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璇的外婆,這點事怎麼會看不出。小璇從來是對誰都文文氣氣,沒有脾氣也不發火的,跟你講話像那個……像那個小刺蝟一樣,那肯定是不一樣。”
不知是這話戳中了哪根愉悅的神經,邊敘唇角帶笑地點點頭,“嗯”了一聲。
曹桂珍拍拍邊敘的手背:“那外婆跟你直說了,小璇也二十出頭了,我是不反對她談朋友的,但她媽媽那關確實是不好過。她今天如果跟她媽媽鬧不愉快,心裡肯定堵得慌。可是這孩子吧,不喜歡被人看出來她傷心,就連在我這最親的外婆這裡都是這樣,學她媽媽,總裝得像沒事人。你不能因為她沒表現出來,就以為她不在意的,知道嗎?”
邊敘的笑意漸漸斂了起來,意外道:“她連在您這兒都不提一句傷心話?”
“是啊,這孩子打小就這樣,什麼事都憋在心裡。”曹桂珍嘆息著說,“我記得小的時候,鄉下老家那邊有個跟她玩得很好的小女孩,當時兩人每天膩在一起的。後來有天,她聽到那個小女孩在背後笑話她沒有爸爸,一個人難受了好久。可是再看到那個小女孩的時候,她也沒表現得不高興,還繼續跟她玩在一塊,就是臉色稍微冷淡了點。你說說,一般幾歲的小孩子心裡哪裡藏得住事……”
邊敘不知聯想到什麼,神色一僵:“那後來呢?”
“後來那個小女孩又在背後嚼她舌根,好幾次了,她實在受不了了,就跟人家說不做朋友了,打那之後不管那小女孩怎麼來給她道歉、賠禮,她都沒再理睬過人家。”曹桂珍說到這裡笑起來,“這孩子,忍的時候是真能忍,連我這親外婆都看不出她在難受計較,不能忍的時候又很有主意,下了決心就再不改了。”
……
*
梁以璇從小賣部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剛走到住院部樓底下,瞥見路邊樹下站了道熟悉的身影,她腳步一頓:“你怎麼在這兒?”
邊敘抬起頭,直直望著她,沉默一會兒,掐滅了指間的煙,丟進旁邊回收煙蒂的垃圾箱。
原來是煙癮犯了。
“我隻走開那麼一小會兒,你就不能忍忍嗎?”梁以璇皺了皺眉走上前去,經過邊敘身邊時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拉了過去。
下一秒,煙草味沁入鼻端,她踉跄著撞上邊敘的胸膛,被他從正面抱進了懷裡。
梁以璇怔得連把人推開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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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正面的擁抱屬於情侶,而背後的擁抱屬於情人,邊敘從沒有這樣抱過她。
梁以璇呼吸一窒的同時,心髒猛地往嗓子眼跳。
愣了愣,她一把推開了他:“你幹什麼……”
邊敘不設防,被她推得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撞上樹幹,卻一聲沒響,也沒有生氣的意思。
他一瞬不眨地看著她,像在看一樣碎掉的寶物。
梁以璇不懂他眼裡閃爍著的,這種類似自責的情緒從哪裡來。
她心下一慌:“你不會說了什麼很難聽的話,把我外婆氣到了吧?”
邊敘搖了搖頭:“是我被人氣到了。”
梁以璇松了口氣,又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誰還能把你氣到?”
邊敘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盯著她眼裡那個倒影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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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敘甚至覺得, 這個詞也不足以評判他的過去。
過去那麼長時間裡,到底是梁以璇真的不在意他, 不在意這段關系, 還是他被傲慢和蔑視蒙蔽了眼睛,僅僅用一句聽來的牆角自以為是地給她下了定義——他從沒正視過這個問題。
直到剛才,他從梁以璇最親的人口中得到了答案。
他不是受害人, 而是施害者。
當他以為她不會在意不會受傷, 而對她拋出尖銳的刺,用對她的冷待來維系自己的高高在上時, 他的罪就已經開始。
天色漸暗, 路燈感應到夜幕降臨, 輕輕一閃爍, 亮了起來。
梁以璇錯愕地看著燈下的邊敘。
看見他眼底像有滔天巨浪在翻湧。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邊敘。
一個字典裡根本沒有“錯”字的人, 怎麼會有這樣內疚的眼神。
可是他口中的混賬總不至於是在說她。
更不可能是這醫院裡隨隨便便一個路人。
梁以璇勒緊了掌心的購物袋, 掐著指甲尖問:“我外婆跟你說什麼了……”
邊敘垂了幾秒鍾眼,冷靜下來,長出一口氣, 拽過她的購物袋:“說多少次別總掐手?”
梁以璇沒想到他態度轉折這麼快, 莫名其妙地一哽:“礙到你了嗎?”
“當然, 不然我找你茬?”
梁以璇好笑地拎起手來:“手長在我身上, 礙到你什麼了?”
邊敘別開頭去, 望著遠處那棵直挺挺的松樹, 像在醞釀什麼不太容易出口的話。
好半晌過去, 他收回眼,對她揚了揚眉:“我心疼不行?”
梁以璇拎在半空的手一僵,張了張嘴卻沒接上話。
見邊敘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忽然有些騎虎難下的不自在。
“……不行。”梁以璇涼飕飕拋下這麼一句, 低頭朝樓裡走去。
邊敘在原地緩緩眨了眨眼,回過頭去,望向她行色匆匆的背影。
他不能為了得到她的原諒而告訴她,他曾在怎樣的夜晚,站在那張幕布後聽見了怎樣的話。
最初的開始到底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他不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讓她反過來用自責承擔他的罪惡。
從現在起,他願意接受她的審判,不論那將是什麼。
*
梁以璇在醫院陪了一晚的床。
邊敘在她臨睡前離開,跟她說明天過來接她外婆出院。
梁以璇本來想說馬路上多的是四個輪子的車,真不用勞動他這兩條腿的大少爺,但看外婆還留著腦震蕩後遺症,萬一陌生司機開車不穩當確實遭罪,想了想,最後沒有拒絕邊敘。
第二天下午陪外婆掛完點滴,見邊敘還沒來,梁以璇剛想聯系他,忽然意識到她早就拉黑了邊敘的手機號,給他打電話得先進黑名單。
這步驟還有點奇奇怪怪的。
梁以璇站在門邊捏著手機糾結,冷不丁眼前覆下一片陰影。
“不用打了。”與此同時,一道男聲響起。
梁以璇抬起頭,看見邊敘正用一種“好氣,算了氣著吧”的無奈眼神瞟著她手機屏幕。
她鎖屏了手機,正要說什麼,身後響起了外婆興高採烈的聲音:“小敘來了啊!”
“……”
小什麼?
什麼敘?
邊敘微笑著朝曹桂珍點了點頭:“嗯。”
“又讓你大老遠跑了趟,路上累了吧,快先進來歇會兒。”曹桂珍朝他招招手。
邊敘繼續微笑:“好的。”
梁以璇遲疑地看看外婆,又看看邊敘。
不可能。
邊敘怎麼可能討長輩的歡心。
邊敘在病床邊坐下,回想起了陸源昨晚發來的消息:「就您這張嘴要說好聽話是有點難了,還是別急於求成弄巧成拙,就記住兩句話,第一句——“嗯”,第二句——“好的”,注意笑著說,老人跟前絕不出錯。至於事兒嘛,病床邊削個蘋果是最合時宜的了,不過您可能不會,最好提前練習一下,當然,千萬小心您那雙上了保險的手(#^.^#)」
邊敘看了眼床頭那盤水果,拿起一個蘋果來:“給您削個蘋果?”
曹桂珍有些受寵若驚:“這怎麼好意思,小璇跟我說你是彈鋼琴的,你這個手平常不做粗活的吧?”
“以前不,現在……”邊敘張開五指,看了眼梁以璇,“泥鰍都殺過了,什麼不能做。”
“哦喲,還會殺泥鰍呢!”
梁以璇:“……”
這怎麼還有點一個逗哏一個捧哏的意思。
“又沒殺成。”梁以璇拆了邊敘的臺,見他真握起了一柄水果刀,不信任地打量著他,“你會不會?別我外婆出院了,換你住進來了。”
“說什麼胡話?”邊敘掂了掂手裡的蘋果,“看好了。”
可是梁以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提著一口氣看邊敘表演削蘋果的行為藝術。
風險性明顯高於觀賞價值。
她從他手中接過了水果刀,擱到一旁:“算了吧,你這手除了彈鋼琴也不會什麼了。”
邊敘一氣之下脫口而出:“梁以璇,我覺都沒睡練了一晚……”
話到一半消了音。
邊敘頓住。
梁以璇也滯住了。
隻剩曹桂珍在一旁笑眯眯地樂,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
梁外婆家在南郊一片私房區,離第三醫院不遠。
到了地方,見這私房區的左鄰右舍跟城裡冷漠的鄰裡不一樣,都熱切地上門來關心曹桂珍的傷勢,邊敘一時有點招架不住這麼多阿婆,也就沒久留。
梁以璇本來以為邊敘又要找借口纏她一天,沒想到他真是單純來接外婆出院的,唯一準備了一晚上的才藝表演還被她給取消了。
等隔壁幾個阿婆離開,梁以璇後知後覺,邊敘走的時候,她因為忙著待客,回答阿婆們的話,都沒給他一個眼神。
這麼一回想,好像稍微有點過意不去。
就一點點。
但也沒到需要特意給他打個電話的地步吧。
應該沒有。
送完客人,梁以璇去附近超市買了些肉蔬回來做飯。
等照顧外婆吃過晚飯,又做了個大掃除,把家裡一些容易磕磕絆絆到老人的物件都收拾起來。
私房有三層樓,角角落落地方太多,等徹底忙完已經到了晚上九點。
距離綜藝第六期播出也過去了一小時。
梁以璇想著這期自己都沒怎麼入鏡,沒去關注正片,上熱搜看了眼,發現節目組抓不到她和邊敘,把熱度寄託在了程諾和段野身上,買了個“也成cp”的熱搜。
她安下心來,正準備關掉手機去洗澡,臨了刷新幾下榜單,忽然看到一條冉冉上升的熱搜話題:#趁敘而入#。
“?”
蕭潔告訴過她,空降的熱搜話題一般是人為購買,而這種節節攀升的大多是網友給的自然熱度。
梁以璇直覺這個“敘”字在這種時間點出現,多半是指邊敘的敘。
她一頭霧水地點進了這個熱搜,看到了熱門裡的一則視頻。
背景是第三醫院住院部的走廊,她正坐在休息椅上打盹,睡著睡著,腦袋朝邊敘那邊歪了過去。
正在閉目養神的邊敘驀地睜開眼,垂眼看了她一會兒,抬起手輕輕理了理她的碎發,又側過頭,用下巴在她發頂摩挲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