隻剩下一層氤氳的潮濕水汽。
身後漸漸遠去的酒吧裡,伍佰的聲音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川哥。」
我啞著嗓子,很小聲地叫他。
過了好一會兒,盛川輕輕應了一聲:「在這。」
「才陪未婚妻挑完戒指和婚紗,就來酒吧接情人回家,你會不會被拍下來上熱搜啊?」
「那我隻好棄卒保帥了。」
「真狠心啊盛總。」
我感嘆,「好歹睡了這麼多次,就這麼輕易地放棄我嗎?」
走到很遠的地方,他拉開車門,小心翼翼地把我放進去,才低聲應答。
「……也許到那時候,是你放棄我。」
11
我沒想到,我會那麼快遇到莊心虹。
在咖啡店和盛超碰過面,從他那裡看過新的資料後,我一轉頭就撞上了莊心虹,和那天陪她一起挑戒指的陌生女人。
她望著我,怔了怔,目光忽然落在遠處的門口:「那個是……盛超?」
我沒說話。
她又笑盈盈地道:「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我點點頭,然後平靜地看著她,等著下一句臺詞。
她卻什麼也沒說,反而更用力地挽緊身邊人的臂彎,空著的那隻手沖我揮了揮:「那我就先走啦!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
本以為這句話隻是客套。
然而第二周,公司宣布架構調整,將由合作方莊氏集團派來新的負責人共同參與項目時,我才明白莊心虹為什麼會那麼說。
一時間,公司裡的人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古怪。
想想也是,在他們眼中,我本就是靠著和盛川的曖昧關系才趁機上位。
而如今正主來了,我也該功成身退才對。
下班後我習慣性地在車裡等盛川,他拉開車門坐進來,跟著飄過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我握緊方向盤,勾了勾唇角:「我今天見到莊小姐了。」
「我知道。」
他揉著額角,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接下來她會和你一起負責項目的對接工作。」
我詫異地看著他,忍不住道:
「盛總可真是個大氣的人,把我這見不得人的和你的未婚妻安排在一起工作,你是真不怕莊家生氣啊。」
他冷然的目光瞟過來,眉尖微挑:「那我直接讓你退出項目,全權交由莊心虹負責?」
這句話說得半真半假,令人一時猜不透究竟是不是玩笑。
然而沒過多久,因為沒檢查出數據bug導致項目延期,盛川鄭重其事地在晨會上批評了我。
「畢竟她之前沒有在這個行業的工作經驗,有疏漏也是難免的。」
他摩挲著手裡的鋼筆,語氣平淡,
「既然如此,之後項目的主要負責人還是莊心虹,孟星瀾就作為助理從旁輔助吧。」
顯然,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名正言順地,把我踢出了這個項目。
下班回去的路上,我和盛川一路無話。
停好車,我正要熄了火下去,他卻先一步松開安全帶,撐著座椅邊緣湊過來,在車燈光芒下打量我的量:「你在生氣嗎?」
「怎麼敢。」我笑了一下,「莊心虹把那天我和盛超見面的事情告訴你了?」
盛川也笑:「這件事,我還需要她告訴我嗎?」
停頓了一下,他低沉悅耳的聲音傳入耳中:「你就這麼恨我。」
眼神於光束中交錯,在某個瞬間,我仿佛窺見了他眼底無數潛滋暗長的負面情緒。
好像也一下子被拽回到高中那年,黃昏的柳樹下,悲傷和憤怒像是把他整個人都填滿了。
可那時的我們都還太弱小,光是與生俱來的命運,就足夠折磨我們至顛沛流離。
以至於突如其來的意外,可以摧毀一切,包括年少時義無反顧又單純熱烈的心動。
我閉上眼睛,把眼淚吞回去,然後吻住他。
「我不恨你。我是愛你,程寄川。」
終於說出口了。
不曾被歲月侵蝕的、我隱秘又熾熱的心意。
牢牢捉住我胳膊的掌心用力又滾燙,接著車門打開,微涼的夜風灌進來,他抱著我,大步走回家。
浴室明亮的燈光照下來,熱霧騰起,模糊了鏡子,和我驀然收緊的手指。
那是人與人之間最親密、最熾熱、最無所顧忌的抵死纏綿,神魂激蕩,宛若浪潮。
然而我的心,卻萬分冷靜。
好像剛才那一句剖白,已經耗盡了所有勇氣和激情。
指尖落在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上,我平息著急促的呼吸,問:「這是怎麼來的?」
「一年前,被綁架過一次。」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那個在生死關頭走過一遭的人,並不是他。
「是盛超幹的?」
盛川沒回答我,他直起身,抖出一支煙,點燃後吸了一口,然後湊過來,惡狠狠地吻我。
我被嗆得咳嗽,眼淚跟著湧出來,卻又不肯服輸地從他手裡搶過煙,跟著吸了一大口。
朦朧的白煙裡,我聽見盛川平靜的聲音:「放棄吧,孟星瀾。」
「不要。」
我果斷地拒絕他,咬著那支煙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隨手擦去鏡子上的水霧,那裡面倒映出我此刻的樣子,眉目濃墨重彩,發絲散亂,嘴唇還帶著幾分風停雨歇後留下的艷紅。
的確是一張,看上去很像狐貍精的臉。
我看了片刻,掐滅煙頭,順勢躺在了盛川身邊。
12
周末的時候,我找了個機會,和盛超碰了一面。
出於謹慎考慮,他把我帶到了他目前的住所,一間位於市郊的獨棟別墅。
「盛川抓住我一個錯處,在晨會上借題發揮,直接把我踢出項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