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就慌了,“將軍,嫂子掉水裡了!咋辦啊,老子是旱鴨子!”
元裡入水的瞬間也懵了,涼水四面八方壓來,瞬間沒過了他的頭頂。他聽到楊忠發的叫聲後心中想笑,想回他一句別慌,我會水。正準備調整姿勢從水裡冒頭時,一個水花猛地濺起,一隻大掌拎著元裡的後領,粗暴地將他從水裡提了出來。
元裡露出水面一看,楚賀潮正緊繃著下顎,渾身湿透地帶著他往岸邊趟去。
到了岸邊,楚賀潮將元裡扔到岸上,自己大步走了上來。
元裡嗓子裡還有點痒,他側躺著咳嗽,咳嗽完了後難掩驚訝地看著楚賀潮,“你也不會水?”
楚賀潮雖然跳下水把他救了上來,但完全是仗著個子高大,腳踩著河底一步步走上來的。
元裡低頭,果然看到了楚賀潮長靴上厚厚的淤泥。
楚賀潮臉色不怎麼好看,他脫掉上衣捏著水,光裸結實的背部肌肉緊緊繃著,全是細細密密的水珠,頭發也湿了大半截。
楊忠發嚇得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咱們北方的兵就沒多少會水,善水的兄弟又沒跟著來。還好這水不深,將軍能把你給撈起來,元公子,你可真是嚇死我了。”
元裡渾身也湿透了,他坐起身,沒在意自己,反倒率先皺起了眉。職業病犯了,忍不住憂心忡忡地道:“這不行啊。你們不會水,以後怎麼打水仗?”
楊忠發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咱們打的都是鮮卑匈奴,他們那地比我們還缺水,哪裡用得著打水仗?”
元裡站起身摘掉腰帶,把外袍脫下來,“但一旦真要打起水仗,你們豈不是必輸無疑?”
楊忠發張張嘴想說什麼,卻找不到反駁的話。他的思維被帶偏了,順著元裡的話往下想了想,頓時升起了一身冷汗,“就算會水,咱們打水仗也佔不了什麼便宜,北方水少,坐船的機會也少,沒地方練,上了船照樣暈乎乎的,站都站不起來。”
元裡也知道這是北方硬件條件的缺失。論水師,南方比北方強,陸師與其正好相反。可陳王陳留就駐守在江東一帶,以後天下一亂,勢必要與江東來場水仗。
楊忠發忽然激動地一拍雙手,想起了好辦法似的,“有了!到時候將船隻都連在一塊,眾船相連,這不就能減少晃蕩,如履平地了嗎?”
元裡心想你和曹操還挺有共同話題,“那如果有人用火攻,恰好風向對你們不利,豈不是將你從頭燒到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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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忠發啞然,“這……”
楚賀潮側頭看向元裡,“你會水?”
元裡已經將束發帶摘掉,潮湿的黑發散落在脊背。他辛苦地擰著頭發裡的水,把身上帶出來的小蝌蚪扔到溪水裡,“會。”
楚賀潮若有所思。
渾身湿透了的楚賀潮和元裡兩個人待在原地,楊忠發去給他們拿幹燥的衣物。
元裡學著楚賀潮的樣子,將外袍搭在了樹枝上滴著水。又解開了裡衣上身的衣帶,正要脫下時,餘光瞥到了楚賀潮的上身。
肌肉飽滿,腹肌清晰可見。
元裡本還算漂亮的身形在他面前,反倒顯得有些單薄,元裡默默地又系上了腰帶。
很快,兩人的小廝便拿來了衣物。
楚賀潮極其坦然,連躲都不打算躲,就坐在樹蔭下大喇喇解開了褲帶。元裡臉皮比他薄,抱著衣服往林子裡躲了躲。
等楚賀潮換好衣物後,元裡還沒出來。楚賀潮隨意地往林子裡看了看,就看到一片若隱若現白皙緊實的後背。
半截樹枝被猛地踩斷。
元裡回過頭看去,就看到楚賀潮快步離去的背影。
因為他們兩人意外落水,休息時間延長到了半個時辰,要等到他們頭發幹了後再上路,免得感染風寒。
元裡一身清爽地走回了人群中,鬧騰了這一會兒,他更加餓了。既然有半個時辰的富餘,元裡也不想再啃生冷的餅子。他讓孟護衛帶人去打獵,喊著林田堆起了火堆。
其他人嫌熱,紛紛躲得遠遠的。隻有跟著元裡打過牙祭的幾個人難掩興奮,動作利落地處理著食材。
孟護衛收獲頗豐,打來了一頭小鹿和一隻野雞。他將東西處理好,又按著元裡的要求找來了一片芭蕉葉。
小廝將配料拿出。
北周做菜時的調料雖然隻有鹽和醬,但地大物博,元裡在藥鋪中找到了不少能用的調味品。實在饞得厲害的時候,他便帶人打個獵給自己解解饞。
如今處理食材,元裡已經駕輕就熟。他用姜片給雞肉擦拭一遍去腥,再用鹽和醬將雞肉浸泡片刻。待孟護衛將鹿肉串好後,又用茴香、八角和蔥姜蒜塞入了野雞內部。
“酒呢?”
林田雙手送上酒壺,元裡將酒水盡數灌下了半壺。
附近的樹上長著尚且發青的果子,元裡讓人採了幾顆下來,拿起其中一個嘗了嘗,被酸得眉頭扭曲。
然而這樣的澀果,恰好能做一味調料。
元裡用力,將果子汁水擠出滴在野雞滑膩的皮肉上,將其用洗淨的芭蕉葉裹住,挖著黃泥包起,放在了火堆下方。
烈火點燃,鹿肉也是如出一轍的處理方法,隻不過是架在火邊燒烤。很快,令人口齒生津的香味便緩慢地傳遞了開來。
楊忠發咽咽口水,先前覺得元裡處理食材的手法奇怪,現在卻厚著臉皮湊了上來,“元公子,能不能分我一塊?”
元裡是個大氣的人,他不止分給了楊忠發,還給了其他人每人一塊滾燙鮮嫩的鹿肉。
所有人吃得滿嘴流油,眼冒精光,燙得哈著舌頭也不肯放慢速度。
楚賀潮三兩口咽下一塊巴掌大的鹿肉,慢悠悠地走到了火堆旁坐下。
元裡不計前嫌地將一隻鹿腿遞給了他,笑眯眯地問道:“不知我先前是否得罪過將軍?”
楊忠發咳了咳嗓子,接過話頭,“元公子,你有所不知啊。”
元裡看向他,“嗯?”
楊忠發道:“我們這次從北疆回到洛陽,是專門為了我北疆十三萬戰士的軍餉而來的。”
十三萬戰士的軍餉?
元裡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側耳細聽,黑發從他肩頭滑落,襯得他側臉如水般溫柔。
火柴噼裡啪啦作響,鹿肉滋滋冒著油光。
楊忠發本是做戲,話說著說著卻不由帶上了幾分真實情緒,“鮮卑和匈奴狼子野心,虎視眈眈在北部覬覦我中原大地。他們自己打還不夠,還要三番四次來侵犯我長城邊疆,殺我北周百姓,搶我北周土地,我北疆十三萬戰士便是另一道高高聳起的城牆,將這些胡人盡數擋在北周之外!其中酸苦隻有我們自己知曉,可如此功績無人記得不說,北疆十三萬戰士的軍餉還一年晚於一年。今年已到了三月,軍餉的影子卻見都沒有見到,乃至這些士兵,已經許久連頓飽飯也未嘗吃過……”
幾句話說完,楊忠發已然是老淚縱橫,“我們將軍作戰前方,軍餉全靠後方補給。先前朝中還有小閣老在,小閣老至少每年能準時為我們送上軍餉。但自從小閣老病重之後,朝中竟無一人還記得我們北疆的十三萬戰士啊。我等上書朝廷,可朝廷左拖右拖也沒正面答復。邊疆糧食已然見底,日日隻有薄薄一層米粥,喝到肚子裡轉眼就沒了影子,孩童尚且受不住,將士們如何受得住?元公子,我們實在是餓啊。”
元裡想起了以往自己做後勤的日子,每個士兵辛苦訓練一日能吃下多少東西他曉得。一萬人已經是難以想象的數量,而十三萬人一日又該需要多少糧食?
那是一個令人心驚膽戰的數字。
但在古代,很少有士兵能每日都吃到果腹。
元裡知道訓練後飢腸轆轆的滋味,那滋味並不好受。他感同身受,眼眶微紅。
古時候參軍的人多是流民。流民參軍,不過是為了一口飽飯,一身暖衣,命比路邊的稻草不貴上多少。
榮譽,衣錦還鄉,保家衛國。
這是絕大多數人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他們連飯都吃不飽,連自己年歲幾何都不知道,哪有心思去想更多東西?
邊疆的這些戰士,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保家衛國的大事。
元裡心中的某個想法越發蠢蠢欲動。
他能夠聽出來,楚賀潮缺少一個穩定的後方。
以往為楚賀潮提供軍餉的人是楚明豐,然而楚明豐快要不行了。
元裡缺少兵馬,卻有養兵養馬的底氣和經驗。楚賀潮有兵有馬,卻少了一個優秀的後勤。
這豈不正是可以彼此合作、互相共贏的局面?
但這隻是臨時升起的一個想法,元裡將這些想法壓在了心底,沒有在面上泄露分毫。
楊忠發抹了把淚,幽幽嘆了口氣,“元公子,咱們都是一家人,我也就和您直說了。朝廷如今自顧不暇,國庫空虛,不一定會給我們撥糧。前些日子,我們好不容易有了一批貨物可以充當軍餉,可沒想到啊,這批貨竟然在半路被一伙災民給劫走了。”
元裡有些意外,“被災民搶走了?”
楊忠發看著他渾然不知情的神色,心中也開始猶疑,“正是。說起來也有緣,那批貨物被劫走的地方,恰好離汝陽縣極近。”
元裡眉頭緩緩皺了起來,一直帶笑的唇角收斂,“大人查到這批人是誰了嗎?”
楊忠發苦笑,“實不相瞞,我還沒有查到。”
元裡嘆了口氣,“若是汝陽縣周圍真有這樣的災民,我心難安。楊大人,若是你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盡管告訴我,我願為你效一臂之力。”
楊忠發一愣,餘光看向了楚賀潮,擠了擠眼。
將軍,嫂子好似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楚賀潮看不出什麼表情,淡淡開口道:“底下的東西熟了。”
元裡恍然,才想起火堆底下還有個叫花雞。他將火堆撲滅移開,用木棍挖出來底下的叫花雞,用力敲碎了上方裹著的黃泥。
周圍圍了一圈探著脖子看熱鬧的人,黃泥甫一碎開,一股濃鬱的香氣便蔓延了開來,極其霸道地侵佔方圓一片領地。
不少人咽了咽口水,肚子又開始叫了起來。
楊忠發擦擦嘴,還沒吃就已經感受到了美味,“元公子這手藝絕了,我聞著比洛陽那家一品齋還要香得多!”
元裡哈哈大笑。
芭蕉葉已經被汁水烘得快要爛開,撕開後的野雞肉更是已然軟爛。香味濃鬱,鮮美多汁,果子清香更是解膩萬分。隻是一隻雞實在是少,除了元裡和楚賀潮,其他人才分到了一兩口。
楚賀潮吃得風卷殘雲,在元裡瞠目結舌的注目中,一隻雞被他一人吃了大半,下肚後瞧著還意猶未盡。但事不宜遲,吃完飯後,眾人再次踏上了前往汝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