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到急診室, 濃重的消毒藥水味撲鼻而來,梁以璇一眼望見靠門那張治療床上,外婆額頭裹了紗布, 臉色蒼白地睡在那裡。
一旁正在觀察病人狀態的醫生抬起頭來:“家屬來了是吧?”
梁以璇細細喘著氣上前去, 點點頭急聲道:“是的醫生,我外婆她情況怎麼樣?”
“輕微腦震蕩, 破口縫了四針。”見梁以璇面無血色, 醫生笑著補充了句, “剛才醒過, 現在是睡著了, 看著嚇人, 不嚴重。”
梁以璇懸了一路的心沉沉落地,雙腿不聽使喚地癱軟下去,伸手扶向治療床欄杆。
抓到欄杆之前, 腰上卻忽然多了一隻手, 一把將她撐起來。
梁以璇偏頭看見邊敘, 人還發懵, 大腦宕機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停完車了。
“什麼原因暈倒的。”邊敘問醫生。
哦對。
梁以璇急昏了頭, 忘了問這個。
“初步判斷是直立性低血壓, 病人應該之前就有頭暈眼花的症狀了, 家裡人不知道嗎?”
梁以璇垂著眼搖了搖頭。
“問題不大,之後多重視休養就行。不過病人年紀大了,腦震蕩這個情況有條件的話最好留院觀察一到兩天, 再做幾項檢查, 排除一下其他器質性病變還有心腦血管問題。”
“隨便觀察,有的是條件。”邊敘正色說著,攬在梁以璇腰側的手臂收了收緊。
梁以璇一團漿糊的腦袋恢復清醒,後知後覺到,邊敘扶過她以後一直沒松手。
她縮起肩膀往旁邊挪開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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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像在嫌棄他財大氣粗的地主口吻。
醫生發笑:“行,那你們去繳一下費用吧。”
*
繳完醫藥費,等醫護人員把外婆安頓進住院部病房,梁以璇在病床邊站了會兒,見外婆睡得熟,輕輕拉上遮光窗簾退了出來。
剛好到了醫生交班的點,住院部走廊人來人往,梁以璇掩上病房門,坐到了門前的休息椅上。
一晚上沒睡好,又精神高度緊張了半夜,這口氣一松,梁以璇很快感覺到了頭重腳輕的昏漲感。
她低下頭去揉摁起太陽穴,過了會兒,視線裡多了杯水。
抬頭看見邊敘,她接過水杯說了聲:“謝謝。”
邊敘一滯,垂眼盯了她一會兒,在她隔壁座位坐下,好氣又好笑地從鼻腔裡輕哼出聲。
“你哼什麼……”梁以璇看他一眼,“有意見就說。”
邊敘撇開頭去。
有些人現在脾氣大著,他能有什麼意見。
說他不愛聽這種生疏的話,她就肯換什麼親熱話?
“沒意見,沒意見得很。”邊敘面無表情地說。
梁以璇喝下了水,覷覷他:“你不渴?”
“不渴得很。”
陰陽怪氣。
梁以璇擱下空杯,拿起手機起身,想去給舞團老師打電話請個假,走之前想起什麼,回頭看了看邊敘:“你今天沒事做嗎?”
邊敘目視前方不看她:“怎麼沒有。”
“那這邊也沒大事了,你去……”
“看這醫院風景不錯,”邊敘舒坦地靠著椅背,指指窗外,“打算在這兒找一天靈感。”
“……”
*
梁以璇託巡房護士幫忙看著點外婆,讓邊敘送她回了趟外婆家,取了些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回程路上買了點早餐。
回到醫院住院大樓,經過走廊咨詢臺時聽護士說外婆已經醒了,梁以璇匆匆趕去病房,進了門快步上前:“外婆。”
“哎,小璇……”曹桂珍躺著朝她招了招手。
梁以璇在床沿坐下來,湊近了看她:“外婆,你現在頭暈不暈,疼不疼?”
“外婆不疼,剛剛有個醫生來過,說那個麻藥還有勁……”曹桂珍握著她的手,“護士小姑娘說你是半夜趕過來的?你方阿婆電話怎麼打到你那裡,你這麼忙的……”
“我不忙,外婆你以後不舒服要跟我說的,頭暈眼花不能當小毛病,這次要不是方阿婆剛好聽到響動……”
“你方阿婆有我們家鑰匙,大家左鄰右舍都照應著的,你就放心好了!”曹桂珍說著說著,注意到門邊杵了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人,眯起眼望過去,“那個是?剛才護士小姑娘說,今天是有個小伙子陪你來的……”
梁以璇回過頭去,才想起剛剛著急來看外婆,忘記把邊敘給“安排”妥當了。
“哦,他是……”梁以璇話到嘴邊猶豫了下,想著按照目前綜藝裡的關系,那就是——
“是我同事。”
“……”邊敘臉色一僵過後,對曹桂珍點了點頭。
“同事這麼好啊,還半夜給你送過來,那你快請人家坐坐。”
梁以璇想起剛才邊敘看她在便利店買早餐時那五味雜陳的眼神,哪裡是不願意請他坐,是怕寒碜的折疊椅“玷汙”了大少爺尊貴的身軀。
梁以璇看了眼邊敘:“你要坐?”
邊敘本來確實不想坐,聽見這話眉梢一挑:“不然我站著給你當門神?”
曹桂珍愣了愣,輕輕拍了拍梁以璇的手背:“怎麼這麼不客氣的。”
“外婆我不是——”梁以璇撇撇嘴,起身把折疊椅展開。
邊敘把梁以璇的行李和早餐擱上床頭櫃,回頭盯住了椅座上那幾粒白灰。
梁以璇對上他的眼神,抽了張紙巾拂掉灰塵:“邊老師請坐。”
邊敘坐了下來。
梁以璇拆開粥盒,扶曹桂珍起來,給她喂早飯。
曹桂珍吃完粥吃了藥,坐久了犯頭暈,又躺了回去,問兩人:“你們吃過早飯沒有啊?”
梁以璇指指床頭櫃的豆漿和奶黃包:“我這就吃。”
“那小伙子呢?”
邊敘擺了下手:“我不吃早餐。”
這附近也沒有能入邊敘眼的餐廳,梁以璇知道他不吃這些,從購物袋取了瓶牛奶出來——這已經是剛才在便利店目之所及最考究的牛奶。
她把牛奶遞給邊敘:“願意喝就喝點,不喝你自己聯系助理。”
邊敘接過瓶子擱在掌心掂量了下:“哦,過來需要時間,先喝點吧。”
——看著還挺勉強。
曹桂珍瞅瞅邊敘,又瞅瞅梁以璇,也不知是頭暈著想不明白還是怎麼,問出了困惑好一會兒的問題:“小璇啊,外婆記得你不是跟小潔住在一起嗎?”
蕭潔會開車也有車,凌晨那種時間,梁以璇照理說應該麻煩她,而不是被一個奇怪的男同事送來。
梁以璇照實說:“我最近接了份額外的工作,我們好多同事住在一棟樓裡。”
邊敘笑了一聲:“梁老師真會說話。”
三言兩語撇得清清白白,一絲曖昧影子都不留。
梁以璇皺皺眉頭,回過頭壓低聲說:“喝你的牛奶。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
*
腦震蕩需要靜養,梁以璇陪外婆坐了個把小時,跟邊敘一起離開了病房。
這一忙完,暫時無所事事了,梁以璇的困意也姍姍來遲。
邊敘看她眼睛熬得通紅,讓她去附近的酒店睡一覺。梁以璇怕外婆有什麼需要,不想走遠,打算在走廊打會兒盹。
住院部開了中央空調,走廊還算暖和,梁以璇以前在外演出累了,後臺隨便一個角落也能睡,靠著長椅沒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識。
邊敘也坐在一旁閉目養神起來,過了不久,突然感到肩上一沉。
睜開眼,見是梁以璇的腦袋歪歪斜斜枕了過來。
邊敘呼吸一窒,垂下眼去看她,看她濃密的長睫平鋪在眼下,沒有顫動的跡象,睡得正香。
他緩緩抬起另一隻手,把她額前垂落的碎發往耳後撥了撥,側過頭,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頂輕輕摩挲了下,然後滾動著喉結移開眼去,靜靜盯了會兒面前的白牆,重新擺正身體,閉上眼睛。
聽覺忽然變得極為清晰。
清晰到他可以分辨出周遭一切流動的聲音。
護士們窸窸窣窣的低語,空調運轉的機械動靜,茶水間傳來的水聲,以及,細鞋跟敲在地面發出的噠噠清響。
清脆的響聲漸行漸近,最後突兀地頓住。
邊敘耳朵靈敏,準確感知到鞋子的主人正正停在了他面前,鞋尖恰好對準了他。
他睜開眼,掀起眼皮。
看到了一雙屬於中年女人的,審視的眼睛。
女人穿一件駝色風衣,打一條褐色薄絲巾,長發低低绾了個髻,有著與梁以璇三四分相似的眉眼。
四目相對,女人眼底審視未消,嘴角帶上溫柔卻不含溫度的微笑:“你好。”
邊敘用眼角瞟了眼熟睡的梁以璇,沒有說話,對她點了一下頭。
女人對他這反應似乎談不上認可,笑意更深了些:“請問,我可以叫醒我的女兒嗎?”
梁以璇驀地睜開了眼,抬頭看到來人,意識到自己正枕著誰,立刻站了起來:“媽……”
邊敘甚至感覺到,她離開他肩膀的那瞬,身體有一絲膽顫的痙攣。
他不太舒服地挑了下眉,跟著起了身。
梁琴看了邊敘一眼,笑意不變地轉向梁以璇:“有陣子沒見,交了新朋友?怎麼不跟媽媽介紹一下。”
梁以璇抿了抿唇,垂著眼說:“不是您看到的那樣。”
“那是我聽到的那樣嗎?”
梁以璇知道這個“聽”是在說綜藝的事。
她媽媽不關注網絡,不會是從網絡上看到她的消息,應該是從芭蕾圈的人嘴裡得知的。
老一輩的藝術家未必看得過眼這種拋頭露臉,娛樂大眾的事,說的話也許不會很好聽。
梁以璇沉默下來。
梁琴仍在微笑。
場面到這個地步,即便這是邊敘第一次跟梁琴打照面,邊敘也能猜到母女倆的大致關系。
結合梁以璇從前似乎從未對家裡透露和他的關系,梁琴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
邊敘忍耐著揉了揉脖子。
梁琴笑著看了過去:“這位先生,請問我可以和我的女兒單獨談談嗎?”
邊敘扯了下嘴角:“我說不可以,您就不談了嗎?”
梁琴似乎沒想到邊敘會對初次見面的人這樣咄咄逼人,微微滯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