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裡燒了紙條,面色平靜。
他和陳王算賬的時間到了。
平定天下的時機也到了。
隻要能拿下陳王,他手裡就有了七個州,還是天下最為重要的七個州,幾乎佔據了大半個天下。剩下的州已經沒了抵抗之力,若是乖覺聰明的,自然會跟他俯首稱臣。
從十八歲到如今,元裡今年已經二十七了。
九年的努力,九年的謀劃,終究要迎來了最後的結果。
元裡心中毫不畏懼,恰恰相反,他充斥著無數的激情和戰意。
陳王是元裡遇到過的最棘手最難對付的對手,但元裡卻篤定,這一戰隻會是他贏。
沒有第二個結果。
元裡下令大軍整備,率領三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往揚州逼近。
同時,他也令揚州內的糧料院人員展開了動作。
揚州內。
接到命令後,糧料院人員迅速關閉了米糧店,並在夜中清空了倉內糧食。
這幾年來,糧料院人員在暗中掌控的米糧店越來越多。
他們會在秋收後用高價收購米糧,行事又公道,還拿了許多銀子和當地的豪強官員打好關系,因此得了餘糧的百姓都會將自家糧食賣給他們,甚至其他米糧店也會將餘糧賣給他們好賺差價,官府也很少為難他們。
這一大筆銀子砸下去的效果顯著,多年來,揚州內的米糧店多半已經被糧料院暗中掌控,哪怕是百姓也認準了糧料院名下的米糧店來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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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米糧店,揚州的田地也被糧料院買走了許多,不種五谷,隻種不能吃的棉花。
元裡麾下士卒所用的棉衣被褥大多都來自於揚州所種的棉花,揚州本地的百姓有機靈的人見到有其他地方的大商人專程來揚州收棉花,且收棉花的錢竟然比糧食還高之後,他們也動了種棉花的心思。
等種棉花的人發了財後,改種棉花的百姓越來越多,拿著錢去米糧店買糧的人也逐年增長。
陳王倒是知道這件事,但卻沒有在意。他忙著打天下,又哪裡能想到元裡這是準備跟他打貿易戰呢?
笑話。
誰能想到貧瘠荒涼的北方敢跟富庶的南方打貿易戰。
此時此刻,短短一夜之間,揚州的米糧店就關閉了大半。
百姓初期還未曾在意此事,但當糧價不斷高漲,剩下的米糧店中人擠著人買糧時,他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有哪裡不對。
那些關了米糧店的店老板怎麼還不開門?
再不開門,他們家裡的糧食就不夠了啊!
這會兒剛開春,田裡沒糧。許多百姓已經習慣用貨幣去買糧食,揚州繁華,他們也沒有想到會有拿著錢買不到糧食的這一日。
百姓們傻了眼,官府們也傻了眼。
糧食就是百姓的命根子,沒了糧食,揚州百姓頓時人心惶惶了起來。
消息傳到陳王耳朵裡時,饒是陳王這等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物都被氣得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揚州富庶,乃魚米之鄉,舉世聞名!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沒有糧!”
屬下戰戰兢兢地道:“揚州的米糧店不知為何一夜關了大半,我帶人強行打開了他們的糧倉,竟發現這些糧倉裡一粒米都沒有……我又查了查,發現這些米糧店每年都會在秋收後高價收糧,百姓們都已習慣把餘糧賣給米糧店,再等家中沒糧時去米糧店買糧了,這會米糧店一關,糧價突漲,買不到米糧的百姓已經開始躁動……主公,這恐怕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啊。”
“廢話,這還用你說!”
陳王怒不可遏,呼吸急促,但怒到了極點之後他反而平靜了下來,“能悄然無聲在我揚州布下如此手段的人,除了元裡不作他想。他如今突然動作,想來是要與我對戰了。先撤我揚州糧食,令我揚州百姓慌張,再逼我官府放糧,好削弱我軍中作戰軍餉,好計謀,好耐心。”
要說元裡不是從幾年前就動了這個心思,陳王都不信!
他又驚又怒,驚的是他沒有發現此事,怒的也是他竟然沒有發現此事。
若不是元裡此次動了手,陳王都不知道自己的地盤裡竟然混進了元裡的勢力……
這好似夜中安睡已久,卻發現床榻中藏著鋒利匕首一般,這怎麼能不讓陳王膽寒後怕。
而無糧一事,更是難辦。
若是其他州郡,陳王自可置之不理。但自己封地上的百姓,陳王要是當真不理,那他才真是要到眾叛親離的程度。
他連自己封地的百姓都不管,又如何能管天下?
仁愛之名再假,也要做好面子工程。
這是一道陽謀,陳王知道,卻不得不鑽。
他閉上眼睛,心氣陡然散了一半,疲憊地道:“令官府放糧吧。”
第180章
官府開倉放糧之後,供戰爭用的糧食就少了。
陳王家底豐厚,但這兩年裡一場接著一場的戰爭耗費了他許多糧食錢財,這次開倉放糧之後,剩下的存糧竟有些岌岌可危。
陳王立刻派船前往豫州和益州,準備從這兩地調取糧食回來。
但派出去的船隻卻有去無回,幾日後,水上巡邏的隊伍倉促地求見陳王,並帶回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主公,聞公率六十萬士卒不斷逼近揚州!還、還……”
陳王臉色喜怒不定,沉聲問道:“還有什麼?”
回話之人緊張地咽咽口水,“聞公還挾持了公子,讓、讓您主動去給他投降……”
陳王心頭火燒起,眼前有一瞬的發黑,他重重抬手拍在了扶手上。
“整軍!”
*
長江上,元裡的大軍已停在了揚州江上封鎖線之外。
數百艘揚帆大船整齊排列,大艦隊紋絲不亂,聲勢浩大,氣勢恢宏,儼然一副大戰姿態。
但這一艘艘嶄新寬大的戰船上卻有白色炊煙飄起。
元裡正帶著士卒們吃著飯。
這飯還並不是簡單粗糙的幹糧,而是一隻隻新鮮的雞鴨豬羊。鍋爐架起,熱水燒起,士卒們喜氣洋洋地抓著雞鴨豬羊,等主船一聲令下後,千夫長立刻喊道:“動手!”
揚州封鎖線內的巡邏船隊下意識以為聞軍要動手,正提心吊膽地準備躲避反擊,卻發現人家根本就沒搭理他們。
聽到命令,所有士卒歡呼一聲,隨後比賽一般動作利落的一刀給雞鴨豬羊抹了脖子,立刻就有其他士卒拿著木桶過來,接血的接血,燙毛的燙毛,清掃船板的清掃船板,各個忙得熱火朝天。
新殺的肉被分了下去,十個人為一組地看著一個鍋子,說說笑笑間催著什長放調料。
什長身上都存著十人用的調料,鹽粒白糖胡椒姜片什麼都有,什長也都放得很舍得。不舍得的什長也被嬉嬉笑笑的士卒舉手報告給了百夫長,“咱們什長不舍得放調料!”
氣得什長笑罵著一腳踹上士卒的屁股,“肉還堵不住你們的嘴。”
他們熱熱鬧鬧的忙著,沒過多久,肉香味便濃鬱了起來,順著海風一路往揚州封鎖線內飄去。
陳王的巡邏船隊都呆住了。
他們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聞公的軍隊竟然還能這麼輕松地在吃吃喝喝——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來打仗,而是在野炊!
巡邏隊不敢放松警惕,但聞著被海風帶來的肉香味,他們之中的許多人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聞軍吃的肉好香啊……香得他們都提不起精神了。
主船上,元裡和部下們也正圍著一個小鍋煮肉。
在他身邊陪著的是相鴻雲、郭茂、賈青以及水師統領顧越四個人,楊忠發、孔然、周公旦三人卻不知道去哪兒了。
眾人姿態隨意,雖不像士卒們一樣玩鬧嬉笑,但也並不緊張。
鍋裡的水越來越少,林田估摸著應當熟了,便拿著筷子碰了碰肉。
肉塊被煮得軟糯有彈性,一戳便是一個小洞。林田立即夾起一塊肥瘦相間、四四方方的肉放在碗內刷上醬料,並用菜葉細心卷好,將其連碗帶筷地送到元裡面前,“主公請用。”
元裡唇邊還帶著笑意,他抬手接過,笑道:“都動筷子吧。”
部下們也不客氣,拿起碗筷就笑呵呵地開始吃肉。
等他們這段飯吃到最後一程的時候,陳王的水師才姍姍來遲。
聞著空氣裡的肉味,看著聞軍船上的動靜,陳王的水師哪裡還猜不出對方再幹什麼。餓肚子的響聲此起彼伏,這些時日本就吃得少的水師眼神直勾勾地收不回來,口齒生津,越咽口水越餓。哪怕是一些將領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計,臉上瞬間漲紅。
這肉味勾得他們一下子分心了。
陳王走出一看,就瞧見聞軍如此悠闲愜意的姿態,眉頭不禁皺起。
若無絕對的自信和把握,元樂君的士卒又怎麼會這麼輕松?
陳王心中的警惕提高,他的目光掃過敵軍船隻,很快便察覺出了不對。
這些戰船和傳統的戰船相比並不相同。陳王見多識廣,但也沒有見過聞軍船隻的模樣。
難道這船就是元樂君的秘密武器?
陳王沉思地道:“那船,就是你們先前說的能絞壞其他船隻的鐵頭船?”
身邊有將領應了一聲,“就是因為有這些船,我等上次才會毫無防備下被元裡抓去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