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李立竟然讓手無寸鐵的百姓上了戰場,借此充當人盾。
元裡氣得雙手微抖。
他知道亂世戰場上會有這樣的事,但親眼看到後,他還是感到又荒唐又憤怒,還有一股深深的無力。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亂世就是這樣。
平民百姓的死活沒有人在意,高高在上的統治者不會看腳底下的螞蟻一眼。百姓死就死了,死了一萬兩萬,十萬百萬也不重要,隻要不死完,人總會慢慢變多。
沒有人去想百姓們願不願意,害不害怕,甚至一件皮甲、一個大刀的價值,都比兩三個百姓還要重要。
剝削,掠奪,無視。
稅收、徭役、戰爭、飢餓、痛苦……這是風雨飄搖的朝代中,一個百姓從出生便會經歷的事情。
他們處於社會的底層,連活下去都艱難,哪裡會想什麼反抗。像這些戰死在沙場上被當做肉盾的農夫,他們可能直到死亡也沒有吃一頓飽飯,沒有嘗過不苦的鹽是什麼味道,沒有感受到冬天不被寒冷侵襲的滋味。
這就是亂世,不給底層百姓們留一點活路的亂世。
呂鶴從旁邊走過,隨意瞥了一眼,毫不在乎地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去。含糊的話順著風吹到了元裡耳朵裡,“李立可真夠摳的……”
元裡覺得可笑,他也真的笑出聲了。
沒有人覺得這是不對的,甚至沒有人會為此感到憤怒。他們甚至覺得會因為這些百姓的死而憤怒的人隻是惺惺作態,是想要虛名而已,真情實感的才是個怪胎。
這是戰場,死人不是尋常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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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死的是沒有皮甲也沒有武器的普通農民啊。那又有何不一樣?
元裡什麼都沒說,他平靜地站起身,平靜地看了看堆積如山的屍體。
楚賀潮的神色也不怎麼好,嘴角冷冷掀起,譏諷道:“讓農夫來上戰場,怪不得洛陽能缺了糧。”
種地的人都死了,土地能不荒廢嗎?
楚賀潮看不起李立這樣的人,也看不起這樣的事。但他見多了,也習慣了,心中甚至沒了波動。他收回視線,抬手快速地摟了下元裡的肩膀,手捏了捏元裡肩頭,壓低聲音道:“別難受。”
元裡搖了搖頭,“回去吧。”
戰場上屍橫遍野,血腥味濃鬱到令人作嘔。
一回到營帳,就看到元單和鄭榮臉色煞白地趴在角落裡大嘔特嘔。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兩人沒受住刺激,反胃之餘雙腿都有些發軟。
相比起他們,元裡卻很平靜。先前的激動興奮在看到平民百姓無辜慘死的屍首後消失不見,元裡甚至覺得自己的大腦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為冷靜,清楚地明白著:戰爭並不是值得激動興奮的事情。
楊忠發過來一看就笑了,指著元單二人嘲笑道:“這兩人今晚怕是要魘著了。”
元裡嘆了口氣,“你們要是堅持不住,那就先下去休息。”
元單和鄭榮搖了搖頭,堅持要和他們一起商量戰略對策。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見見世面,兩個人都不想浪費這種機會。
眾人洗去身上的血跡之後,便湊在了軍營中商議接下來該如何辦。打仗這事元裡並不專業,他靜靜地聽著眾人交談,也在心中慢慢學習。
最後,楚賀潮拍板決定,要乘勝追擊。
隻要往西再破虎牢關,他們就可以一舉打進洛陽了。
大軍沒有延誤好時機,很快便攻營拔寨,往虎牢關進發。哨騎東南西北四散開來,打探敵方動靜。
在虎牢關前,楚賀潮三番兩次遇上了嚴諱所派遣的前鋒兵隊。
這些前鋒騎兵顯然有所防備,和楚賀潮打起了野戰。左右騷擾,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數次下來讓楚賀潮的哨騎們精神疲憊,士兵們也數次提起心神,行軍也遲緩了許多。
楚賀潮當機立斷換了哨騎,又原地扎營,安撫士兵們逐日浮躁的心。
當天晚上,楚賀潮身披盔甲,手拄大刀,坐在營帳椅子上閉目養神。
元裡半夜醒來,醒了醒神,聲音帶著困頓,“嚴諱還沒派人來嗎?”
“沒有,”楚賀潮睜開眼,眼裡也有些疲憊,他低頭揉揉眉心,“樂君,過來讓我親一口醒醒神。”
元裡走到他身邊坐下。楚賀潮捏著他的下巴親了一口,覺得這人就像是他的神丹妙藥似的,碰上一下就精神百倍。想到這,他忍不住咬了元裡一下。
元裡皺起眉,最後一點兒困意也沒了,“你別咬我。”
楚賀潮應了一聲,伸手摸著他的臉頰,手指粗糙,摸得格外認真。他沒戴那雙醜陋的牛皮手套,比手套更醜陋的雙手碰在元裡這張清風俊朗的面孔上,更襯得這雙手有多麼難看。
營帳中沒有點燭火,隻有蒼白的月光透入,模模糊糊。元裡抬手蓋住了他的手,聲音輕輕地:“累嗎?”
“還好,”楚賀潮也低著聲音,“摸摸你就不累了。”
元裡無聲笑了一下,楚賀潮的拇指摸到了他嘴角翹起來的弧度,也不由勾唇,“睡好了嗎?”
“沒睡好,”元裡誠實地道,“心裡總惦記著嚴諱會不會派人來突襲。”
楚賀潮慢慢揉著他的唇肉,時不時重一下,又克制地變輕,淡淡地道:“他會的。這種招數明顯得很,先同我不斷周旋,試探我的虛實,再消耗我的精力。如果我當真扎營停了下來,就代表我中了他的計謀,證明了他讓我感到棘手,我的士兵也開始心浮氣躁了。”
說著,楚賀潮輕笑一聲,那笑意在黑暗之中顯得陰森而刺骨,帶著嘲弄冷意,“這就是嚴諱會用的手段。所以一旦看到我安營扎寨,他就會派遣士卒前來燒我糧草,暗中偷襲,讓我陷入兩難之地,前無法前,退無法退,一旦成功,便是他率領大軍攻襲我之時。”
元裡蹭了蹭楚賀潮的手,笑著道:“但你已經看透了。”
男人的臉部輪廓模糊,大掌從元裡的臉側移到腦後,按著元裡過來親了一口,啞聲,“沒錯。”
昏暗之中,兩個人無聲地親吻著,隻有吞咽聲響起,也在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著偷襲之人的到來——
約莫兩刻鍾後,帳外忽然嘈雜起來,火把匆忙閃過,有人在帳外喊道:“將軍,敵方來襲!”
元裡雙眼一亮,用力推了推楚賀潮。
楚賀潮卻不急不慢地在他嘴裡最後掃了一圈才緩緩退了出來,他擦了擦元裡的唇,幹脆利落地抓著大刀便站起身,大步往帳外走去,雙目灼灼,“抓住他們!”
*
嚴諱一夜沒睡。
他正在等著前鋒騎兵們的消息。
萬梁與他的另外一個部下也同樣沒睡,在營帳中一起焦急等待。
嚴諱年齡大了,精神勁頭沒有年輕時候的好。凌晨時忍不住打起了鼾,又忽地被驚醒,“何時了?”
萬梁疲憊地道:“將軍,已經寅時了。”
那就快天亮了啊,嚴諱眉頭皺緊,“人還沒回來嗎?”
萬梁搖頭,“沒有。”
嚴諱的心不斷往下沉,他眼皮跳了跳,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當即起身走了出去。
部下跟著他往外走去,沒走幾步,就見哨兵匆匆忙忙而來,臉上還帶著驚嚇,“報!外、外頭……”
嚴諱不等他說完,便快步往軍營外圍走去。還未走近,便遠遠看到了一群士兵圍成了一團,各個臉色驚懼,仿佛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一般。
萬梁怒喝一聲,讓士兵們散開。嚴諱面色嚴肅,順著士兵們讓開的道路走過去,瞳孔便是一震。
在軍營不遠處,有一排排細長的木棍被狠狠插進了土中,木棍上頭掛著一個個血淋淋的人頭。
鮮血順著木棍流淌而下,這些人頭眼熟至極,赫然正是嚴諱廢了許多精力錢財培養起來的前鋒騎兵!
嚴諱雙手一抖,憤怒和後怕一起襲上了心頭。
他的這些騎兵竟然全被殺了!
而這人頭又是何時掛在那處的!
冷汗不知不覺起了一身,忽然,軍營外有哨騎急促地駕馬而來,還沒到,就對著嚴諱大聲喊道:“將軍!敵方大軍來襲!”
“敵方大軍來襲!!!”
嚴諱心中一顫,轉身怒吼,“快整頓軍隊!”
*
兩方大軍又一次對上了。
隻是一方氣勢洶洶,另外一方卻有些惶恐,嚴諱的士兵都被早上那些血肉模糊的頭顱給嚇得不輕。
楚賀潮仿佛料到他們在想什麼,還專門令人揮舞起了旌旗,敲起了戰鼓。“轟隆隆”的急促聲響猶如雷鳴,一下下錘在敵方士兵的心中,令己方士氣大漲,敵方士氣頹靡。
嚴諱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好,他必須要盡快打斷楚賀潮造起的聲勢,便立刻喝道:“弓箭手,放箭!”
訓練有序的弓箭手立刻往前一步,在盾兵和農民肉盾的保護下往對面射箭攻擊。
但幾番攻擊之後,就有千戶前來稟報,“報!敵方在我等射程之外!”
射程之外?
嚴諱眉頭皺得死緊,楚賀潮在他們的射程之外,就意味著他們也在幽州兵的射程之外。楚賀潮這是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