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濤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那對小年輕離開的時候,男方還笑得一臉燦爛,問周海濤,兩人身體是不是沒什麼問題?
顯然,男方是不知道女方患有艾滋的。
那一刻周海濤心裡天人交戰,卻還是勉強地笑了笑:“體檢報告上都有。”
他想:婚檢意見上寫的是暫緩結婚,兩人應該也會交換體檢報告。
男方如果不願意結的話,還是有餘地的。
這樣的事件,他是第一次遇見,處理上他是按規章制度辦事,卻總有些良心不安。
結果出事了。
年初的時候,那名來醫院婚檢時還笑得燦爛的青年男子已然頹唐得不成樣子,他抱著一個小孩兒來醫院醫鬧,點名要周海濤出去,揚言要殺了他。
原來是當時婚檢的女方糊弄了男方,沒看婚檢報告,存心隱瞞。
結果將艾滋傳染給了男方,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夠幸運,從一出生,就感染了艾滋病。
女方生產的時候出了點意外,難產致死,倒是一了百了,男方和孩子卻被她拖累,這一生差不多都被毀了。
那男人每天都來醫院鬧,他知道上法庭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因為醫院的處理沒有問題,但他的仇恨隨著女方的離開全部都轉嫁了周海濤身上。
周海濤那段時間本就因為和嶽父嶽母越來越糟糕的關系而心煩意亂,又得知此事,盡管周圍同事都告訴他,他沒有做錯。可他還是備受良心的譴責與煎熬。
後來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他被那男人開車撞了。
車禍並不嚴重,周海濤也沒有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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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都積累在心底,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抑鬱。
而後,例行體檢中,他檢查出了HIV陽性。
命運恍若輪回,他在前不久的車禍輸血中不幸感染。
周漾想起來了,那段時間,周海濤有一次很突然的叫他和陳碧秋去醫院做全身體檢,說是今年單位的福利提前了。
原來,他是怕自己感染給了他們。
周海濤在遺書裡寫,最幸運的事情是他們母子沒有被他拖累。
他的精神狀態本來就很脆弱,還一次次催眠自己,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這之後的車禍讓他又開始害怕那男人報復他還不夠,還會去報復他的家人。
索性自殺,對對方也算有個交代,對自己也是一種解脫。
得知真相的周漾也有那麼幾個瞬間,覺得自己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
他從來不知道他的爸爸心裡藏了那麼那麼多事,他以為自己和其他同學一樣,家裡雖有摩擦,但父母俱在,也算幸福美滿。
他是爸爸和媽媽,爸爸和外公外婆之間保持微弱平衡的焦點,他是個男生,他從小就聰明……
所以好像也沒人想過,他還沒有成年,是不是已經能夠承受這些精神高壓。
遺書的最後,周海濤還讓周漾不要怪任何人,追究來追究去,又要折騰出很多麻煩。
他隻希望自己離開以後,周漾能照顧好陳碧秋,能好好讀書,做自己想做的事。
周海濤沒有落款,隻另起一行,寫了這樣一句話:“你永遠是爸爸的驕傲。”
這之後,陳碧秋病倒了。
她和周漾的外公外婆短暫冷戰過後,又已和好,但外公外婆也年事已高,周漾不放心,處理完家裡的事,還和學校請了假,每天去醫院陪陳碧秋。
家裡的事周漾從來沒有和同學朋友提過,又或者說,不知從何開口。
他有自己的驕傲,也有自己維護家人的方式。
第62章 03
林軟一整晚都沒怎麼睡好。
與周漾的碰面在腦海中盤旋, 李曉薇發來的語音也讓她輾轉難眠。
睜眼到天亮, 林軟還是早早起了床。
她的下一本書裡,女主角從事環境檢測保護相關行業, 她對這些不太懂, 但是當年考入帝都理工、學環境工程的顧雙雙很懂。
顧雙雙研究生畢業,現在留校在當助教, 過段時間就要去德國繼續深造了, 找她宜早不宜遲。
林軟早早就和她約好,說這次籤售結束,要去他們學校的生化院參觀參觀, 順便請顧雙雙給她講講專業相關的內容。
出小區的時候,林軟才想起頭發沒梳, 於是從包裡拿出小梳子順了順。
這幾年她把頭發留長過, 但打理起來很麻煩,於是又把它剪回了熟悉的學生頭。
好在她長得顯小,年紀本身也不大, 發型並不違和。
沒往外走幾步,林軟就看到昨晚送她回家的那臺奔馳還停在小區外。
她的小心髒不爭氣地抽動了幾下。
林軟走近才發現,駕駛座上的人睡著了,許是坐著睡睡得不夠舒服, 他往另一邊側了側脖子。
見他有動靜,林軟下意識轉了身。
怕他此刻轉醒,她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開手機,在附近掃了部單車, 準備離開。
一路騎車至地鐵口,林軟都有點心緒不定,她吃了點早餐,離開餐廳的時候又忍不住加單:“熱豆漿,香腸煎蛋飯團,還要一個培根蛋燒餅吧,都打包,謝謝。”
收銀員熟練點單:“好的,一共是四十八元,請稍等。”
結了賬,林軟靠在牆邊等了會兒,拿到打包的紙袋,又騎單車回了小區門口。
前後半個來小時,本來停車的位置卻已空空如也。
林軟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
他好像總是這樣,習慣了說來就來,也習慣了說走就走。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汽車喇叭短促的鳴叫。
林軟回頭,就見銀灰色轎車從後頭開過來,緩緩停在她身側。
周漾下車,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袋東西。
林軟愣怔,下意識道:“我吃過了。”
片刻,她看到單車籃子裡那一袋,又改口道:“我買了早餐,正準備吃。”
周漾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她買的早餐,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倒沒再糾結早餐的問題,隻問:“今天你有空嗎?”
林軟搖頭,微微垂眼:“我要去找雙雙……顧雙雙,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的。”周漾眸光閃了閃,“一中的人,我都還記得。”
林軟沒接茬,直接道別:“那,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
林軟再一次搖頭:“不用了,現在開車比較堵,就不麻煩你了,我坐地鐵就好。”
周漾沒再勉強,隻囑咐她路上小心,而後目送她離開了。
坐回駕駛座,他捏了捏鼻梁。
昨天晚上在林軟家樓下呆坐著抽煙,不禁又回想起了自高二暑假開始的、綿延不斷的噩夢。
看著林軟徹底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他又有點懊悔。
是自己太著急了。
在飛機上偶遇喻子洲,從他口中偶然聽說,她和那個沈明昊並沒有真的在一起後,他一刻也等不了,擱置手下所有工作,趕去了籤售會現場。
在他這裡,七年時光猶如縮地成寸,過去從來就沒有過去,但他還是忽略了林軟的感受。
不知想起了什麼,他又撥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有些不解,問了些問題。
周漾卻隻一句:“照我說的做。”
***
“這邊都是實驗室了,你以前來過啊。吶,酸雨實驗室,堆肥實驗室,這會兒有人在裡面,亂七八糟的,別去湊熱鬧了,我帶你去看下最近在跟的一個檢測項目。”
“對了,這牆上都是論文,都是英文你也看不懂,你就看那個圈出來的數值,八點多,九點多,還有十三點多的。簡單來說,數值越高就越好。你寫小說用不到這麼專業的吧,我給你翻譯幾個論文題目你記一下。”
林軟反應慢半拍,顧雙雙講了半晌,也覺出她的不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麼了啊,心不在焉的。”
林軟回過神,搖了搖頭,跟著顧雙雙去實驗室的另外一頭。
進門前,她突然冒出來一句:“雙雙,周漾來找我了。”
顧雙雙刷卡的手突的一頓:“你說什麼?”
林軟沒再重復,顧雙雙卻是無名之火從心底冉冉升起,當下實驗室的門也不開了,拉著林軟就往外走。
坐到咖啡廳裡,林軟把周漾來籤售會找她的事,還有李曉薇微信語音裡說的喻子洲偶遇周漾的事,都告訴了顧雙雙。
聽說周漾家是出了事,顧雙雙嗤了聲:“出事?七年,不是七個小時也不是七天七個月,家裡到底是有什麼事七年都做不完?七年都處理不好?”
“林軟,你給我清醒清醒,不會七年了還在等他吧?你是不是瘋了?他現在看你出名了賺錢了就來找你了啊,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是去吃屎了嗎?國外不通網嗎?真要找你這麼難找?非要現在才來找?”
“我他媽都懷疑他是個gay,玩夠了看你又混得不錯還寫書懷念青春,一準是個傻不拉幾好騙的,準備挽回挽回拉你當同妻呢!”
林軟默不作聲。
顧雙雙氣不順,一杯不加糖包的美式咖啡,咕隆咕隆兩口被她一口氣給喝完了。
這麼些年,她和林軟的聯系還算緊密,每次和林軟見面,她都要勸林軟找男朋友,還把學校裡認識的靠譜的男生介紹給她。
林軟卻總是一句“不想談戀愛”給推了回去。
她知道,林軟是過不去。
怎麼說呢。
林軟是一個念舊且認死理的人,很多習慣,大家潛移默化中早已改變,也都在學會嘗試新的東西,但林軟給她的感覺就是,沒有大變。
她習慣喝什麼飲料,習慣吃什麼東西,習慣想念哪些人,這些年似乎都沒有改變。
自打認識林軟起,她就沒見林軟的社交軟件換過頭像,即便是後來換了一個新的微信,她還是固執的用著原有的頭像。甚至連手機鎖屏密碼,手機壁紙,她也從來不換。
念舊的人很多,但像林軟這樣的念舊,她是第一次見。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對周漾的恨已經到達了一種憤怒的頂點。
不出現還好,隻能說感情不能強求。
可你拒都拒絕了,過了七年又出現,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顧雙雙氣得叫人續杯,咖啡當水,咕嚕咕嚕地又喝了一杯。
她斬釘截鐵地告訴林軟,千萬不要理周漾,出事什麼的全都是借口,是得了病還是死了人還是昏迷不醒又還是去坐了牢啊!什麼事七年還辦不完!
顧雙雙隨口一說,自然是沒有想到,自己短短一句話裡覺得不可能的那些說辭,周漾幾乎全都中招。
高中作文裡,用來勵志的時候大家常常喜歡引用莫泊桑那句:“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麼好,但也不會像你想象的那麼糟。”
在周漾這裡大概隻會覺得,生活比他想象的要更糟。
林軟正和顧雙雙聊著天,微信又有工作上的事找上門來,林軟停了話頭,去看手機。
見林軟眉頭輕皺,顧雙雙下意識警覺,問:“不會是周漾吧?”
林軟搖了搖頭:“不是,是影視公司那邊,說是想請我做特約編劇。”
“新書?”
“對,之前他們是特意從合同模板裡刪除聘請原作者做編劇這一條……其實影視公司都是不太願意請原作者當編劇的,他們都有自己專業的團隊。不知道現在又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