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糧肉食,新衣酒水,該有的全都有了。
給洛陽的楚王夫婦,汝陽自家爹娘以及歐陽廷送去的年禮早在幾個月前便送出去了。
想了一遍,沒有什麼地方出錯,元裡放下了心。
楚賀潮一錘定音,“那就讓何琅明後兩日回來,讓他同鄔愷同一日把人接走。”
元裡道:“好。”
“那另一個呢?”楚賀潮冷不丁地問,“繼續讓你養著?”
元裡道:“她姐姐倒是想將她帶走,但她覺得待在王府挺好,希望能繼續待在這裡,以後也想要回報我為我做事。”
“為你做事?”楚賀潮舌尖品味著這四個字,扯唇笑了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說完這件事,楚賀潮又不說話了。他今日如此沉默,元裡還有些不習慣,“將軍,你今日的話可真少。”
楚賀潮又淡淡應了一聲。
不止話少,楚賀潮好像都沒看元裡幾眼。
元裡狐疑地看了楚賀潮好幾眼,楚賀潮懶聲道:“別看我,看我手裡的家伙。”
元裡低頭一看,楚賀潮手裡的齒輪越來越清晰,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湊得越來越近,想要近距離看看齒輪。沒在意之下,他的發絲打在了楚賀潮的臉上,楚賀潮手一抖,差點削壞了齒輪。關鍵時刻他及時把匕首拿遠,這才沒把手裡的玩意給弄壞。
楚賀潮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額頭突突地蹦著,對元裡的一舉一動敏感到了極點,低聲,“你離我遠點!”
元裡茫然地轉頭看著他,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肩頭,“我身上很難聞嗎?”
元裡的氣息飄在楚賀潮鼻端,全是香皂和木頭的味道。沒什麼特別,但卻讓楚賀潮心裡發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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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扭著元裡的頭轉向了一邊,低頭繼續看著齒輪,不怎麼耐煩地道:“你擋著我了。”
元裡乖乖地:“哦。”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倒是沒怎麼說話。元裡也在搞立式風車其他的部分。楚賀潮在心裡松了口氣,但餘光卻忍不住地朝元裡的身上看了好幾眼。
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之後,又面無表情地快速收回了視線。
第58章
有了楚賀潮的幫助,立式風車的進展有了質的突破。
等他弄完齒輪後,元裡將信將疑地檢查了下平齒輪和豎齒輪是否能啮合,驚訝地發現兩個齒輪當真成功地啮合在了一起,而且是高度的契合。難了他一兩天的難題,就這麼被解決了。
元裡驚奇地抬頭看著楚賀潮,隱隱有些佩服,“將軍,你怎麼連這個都會。”
楚賀潮拍掉手上的木屑,語氣淡淡,“年齡大了,什麼都會一些。”
“也是,”元裡贊同地點了點頭,“我爹也就比你大個十來歲。”
楚賀潮:“……”
元裡噗嗤一笑,捧著兩個齒輪走到了立式風車的旁邊,將這兩個東西小心安上去。過程中,他突然手心一痛,皺眉一看,原來是被木頭上沒磨平的木刺拉出了一道皮。
元裡沒在意地甩甩手,打算繼續做下去,但男人卻走到了他身邊,從他手中強硬地奪走了東西,拽著他的領子把他從立式風車前扯開,沉聲道:“一邊去。”
元裡被推開,再一看,楚賀潮已經蹲下身佔據了他的位置。強壯的脊背彎著,大腿衣衫繃緊,開始鼓弄起立式風車。
他手掌一寸寸地摸過木頭,粗糙的手上皮很厚,遇到尖刺就給拔掉。語氣粗魯,但動作卻很小心仔細。
元裡知道他是在給自己幫忙,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暖意,他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注意到了楚賀潮發幹的唇,便道:“我去拿壺水去。”
元裡走後不久,郭林就匆忙趕了過來,看到楚賀潮時還有些驚訝,恭恭敬敬行禮,“將軍,您可知主公去向?”
“待會就回來了,”楚賀潮餘光瞥了他一眼,“你有什麼事找他?”
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郭林便老實說了出來,“本家有兩位長輩趕到了蓟縣,剛剛前去楚王府拜訪,小人前來通報主公。”
“長輩?”楚賀潮問,“什麼長輩。”
郭林道:“是族長之孫元樓、元單兩位堂叔。”
楚賀潮沒聽過這兩個人的名號,但這也是正常的。不論楚賀潮是不是傳統的士人,他的出身永遠是高層階級,是士人中最為優秀的一類。像元家這樣小門小戶,如果不是因為機緣巧合,一輩子也進不到楚賀潮的眼裡。
他並不關心這兩個人,讓郭林在一旁等著元裡回來後,便將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立式風車上。
這個縮小的立式風車還沒有他高大,剛剛到他的胸膛。楚賀潮將木頭按著凹凸拼湊起來,突然問道:“你跟在元裡身邊多久了?”
郭林道:“等翻過年,我便在主公身邊待了十一年了。”
楚賀潮又把一個尖刺弄掉,隨口問道:“楚明豐和元裡是怎麼認識的?”
郭林道:“是在王府裡認識的。”
“見過幾面?”楚賀潮又問。
郭林這次回答得慎重了些,“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
楚賀潮笑了,“別緊張,闲聊而已。我隻是好奇楚明豐和元裡怎麼來得情投意合。”
郭林面上賠笑,心裡轉了又轉。元裡確實在他們面前贊嘆過楚明豐的才能和性格,可惜過楚明豐的英年早逝,郭林便道:“主公很欣賞小閣老,和小閣老每次交談時都恨不得促膝長談。小閣老病重時,主公日日前去探望小閣老,那時曾一度悲傷得食不下咽。”
楚賀潮笑容淡了淡,“人死了之後,你們主公還念著嗎?”
在楚賀潮面前,郭林當然不能說元裡沒念著楚明豐,他嘆了口氣,摸了摸眼角,“主公常常會想起小閣老,每次想起時都心痛難忍,雙眼泛紅。也時常會和小人們說,要是小閣老還活著那便好了。”
楚賀潮手臂一抖,直接被木頭尖刺給刺破了手指,血珠子頓時湧了出來,滴到了風帆上。
他有點出神,沒注意到這點痛。
“小閣老風流倜儻,卓異不凡,也難怪主公一直念念不忘……”郭林突然驚愕地道,“將軍,您手指流血了。”
楚賀潮低頭一看,放下風車,接過郭林遞過來的手帕捂著傷口,過了一會兒,道:“人死不能復生。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就好好的活著,他再怎麼想楚明豐,楚明豐也活不過來,他要是真想讓楚明豐放心,就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郭林連連點頭,“您說得是。”
楚賀潮低頭看著帕子上逐漸透過來的血,“你平日裡記得多勸勸他,他還年輕,沒必要一輩子都給楚明豐守寡。”
郭林遲疑地點點頭,“小人記住了。”
這話任何一個人說起來都不奇怪,但楚賀潮可是楚明豐的親弟弟,身為楚明豐的家人說起這種話,感覺可真夠奇怪的。
氣氛沉默了下去,隻有冷風將木屑吹得簌簌的聲響。
過了片刻,元裡提了一壺水回來,郭林遠遠見著他就飛奔了上去,將本家來人的消息跟元裡說了一遍。
元裡又驚又喜,“這都快過年了,怎麼這會來了?大冬天還趕這麼遠的路,家中怎麼放下的心?你快回去,把他們兩人帶到這裡來。”
郭林匆匆而去,元裡樂呵呵地把水放在了楚賀潮面前,“將軍,我本家來了兄弟,你待會兒可要見一見?”
楚賀潮背著身沒看他,“來的不是你堂叔嗎,怎麼又變成你兄弟了。”
元裡笑容歡喜,嘴角高高揚起,眉角眼梢全是即將見到親戚的激動,少年郎勃勃的生機在冬日裡也好像綻開了春意,“雖說是堂叔,但我們年紀相仿,私下都是以兄弟相處。”
說完,他又問:“將軍,若是你想要見一見他們,咱們晚上可以一起用飯。”
楚賀潮回過頭,莫名笑了一聲,“我又不是你的丈夫,為何要與你一同見本家親戚。”
元裡被這一句話給整懵了,“啊?”
楚賀潮嘴角拉直,他端起水,沒看到水杯,心煩地幹脆接過壺嘴喝了一口,茶水順著他的唇角留下,在喉結上性感起伏,“不去。”
他去了,元裡和他兩個本家親戚都不會自在。
元裡突然有些特意地嘆了口氣,眉眼藏了些看好戲的狡黠,“好吧,那我先去換身衣服了。將軍,你也別做風車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吧。”
等他走了後,楚賀潮站了一會兒,卻又拿過立式風車,低頭忙了起來。
*
蓟縣。
元樓和元單兩個人心懷忐忑地跟著僕人往莊園趕去。
一路走來,他們經歷了諸多艱難險阻,這才能有驚無險地到了幽州。
兄弟倆凍得臉上都有了高原紅,皮膚皲裂著,看起來不比農田種地的漢子好上多少。他們身後的部曲也是如此,各個臉上颧骨通紅,神情疲憊,都風塵僕僕。
因為越往北走越冷,他們又對幽州的氣候沒有經驗,走到最後,一行人簡直是把所有行囊裡能穿在身上的東西都穿在了身上,看起來就像是一隊逃難的隊伍。
元單愛美,這會兒都不忍心看自己的樣子,他打著蔫兒,跟他哥道:“咱們這個樣子去找元裡,元裡會不會以為咱們是乞丐啊。”
元樓一向沉穩,“莫要胡說。”
“不是胡說,”元單崩潰地抓著頭,“哥,我都覺得自己身上有虱子在爬。”
元樓不著痕跡地離他遠了遠。
元單沒發現,又嘆了口氣,“哥,你說我們冒然來投靠元裡,元裡會高興嗎?”
元樓知道他話之所以多,也是因為心中憂慮。元樓同樣有此番憂慮,除了憂慮,還有點不好意思。
他們身為元裡的堂叔,卻千裡迢迢地前來投奔堂侄,這讓元樓實屬有些難為情。
兄弟倆都想了很多,說話便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一年多沒跟元裡見面了,元裡拜了名揚天下的大儒歐陽廷為師,又立了軍功讓元頌成了關內侯。進入幽州之後,他們發現元裡的名聲在這裡也傳得很廣,很得百姓信服,不止如此,他們還得知了元裡暫掌了幽州刺史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