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芳臉色一變,腿軟跪地,忐忑地磕頭道:“還請公子勿怪,都是小人的罪過!”
元裡看著他臉上不安焦慮的神色,與兩個虞氏美人被嚇得煞白的臉。無奈地笑了笑,溫聲安撫了虞芳好一會兒,虞芳才戰戰兢兢地站起了身。
相比於美人,最讓元裡意外的還是張家送來的二十匹戰馬,這可謂是意外之喜。元裡對張密贊不絕口,言語間都不由親熱了幾分。等到他們將生意談定下來之後,黃昏已然灑下。
元裡同意將香皂販賣給他們,但也有要求,販賣香皂的利潤需要和他六四分成。元裡佔六,他們佔四,這個分成並不公允,但對這三家來說已經絕對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除了分成,元裡還要求將販賣香皂所得來的銀錢換成其他的東西,將其中四成換成可以長期存放的糧食、藥材、布匹,三成換成牛羊豬雞等畜生,最後三成再換成金銀給他。
這三人隻以為他是單純地為北疆十三萬大軍著想,沒有多想,便感恩戴德地答應了下來。
劉家和虞家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但張密卻被元裡留下,和元裡一起用了晚飯。
飯桌上,郭林猶豫地走過來,跟元裡稟報道:“主公,虞芳走時將那兩個虞氏美人留了下來,隻說給您或者給將軍當做洗腳婢就好,若是您不要,那便送給將軍,當做冒犯您的賠罪。”
元裡笑意淡了淡,“把她們送回去吧。”
“她們不肯走,”郭林為難地道,“她們哭哭啼啼的,說是回去也不會好過,請您收留下她們為妾室,她們願意為您做牛做馬。”
元裡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罷了,那就送到將軍院落中安置吧,”元裡道,“隨你們安排。”
楚賀潮身邊也沒有照顧的人,楚賀潮這人又不像是會對房中人動粗手的人,人又長得英俊高大,想必也能給她們一個安定的生活,不會讓這兩個美人為難。
元裡哪怕來到北周十八年,也沒習慣互送美人這事。美人恩他無福消受,但也不應該替楚賀潮也給一並拒絕了。
說完後,元裡不再去想這些,專心和張密說著話。
張密心情忐忑,卻又知道這很有可能代表著一個機遇。他老老實實地和元裡吃了飯,實則緊張得味同嚼蠟,沒嘗出來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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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後,僕人上前收了桌上的東西。元裡請張密同他在院中散散步,消消食。
中途走到湖畔時,元裡闲聊似的道:“子博,你的馬匹是從烏丸部落牽線買來的吧?”
子博是張密的字。張密謹慎地點點頭,“這些馬匹正是從遼西郡、遼東郡的烏丸部落買來的。”
烏丸部落原本和鮮卑同屬於東胡部落之一,後被楚賀潮襲敗後歸於北周,南遷進入幽州之內,聽命於北周統治抵御匈奴。烏丸部落分布在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五個郡中,屬於幽州內遷胡人中最大的一股勢力。
元裡直接地道:“我想要從你手上買馬,你有沒有辦法?”
張密為難道:“這……公子,不是我不願意,我與烏丸部落的首領關系算是不錯,但得到的馬匹數量也並不多。我也隻有用鹽和布匹茶葉等物才能和他們換一些馬匹,但烏丸人粗鄙野蠻,香皂此等精細之物並不會受其歡迎。”
元裡笑了,“我知曉烏丸人不會喜歡香皂。但你別急,我有能讓他們喜歡的東西。”
張密疑惑地道:“公子,這東西是?”
“子博莫急,”元裡朗聲,“這一個月,你手中的馬匹盡可能地留下給我,再好好地從烏丸人那裡獲得更多的買賣馬匹的渠道。一個月後,我必定給你一個比香皂還要更好的東西。”
張密深呼吸一口氣,最後咬咬牙道:“此事小人一人不敢做決定,還請公子給我些時日,容我回本家商議商議。”
幽州張氏是個大商戶,家中卻並沒有做官的人,身後也並沒有倚靠什麼權勢。因為他們明白,幽州終究還是楚王的幽州,若是倚靠幽州內其餘的豪強世家、郡守官吏,他們早晚會被楚王清算。
在幽州無主的這些年,張氏過得戰戰兢兢,被各層有權有勢的人家盤削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好不容易等來了楚賀潮與元裡回歸幽州,張氏立刻便找上門來了,不單單是為了香皂,更是為了尋求一個背景倚靠。
元裡說的這些話,張密萬分重視。他甚至來不及和元裡逛完楚王府,便匆匆請辭告退準備回本家。
元裡將他送出府外,含笑看著他走遠。正想要轉身回府的時候,忽然聽見遠處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他抬頭看去,就看到一隊人風塵僕僕面色疲憊地駕馬而來。
領頭的人格外年輕,滿臉的黑灰,見到他之後眼睛一亮,喊道:“元裡——!”
元裡猛地愣在了原地,愕然,“詹少寧?!”
第29章
說真的,如果不是詹少寧叫了他一聲,元裡真沒認出這是詹少寧。
這一群人皆是灰頭土臉的模樣,胯下戰馬已然布滿髒灰和泥點,人人臉上疲憊不堪,便連詹少寧也足足瘦了一大圈。
元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麼會在幽州看到詹少寧?
詹少寧一路奔襲至楚王府門前,馬還沒停穩他便已經從馬上滑了下來。他心中激蕩無比,見到同窗好友的激動幾乎讓他快要落淚。但剛剛往前走了一步,詹少寧就停住了腳步,變得不安起來。
元裡身上錦衣華服,而他則落魄地像個乞丐,這讓詹少寧有些不敢再往前。
他並不知道元裡會怎麼對待自己。
“元裡……”詹少寧神色惴惴,手裡緊緊握著韁繩,似乎是打算隨時上馬逃走。他蓬頭垢面,胡茬長了許多,衣衫有許多破口。看著元裡的眼神含著懇求期盼和警惕防備。
身後的謀士肖策緊緊盯著元裡的一舉一動,手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腰間的大刀。
看著這樣如驚弓之鳥一般的詹少寧,元裡心中就是一酸。他帶起笑,飛快走到詹少寧的面前張開手,與他抱了個滿懷,“少寧,好久不見,我已為你擔驚受怕許久了!”
詹少寧的身上很難聞,在炙熱的天氣中幾乎令人作嘔。但元裡沒有絲毫嫌棄,他將詹少寧抱得結結實實,手重重在詹少寧背部拍了幾下。
詹少寧被打得咳嗽了幾聲,心卻一下子安定了下來。他吸了吸鼻子,一路以來的委屈困苦幾乎一瞬間衝紅了眼睛,“元裡……我、我想來投奔你。你可願意收留我?”
“這還用說?”元裡放開詹少寧,明亮的雙眼盛著笑意,分毫沒有排斥和冷落,仍是以往那般親密地拉著他往府中走去,“來人,將少寧兄的這些部曲好好安置,馬匹也喂上好料,大家伙好好修整一番,在我這裡不用拘謹!”
說著,他笑著回頭看向詹少寧,促狹地眨眨眼,調侃道:“少寧,為了從我這裡得到你想要的沙盤,你可真是歷經千辛萬苦也要千裡奔襲追到我面前啊。”
詹少寧喉中堵塞,心知元裡是為了全他的臉面。一路走來,這樣的善意幾乎無幾。更是因為稀少,讓詹少寧此刻差點繃不住情緒。他緩了一會兒,才啞聲回道:“那可不是?為了你的這個沙盤,哪怕你跑到塞外鮮卑,我也追定你了!”
元裡大笑,兩個少年郎並肩快步走遠了。
身後,早已站在府門旁看了許久的劉驥辛笑眯眯地邁步走到肖策身邊,“立謀,我們也是許久沒見了。”
肖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劉驥辛,他稍感意外,對劉驥辛拱了拱手,“長越,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原來你離開主公身邊,是為了跟隨新主前來幽州啊。”
劉驥辛哈哈笑了兩聲,“我追隨我主時,我主還沒來幽州。能與你在幽州相會,也實屬是意外之緣了。”
肖策心中驚訝,劉驥辛竟然認主了嗎?
詹啟波在時,劉驥辛雖然跟在詹啟波身邊,但肖策也看出了劉驥辛並未真正將詹啟波認作賢主,他看不透劉驥辛此人,鑑於劉驥辛已有過一次背主之嫌,肖策時常勸告詹啟波勿要太過信任劉驥辛。
詹啟波聽從了他的話,對劉驥辛隻以禮相待,親密不足。之後果然不出肖策所料,劉驥辛再一次離開了詹啟波,前往尋找了下一個賢主。
隻是肖策沒有想到,詹少寧口中的好友元裡竟然就是劉驥辛認定的賢主。
那個還不到立冠的少年郎,究竟有什麼能力能讓劉驥辛定下來心?
“確實是意外之緣,”肖策心中沉思,他試探著道,“不過長越當初離開主公,是否已然料到如今的局面?”
劉驥辛頓時吃驚地道:“立謀此話何意?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小小謀士,何德何能可以猜到如此事情!”
他臉上的驚訝不似作偽,又哀痛地嘆了口氣,痛惜道:“誰能料到白米眾突起?誰又能想到天子竟會如此不留情?我聽聞此事時也是震驚不已,夜不能寐,一想起詹府遇難之事便心痛不已……還好詹大人雖罹難,少寧公子卻還好好的活著。有你陪在少寧公子的身邊,少寧公子也能有所依靠。立謀,這已是不幸中的幸事了。我主仁善,你與少寧公子就安心待在這休養生息吧。”
肖策靜靜聽完,沒感覺到什麼不對,便頷首道:“那便多謝長越兄和元公子了。”
*
元裡令人給詹少寧備了水和衣物,詹少寧好好地沐浴了一番,又刮掉了胡茬,煥然新生地從浴房走出,元裡已然備好飯菜等著他。
詹少寧顧不上說話,連吞了三碗飯後才放下了碗筷打了個飽嗝,跟元裡訴苦道:“我好久沒這麼舒坦地吃過一次飯菜了。”
元裡安慰了他幾句,詢問他一路上的事。
原來詹少寧帶著舊部叛逃離京之後便一路往幽州趕來投奔元裡,隻是一路白米眾肆虐,詹少寧一行人勢單力薄,又攜帶著眾多馬匹,屢次被白米眾和土匪盯上。他們一路躲躲藏藏,遇到了諸多磨難,趕到幽州時,舊部兩百人也隻剩下不到五十人。
詹少寧說起這些,臉上全是麻木,“我如今是朝廷逃犯,每行至一處地方都不敢多留,以免當地官吏發現我們。元裡,我實在是走投無路,隻能來投奔你了。”
元裡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無聲安慰著他。
詹少寧勉強朝元裡笑了笑,“不說我了。你怎麼樣?當初聽聞你被楚賀潮那個煞神擄到幽州之後,我可被嚇了一跳。他可有對你做什麼?你有沒有被他欺負?”
元裡表情微妙地變了變。
欺負?那好像是他冷落楚賀潮冷落得多一點。
他搖了搖頭,將來到幽州發生的事情簡單地和詹少寧說了說。
聽到翼州虞家送了兩個美人給元裡之後,詹少寧笑著道:“這也合乎情理。小閣老已死五個月了,你和楚將軍服喪期早已過了百日。當初你和小閣老才成親幾日啊?他們自然認為你與小閣老並不相熟。況且你又這麼年輕,正是少年慕艾、血氣方剛的年紀,咱們這些人家互送美人可不就是一件正常事?即便不喜歡也會收下,大不了放在後院養著,府中多幾口飯而已。翼州虞氏美人可算是小有名氣,他怎麼想也沒想到你竟然會直接拒絕。”
元裡挑眉,“你也知道翼州虞氏?”
“知道啊,”詹少寧點點頭,嫻熟於心地道,“翼州虞氏也算是北周有名的商戶了,以前來往洛陽的時候也曾拜訪過我的父親。我父親的後院中就有他們送來的一個虞夫人,那位虞夫人說話輕聲細語的,確實是個美人。”
說到這裡,詹少寧又想起了一家滿門被斬首的畫面。元裡看他話頭停住,也知道這戳到了詹少寧的痛點,不著聲色地換了個話,“少寧,那你可知曉幽州張家?”
“知道一二。幽州張家算是家大業大,”詹少寧回過神,當做無事一般跟元裡繼續說道,“他們挺老實的,家主張密與各方勢力都能交好,也是個人才。他們手裡應該有不少稀奇的東西,鹽茶布馬,門路很多。隻是背後沒有權勢依靠,常常需要掏出一大筆錢去安撫各級官吏。”
說著,詹少寧拖著下巴思索,“如今你坐鎮幽州,他們應當急切地想與你攀上關系。你讓他們找門路給你買馬,算是找對了,我覺得他們一定會把這件事給你辦妥。不過元裡,你既然想要斂財,為何不將香皂賣到揚州徐州一地?江東那片地可富饒得多,光是陳王陳留,他世代積攢下來的財富隻怕砸都能砸死你我。”
元裡忍不住笑了,“你所想便是我之所想。我今日便寫信給老師,將香皂一並寄去徐州。託老師為我來找一兩個徐州與揚州富商做做生意。”
詹少寧喟嘆道:“歐陽大人啊,他在徐州過得如何?”
元裡在剛離開洛陽時便給歐陽廷去了一封信,還未到幽州便收到了回信。歐陽廷在信中大罵楚賀潮無恥,罵完之後又忍氣吞聲地勸慰元裡,既然去了幽州那就好好辦事,萬不能懈怠。若有什麼不懂的事或缺什麼東西,隻管告訴他這個老師,他派人從徐州送過去。
元裡隻能慶幸歐陽廷並不知道楚賀潮當眾擄走他一事,否則歐陽廷一定會怒火攻心,氣得這封信都寫不下去。
除了這些,歐陽廷更加痛心的是京兆尹詹啟波一家被斬首之事,他同樣不信詹啟波會是私吞賑災銀的人,他無比自責自己當初不在洛陽,否則必定和張良棟一起向天子求情。
但這些都不好拿出來和詹少寧說,隻怕會在詹少寧的傷口上撒鹽。
元裡在心裡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老師說他一切都好,但我卻覺得並沒有那般好。他與我說,陳王已然光明正大地開始收兵買馬聽從朝廷指令打壓起義軍了,老師覺得此舉著實養虎為患。”
詹少寧冷笑一聲,“天子目光短淺,當然看不出這等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