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門鈴過後,有人飛快地打開了門,看清是我,笑得格外燦爛。
鐘嶼穿了一身簡單的灰色家居服,唇色發白,臉色的確不好,說話的時候帶著濃濃的鼻音。
他把我讓進屋,灶上正熬著什麼,濃鬱的米香彌漫在空氣中。
鐘嶼回到廚房,掀開鍋蓋,攪了攪,「吃飯了嗎?我剛熬了粥……」
我一臉詫異,「你自己能做飯啊?」
鐘嶼啊了一聲,「我隻是不想自己一個人吃飯……你等一下,我給你炒個菜。」
我怎麼都做不出讓病號給我炒菜的事,三兩下把他轟出了廚房。
半個小時後,熱菜上桌,發現鐘嶼已經窩在沙發上睡著了,旁邊放著開了封的感冒藥。
不忍心叫醒他,我找了個薄毯替他蓋上,坐在旁邊打量鐘嶼。
他的睫毛不長,勝在濃密,笑和不笑的時候都好看。
整整一下午,我縮在沙發另一頭玩起手機,太陽偏西,沙發上的人才有了動靜。
先是動了動,接著睜開一隻眼,隨後又閉上,兩手一張抱住我的腰,「程允詩,跟我結婚吧……」
含含糊糊的,像說夢話。
「你婚戒要多大尺寸的,鉆石呢?」他一邊說話,一邊掀開眼皮,眼神茫然。
我僵在那兒,幾分鐘後,斷定他是睡傻了,說胡話。
小侄女累壞的時候,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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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三分鐘,他眼神漸漸恢復清明,躺著問我:「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
我雲淡風輕地說:「你喊餓。」
真不知道他哪來的執念,一個主意打了三年。
鐘嶼緩慢坐起來,「我真沒說傻話?」
我盯著他。
他摸了摸頭發,突然笑了,「剛才做了個夢,挺好的。」
我心頭一跳,不想細想,催他去吃飯。
鐘嶼的身體好得挺快,第二天就活力四射了。
我和他剛剛開始,便到了最忙的時候。
新的項目落在我頭上,開始連軸轉。
鐘嶼的職業擺在那兒,註定輕松不了。
每天早晚問安成了我們必做的事,其餘時候,還不如我們跟同事聊天頻繁。
是時候來一場約會來打破僵局了。恰好,一個週五晚上,他突然發給我一個地址,說想讓我週末過去看看。
我問是什麼,他支支吾吾沒說。
我到的時候還不到中午。
是一個新建起的小區,走進單元樓,裏面有些熱鬧。
有人搬家。
鐘嶼給的地址,正是大門敞開的那戶。
房子裝修很精緻,我猜測,是鐘嶼搬家了,讓我熟悉一下地址。
進屋,發現一個年輕的姑娘拿著掃帚站在客廳裏,五官小巧玲瓏,屬於甜美的長相。
她拿著手機,似乎正跟別人說話,「是婚房……呃,對,他主動的,我還沒想好……」
「當然喜歡啊……可這樣會不會進展太快了,感覺好麻煩他呀……」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我。
我站在門口,抿著唇,第一反應是自己走錯了。
然而下一秒,臥室裏走出的人讓我打消了這個年頭。
是鐘嶼。
婚房。
主動。
喜歡。
進展。
他。
這幾個詞,如同魔咒,瞬間將過往的記憶勾起。
姚嘉誠和女孩的臉,他媽媽和女孩的合照,以及那些我本該擁有卻最終失去的東西,蜂擁而至,將我敞開的心門瞬間封堵。
我甚至沒有勇氣去詢問真相,隻是故作冷漠地開口:「你讓我來就是看這個?」
鐘嶼愣了一下,臉色突然便白了,「呃,不是,你聽我解釋……」
我聽過太多蒼白無力的解釋,隻是本能地,僵硬地轉過身子,離他遠去。
新小區路況復雜,我此刻心思混亂,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
最後魂不守舍地往路邊一坐,捂住了臉。
我知道自己該聽一聽鐘嶼的話。
可我太害怕了。
一個絕望的人,重新爬起來本就需要很大的勇氣,如果這時候,再給他致命一擊,也許這輩子,將不再期待光明。
我想讓這一刻,晚一點到來。
哪怕遲到一分一秒。
鐘嶼找到了我。
他蹲下身,平視我發紅的眼睛,「允詩,她是我同事的女朋友,今天剛剛搬來。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我一個字沒聽進去,下意識把這當成他編織的謊話,「鐘嶼,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明說,趁我能走出來,放過我。」
鐘嶼咬了咬牙,突然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
沒多久,電話接通,他語氣冰冷:「老段,我幫你家的搬完了,現在我女朋友誤會了,你說怎麼辦吧?」
那頭說了幾句話,鐘嶼摁開了免提。
對面是一個沉穩的男聲:「你好,程小姐,最近因為一些私人問題需要借鐘嶼房子一用。
剛才的姑娘是我女朋友,她人有些遲鈍,如果做出什麼讓你誤會的舉動,我替她向你道歉。我的房子剛好在對面,方便的話,我可以當面解釋。」
他知道我姓什麼,應該是鐘嶼跟他提到過我。
所以那個姑娘,在提到婚房的時候才這麼猶豫。
姑娘說的那個「他」,也是指鐘嶼同事。
意識到自己好像鬧了烏龍,我連忙說:「不用道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那頭語氣輕松,故意解圍:「我對我的魅力非常有信心,她不會喜歡鐘嶼的。」
鐘嶼笑罵一聲,掛斷了電話。
他重新看向我,放輕了語氣,「那是幾年前買的婚房,一室一廳有點小,我今天叫你來,是想讓你看一下房子,如果不喜歡,我準備賣掉,換個大的。」
「我沒想到你來這麼早,本來想去小區門口接你來著……」
我有些自責,想張口道歉,卻被鐘嶼打斷。
「我知道你對這份感情抱有懷疑,關於過去,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你害怕,畏懼,遇見危險本能的退縮都很正常。但我有信心,拉著你,走好每一步。」
我聽過很多的情話,情話織造的未來絢麗多姿,卻不及一句腳踏實地的承諾來得心安。
我願違背天性和本能,傾盡全力愛你,並且希望以後的每一天都如此。
「做我女朋友吧,好嗎?」
「好。」
我和鐘嶼的戀愛,沒有疾風驟雨,我知道,他在遷就我,配合我的步調,打地基一樣,一磚一瓦,都壘得牢固無比。
隻是在某些夜晚,失控幾次,事後又抱著我可憐巴巴地認錯。他用這種常常穩重,偶爾犯渾的方式,一步步撬開我的心扉。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走出來了。
那是和鐘嶼在一起後的第二年,某一天,我和他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的時候,收到了一條好友請求。
我怕有人因為工作的事找,點了通過。
隔了三分鐘,對方發來一句:「小詩,我要結婚了。」
鐘嶼湊過來索吻,我倆躺在沙發上,一吻結束,鐘嶼才漫不經心地問:「誰啊?」
我想起掉在沙發下的手機,撿起來,「不知道,找我隨份子的。」
過了很久,螢幕又亮了,「很多年沒見了,隻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我一直記得你,你不會把我忘了吧?是我,姚嘉誠。」
「姚嘉誠。」我把內容讀給鐘嶼聽。
鐘嶼沒什麼反應,繼續低下頭來吻我,「電影結束了,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這是一部很早的愛情電影。
我看了很多遍,最後這句,是電影裏的臺詞。
此時此刻,卻分外應景。
我推著鐘嶼的胸膛,小聲說:「等一等。」
停下來截了圖給對方發過去,「截圖留證,大家一定很想看吧,還要我去嗎?」
很久都沒有動靜,我隨便發了個字過去,顯示對方已將我拉黑。
鐘嶼笑著抽走了我的手機,湊近了小聲說:「他隻想看你過得不好,但現在,很顯然是他過得不太好。」
這一刻,我滿腦子都是,鐘嶼好帥。
至於後來他說了什麼,我一個字沒聽見去。
也就是那一天,趁著鐘嶼下樓取快遞的時候,我沉寂了許多年的朋友圈,突然更新了一張照片,是鐘嶼送的玫瑰花,隻有手出鏡了。
配文:錦上添花。
我美滋滋地看著 P 得白嫩的手,開心地打了個滾。
又過了一分鐘,突然刷出一條朋友圈。
是鐘嶼發的。
也是一張照片,之前他拉著我手照的。
配文:錦上添你。
不到一分鐘,我們倆的共同好友在下面炸了鍋,紛紛點贊。
鐘嶼沒有遮罩任何人,我也是。
作為我們故事的見證人,楠楠第一時間跑來私戳,要給我當伴娘。
後來,兩家父母都見了面,日子定在了下半年。
對於我和鐘嶼的年齡差,他們家很開明,也許是鐘嶼佛慣了,他媽媽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熱淚盈眶。
國慶回家的時候,從親戚朋友的嘴裏聽到姚嘉誠的近況,聽說他當年跟我分手後,跟著女孩去了上海。
女孩是學藝術的,天賦很好,但由於姚嘉誠好吃懶做,畢業後沒找到工作,寄住在女孩家裏,兩人逐漸被生活折磨的疲憊不堪。
最終,女孩忍受不了,直接提了分手。
之後姚嘉誠陸續入職幾家公司,成績平平,三年下來有了點積蓄,跟一個相親認識的姑娘舉辦了婚禮。
當天,學藝術的那位姑娘直接坐飛機從上海飛過來,將聊天截圖甩在他臉上,原來他不止給我發了,是給每一個前女友都發了。
直到結婚那一刻,他還在尋找新的獵物。
我想稱他為作死,但不可否認,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追求刺激。
生命不止,他不謝幕。
聽到這八卦的時候,鐘嶼正悠哉悠哉和我爸並排躺在陽臺的躺椅上,一邊喝茶,一邊暢談人生哲學。
他除了在追我的事情上執著外,其他一切事情都佛得很,跟我爸的性格如出一轍。
我爸曾說過,他們這種人,連出軌都嫌麻煩。
一生愛一個人,就很好。
那天散場回家,鐘嶼從手腕上的眾多小皮筋裏挑出一個,替我綁好頭發,然後發動了車子。
我開始專注地拆起了快遞。
看到車載 CD 的時候,我炫耀般舉到鐘嶼面前,「看!春盛老師限量版!」
這張 CD 有價無市,更何況是春盛老師的簽名款,因此我格外激動。
鐘嶼笑了,「誰送你的?」
「袁麥晴,最近我們項目的商務對接人。聽說我要結婚,就當新婚禮物送我了。」
「放上聽聽。」
CD 被緩緩吞進去。
溫和悅耳的嗓音像一杯柔滑的牛奶,滑過耳畔,融進無邊夜色。
我跟著哼唱起來。
黑夜過後,
黎明等在盡頭,
提燈的人啊,
火焰傷你,
記得,
記得,
不要畏懼光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