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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相鴻雲便帶著王謙之在一千騎兵的護送下離開了冀州。
這時距離楚賀潮等人深入草原已經一個多月,元裡在外冷靜非常,看似胸有成竹,實則嘴上的泡都撩起了一個又一個,就盼著能早日得到些草原上的消息。
在他焦急的等待之中,四月初,一大批牛羊馬忽然被送到了邺縣。
第163章
這些牲畜數以萬計,浩浩蕩蕩,各種叫聲疊在一起,場面堪稱壯觀。邺縣的百姓們都跑過來圍觀,在後頭撿著糞便。
運送牲畜來的親兵喜氣洋洋道:“聞公,這是將軍令我們給您送來的戰利品!”
元裡心中喜悅,笑容滿面,“你們將軍贏了?”
親兵點點頭,又搖搖頭,將草原上的事情告訴了元裡。
楚賀潮帶著騎兵深入草原數百裡,擊殺了一路所能遇見的匈奴散部,殲敵已有一萬人,收獲了足足五萬頭牲畜。楚賀潮派人將這些牲畜送到了後方,分別送到了北疆、幽州、並州和冀州。
“後面還有人繼續送牲畜和匈奴俘虜回來,”親兵道,“將軍此時應該已經攻到匈奴王庭處了。”
元裡眉目舒展,雖然楚賀潮沒有回來,但這也是一個好消息。
他又細細詢問楚賀潮可有受傷、前方傷病情況如何、糧草可夠,親兵一一答了。
送完了牲畜之後,楚賀潮的親兵還要再回去。回去之前,他猶豫地道:“聞公,將軍大人令我問您要一件東西。”
元裡道:“什麼東西?”
“您的貼身衣物,”親兵黝黑的臉紅了,“將軍想要您一件貼身衣服,以解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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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裡:“……”
楚賀潮這絕對是故意在調笑他。
他面無表情片刻,忽然露出了笑,吩咐林田去拿了一個包裹遞給了親兵。
親兵連忙接住,道謝後便匆匆離去。
之後的一個月,果然如親兵所說的那樣,不斷有牛羊馬送到冀州,數目足有七八萬頭。元裡將羊馬交給了手下放牧,牛則被他分給了自願屯田的百姓。
在後方忙著春耕之時,楚賀潮已經與匈奴王庭打了起來。
呼延渾屠猝不及防,他的心神本就被草原上四方蠻族的紛爭分走了一部分,沒有料到楚賀潮竟然知曉王庭之所在,還會在初春之時便深入草原。
此時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兵力分散,馬匹虛弱。匈奴倉促組織起來的抵抗楚賀潮的兵力幾乎沒有與其一戰的力量,被楚賀潮一再擊敗。
匈奴王庭七萬人,皆被殲滅。
匈奴大將、大都尉、當戶和相國、小王均被俘虜,沒有了戰馬,這些匈奴人好像陡然被戳破了兇猛的外殼,就連他們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這樣被追著打的局面。
他們竟然……這麼弱小嗎?
中原人竟然能這麼強嗎?
匈奴人侵略中原時殘暴無人性,燒殺搶掠無所不作,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這樣的慘劇會有一天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他們被中原人打得狼狽逃竄,斷臂殘肢、慘叫咒罵,地位徹底顛倒。
匈奴人終於體會到了被他們無辜殺死的中原人的恐懼。
馬匹餓得跑不動路,哪怕是逃也逃不過楚賀潮的軍隊。
渾身沾血的楚賀潮揮了揮大刀,刀上的血水順著鐵面流下,滴滴答答落在青草上。他平靜的目光掃過一地的屍體、殘破的營帳,最後看向逃跑的匈奴人,“吩咐下去,包圍起匈奴人的後方,追擊戰可不好打。”
袁叢雲立即應是。
楚賀潮扯唇笑了,手指抹掉臉上的血,“讓兄弟們報一報先前的仇吧。”
鮮血染紅了草皮,混入春雨匯聚的河流之中。
呼延渾屠在親兵保護下突圍出了包圍圈,逃出王庭後便立即向左右賢王部發出了派兵支援的命令。
在逃跑的馬匹上,他怒斥道:“為什麼楚賀潮到了王庭還沒有人告訴我他的行蹤!”
部下驚慌失措,像每一個被匈奴侵犯時逃跑的中原人一樣恐懼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楚賀潮!一定是楚賀潮殺了一路遇到的所有匈奴人,才沒有活著的匈奴人前來稟報消息!”
但這個可能性隻會讓匈奴人更加膽寒。
此時在他們的眼裡,楚賀潮無疑跟煞神一般可怖。
後方的軍隊還在緊追不放,大聲嘲笑著匈奴單於,“快來看啊,匈奴單於也有被中原人殺得抱頭逃竄的這一天嗎?”
呼延渾屠隻當沒有聽見,帶領著部下往右賢王部逃。
左賢王雖也是他的兒子,但有個擔任右將軍的外祖父。他從來不會小看自己的兄弟和兒女們,從父親呼延烏珠的身上,他也學到了絕不能對兄弟子女抱有希望。
如今王庭被破在即,他如果去找左賢王,也有被野心勃勃的兒子殺死奪取單於之位的可能性。但擔任右賢王的長子老實愚笨,右賢王部的兵力可由他掌控。
但呼延渾屠沒有想到,等他到達右賢王部時,竟然發現右賢王部也受到了襲擊。
襲擊他們的還是早已跟匈奴暗中聯手的烏丸人!
“可恨的烏丸人!”呼延渾屠大怒,他的雙目翻滾著駭人的怒火和冷靜,“他們竟然背叛了我……”
從去年到現在,一件件事都脫離了呼延渾屠的掌控。
明明是他佔據了優勢,但忽然之間臣服於他的四方蠻族卻有了紛爭,在他處理四方蠻族之時,烏丸人卻又背叛了他。
部下著急問道:“單於,我們該怎麼辦?”
呼延渾屠拋下腦中殘酷的想法,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還能怎麼辦?逃,往北方逃。”
但逃之前,他也要帶走右賢王部落的兵力和牲畜。
呼延渾屠沉思片刻,道:“你派人去找烏丸人的首領,就說我呼延渾屠求他一見。”
身為殘暴的、強悍的匈奴單於,徵服整個草原四方蠻族的王,呼延渾屠知道,尊嚴和臉面都可以拋棄。
隻要活著,他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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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延見到了呼延渾屠派來找他的人,得知呼延渾屠想見他一面後,璞延猶豫許久還是來了。
當然,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隨身帶著親兵,又讓三千士卒埋伏在身後,準備一舉捉拿呼延渾屠討好楚賀潮。
但讓璞延沒有想到的是,一見到他,呼延渾屠便極其謙卑地請求璞延饒他一命。
想當初,匈奴人擊破了東胡,令東胡部眾分散,其中一支便成了烏丸人。烏丸人還在草原上活動時,匈奴單於每年都要向烏丸徵收牲畜、毛皮,要是不交就要把他們的妻子女兒搶走為奴婢。
烏丸人重視妻子,此舉引起他們的不滿,多次和匈奴發生衝突。他們兩個部族之間的仇恨早已而來,隻是在利益之下暫時聯手而已。
看到呼延渾屠這麼伏低做小,璞延不由得意自滿非常,他也願意多跟呼延渾屠說兩句話了,“不是我不想放過你,呼延渾屠。但你要知道,我們烏丸人上一任的首領骨力赤就是因為不聽楚賀潮的話才會被他給殺了。”
骨力赤死了?
呼延渾屠恍然大悟,他更加卑微地道,“璞延大人如果願意放過我,我願將右賢王部庫中的金銀財寶、皮革帳篷都送給大人。”
璞延哈哈大笑,“隻要我能抓了你,再拿下右賢王部,我照樣能有這些東西。”
眼見他目露兇光,呼延渾屠冷不丁說道:“如果匈奴當真被徹底殲滅,你以為烏丸人就能安享太平了嗎?”
璞延不善地看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你們烏丸人遷入長城內久了,已經不把自己當做蠻族了,”呼延渾屠平靜地道,“骨力赤還有幾分戒心,可你已經被中原人馴化了。”
璞延大怒,拔刀就要砍他,“你——!”
呼延渾屠大聲喝道:“璞延,你聽我說完!”
在璞延被他呵斥所停手的一瞬間,呼延渾屠立刻道:“烏丸人即便在長城內待得再久,也是東胡人,與我們一樣都被看作是草原上的蠻族。你以為楚賀潮殺了我們之後,還會留你們在幽州內活著嗎?”
璞延皺起眉,緩緩放下了刀,“你這話是想要挑撥我們?”
“我隻是告訴你,如果匈奴人死了,下一個就要輪到你們烏丸人了,”呼延渾屠雙目一閃,低聲道,“中原有一個成語叫唇亡齒寒。羊吃完了草也要被放牧人宰了賣人,天底下沒有了違禁之人,自然就要衙門無用。你們烏丸人被北周收為臣子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來討伐我們匈奴,你忘了嗎?如果我們匈奴死了,你覺得北周、覺得楚賀潮還會放過你嗎?”
璞延一瞬間冷汗浮起,全身一個激靈。
他知道,呼延渾屠說的是對的。
隻有外界還有匈奴這個威脅,他們烏丸人才能在北周內吃香的喝辣的。
呼延渾屠看出了璞延的動搖,他後退一步,竟然跪在了地上,聲淚泣下地磕頭請璞延饒他一命,“隻要你放我一馬,讓我帶走右賢王部的兵力和一部分的牲畜,我就會逃往漠北狼居胥山,在漠北建立新的匈奴王庭,而你璞延就是我們匈奴人的救命恩人。我呼延渾屠發誓,一旦緩過來有了餘力,便為你所用,任憑你吩咐。”
呼延渾屠身後的部下們雙眼充血,也一同恥辱地跪了下來。
璞延原地站了片刻,腳步終究移開,給呼延渾屠讓開了一條路,“我給你一晚的時間,帶著你的兵馬和你能帶的所有東西離開。但其他的匈奴人你要給我留下,我得給楚賀潮一個交代。等楚賀潮追來之後,我會做做樣子追殺你們,能不能逃走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呼延渾屠額頭貼在青草上,露出一個無人看見的細微的冷笑,“多謝璞延大人。”
當天晚上,璞延糊弄住了達旦的兒子,偷偷讓呼延渾屠進了右賢王部。
楚賀潮在身後窮追不舍,呼延渾屠不敢多待。他用最快的速度整合了右賢王的兵力,將牲畜綁起帶走。但即使如此,次日天還未亮,楚賀潮就趕來了。
呼延渾屠當即放棄剩下的東西,下令道:“走!”
他的兒子右賢王在親兵的保護下上了馬,心驚膽戰地跟著呼延渾屠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