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都是小問題,甚至沒讓元裡將婚服脫下來,剛過午時不久,繡娘便已經將婚服修改完畢。
北周婚嫁是晨迎婚行,要到傍晚才是舉行婚禮的時間。元裡發呆地在屋裡不知道坐了多久,那一絲和男人結婚的微妙都變為了困乏時,終於,楊公公眉飛色舞地來了,“元公子,快到吉時了,您快跟我來!”
元裡猛地清醒過來,他抹了把臉,待眼神清明後深呼吸一口氣,起身,“走吧。”
*
楚王府已經淹沒在一片紅意之中。入眼能看到的樹上都掛滿了紅布條子,粉面的桃花含著花苞,透著一股含羞帶怯的喜意。
吹吹打打之聲不知道從何處傳來,隔著泥牆似的,聽不甚清。
成親的地點在楚王府的大堂,今日已高朋滿座,熱火朝天。
楚王府長子成親,滿朝文武多半都得趕來賀喜,再看上一眼“新娘子”為誰。能進大堂的人都是和楚王有過交情的人,更多的人是在外頭坐著,送上賀禮,喝上一杯喜酒,都見不到楚王府主子的面。
大堂內時不時傳來陣陣哄笑,隻是因為楚王府長子的身體不好,這熱鬧也多了一層克制。
元裡一走進大堂,迎面就頂上了許多目光。
“呦,”有武官咂舌道,“王爺,您家大兒媳真是俊吶!”
楚王摸摸胡子,哈哈大笑,“那可不是,比你兒子要好看多了。”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楊氏嗔怒地看了楚王一眼,朝著面色微紅的元裡招了招手,“好孩子,快過來讓娘好好瞧瞧。”
元裡聽著楚王妃的自稱,更加不自在。他規規矩矩地走上前去,一靠近便被楊氏握住了手。
楊氏面容有些憔悴,但因為上了妝,精神氣瞧著很不錯。她細細地看著元裡,抿唇笑了,“先前就聽聞過你的名聲,如今一見果然喜歡得不行。我知你嫁給豐兒是委屈了些,但你放寬心,我們家絕不會虧待你。”
元裡笑道:“夫人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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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嗔怪,“還叫夫人?”
元裡隻笑了笑,便岔開了話題。
“娘”這個字,他實在叫不出口。
底下忽然有人奇怪問道:“吉時都快到了,怎麼沒見長公子出來?”
楊氏和楚王對視一眼,正要說些什麼,外面忽然有人驚聲高呼:“二公子回來了!”
楚賀潮?
這一聲驚叫,猶如一道驚雷劃破長空。有武將立刻站起身,又驚又喜地道,“楚賀潮回來了?!”
門外僕人的呼喊還在一聲聲傳來。
“各位大人,求求你們快快下馬,府內不能縱馬出入啊,前面就是客堂了!”
“將軍們、將軍們!大喜之日不易見開刃兵器,還請將兵器放下吧!”
緊張焦急的聲音越來越近,馬蹄聲已經近到耳邊。
元裡跟著別人一起往外看去。
一群身披盔甲的戰士騎著高頭大馬,迎面朝眾人奔來。
這幾人有說有笑的,面容剛毅。為首之人長得更是英俊無比,笑容透著股戲謔勁,嘴上和旁邊的人笑鬧著,眼底卻沒什麼笑意地往屋內看去。
他身材高大健碩,背部挺得很直,將盔甲撐得如高山般巍峨。駕馬的雙腿肌肉繃得飽滿而漂亮,兩隻手上戴著緊緊貼著指骨的黑色牛皮手套,手指異常的修長。
此時,這人一隻手正不緊不慢地攥著韁繩,猩紅的披風在脊背身後滾動,另外一手卻拿著馬鞭輕輕敲著長靴,鞭子慢悠悠在小腿邊晃悠著,晃出了股帶著煞氣的騷味兒。
和傳聞中青面獠牙的模樣差的遠了。
元裡一愣,他還以為這群人裡最醜的那個才是楚賀潮。
還好沒有鬧出笑話。
剛剛這麼想完,元裡就和楚賀潮對上了目光。男人唇角下壓幾分,又扯了扯,有點兒不善的冷意。他忽然勒住馬匹,滾鞍下馬,大步直朝元裡而去。
幾步就走到了面前,濃厚的血腥味和塵土味撲面而來,有汗珠子順著男人的喉結滑到衣領之中。元裡眉頭輕蹙,心裡一突,明白這是個危險人物。
男人注意到了他皺起的眉,分明知道他的不適,卻還偏要更進一步。陰影襲來,籠罩著元裡,楚賀潮似笑非笑,“你就是我的嫂嫂?”
他語氣莫名,說不清是道謝還是動怒,“真是多謝嫂嫂,在我沒入洛陽之前,就讓人送了我一份大禮。”
第4章
楚賀潮日夜疾馳,甫一到洛陽,便收到了楊忠發的上報。
他讓楊忠發盯了小半個月的貨,竟然被另一批人給搶走了。
楚賀潮差點一刀將楊忠發斬於馬下,他強忍怒火,冷冷聽著楊忠發找到的線索。
楊忠發從漢中便開始盯著這批貨物,一路除了災民外便沒有見到其他的人。即便再不可置信,楊忠發斷定這批貨物是被漢中逃難的災民所劫。
但普通災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這批人身後定有主使。他們很有可能和楊忠發一樣,從漢中開始便盯上了這批貨物。但漢中的災民實在是多,且奔往四處,猶如泥鰍入河,難以捉到其蹤影。
不過這兩日,楊忠發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情況,有許多四散開來的災民慢慢在趕往汝陽縣去。
上一日貨物剛丟,下一日災民便有異動。楊忠發不信這其中沒有聯系,他派人潛行入汝陽縣中,果然在汝陽縣的市集上發現了幾匹來自漢中的布匹。
這幾道布匹色彩豔麗,金絲勾勒雙面紋繡,極其珍貴。想必劫走貨的人也知曉這些布匹必定不能留予己用,才用極低的價格將其賣到了布店之中。
這樣狡猾且不露痕跡的做法,簡直讓楊忠發恨得牙痒痒。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楊忠發也確定了搶走他們貨物的人便在汝陽,但汝陽內有三方勢力,陳氏、尉氏、王氏,還有一方縣令元府。一個小小的縣,各種勢力盤根交錯,任憑楊忠發如何探查,都探查不出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楚賀潮將他杖責三十,煞氣沉沉地帶人直奔楚王府而來。
在見到堂中一身婚服的元裡時,楚賀潮便想起了他汝陽縣令公子的身份。這樣的巧合無法不令楚賀潮多想,從第一句話起,他便開始有意試探起了這位新“嫂嫂”。
楚賀潮來者不善。
元裡心中不解,措辭謹慎,“將軍想必記錯了,我與將軍不過初識,哪裡送過你什麼大禮。”
楚賀潮扯唇,“嫂嫂真是貴人多忘事。”
元裡長著一張瞧著便會讓人放下戒心的臉。
他的氣質溫和,眼神清亮,笑起來時如春草柳枝,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
但這樣的人,非但沒有洗去楚賀潮的懷疑,反而讓他更加防備。
元裡嘴角笑容變得僵硬。
楚賀潮長得健壯,三月的天氣,還有蜜色的汗珠順著他的鬢角滑落,這張臉的輪廓深邃,清晰分明,雖然在笑,卻沒有絲毫笑的模樣,俯視著看元裡的眼睛冷得如同臘月寒冰。
元裡收起笑,直接道:“將軍有話不妨直言。”
楚賀潮毫無意義地冷冷一笑,轉身朝著楚王與楊氏行了個禮。楊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二兒子,她眼中就是一紅,正要說上幾句話,身旁的丫鬟低聲提醒道:“夫人,吉時快要到了。”
楊氏連忙用手帕擦拭眼角,勉強笑道:“辭野,你兄長臥病在床,就由你來代兄拜堂。”
楚賀潮沉默幾秒後道:“我倒是可以。”
說罷,他轉過身,又是一陣血腥味浮動,他居高臨下看著元裡,“嫂嫂應當不會介意?”
元裡腦袋隱隱作痛,道:“自然不會介意。”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得罪過楚賀潮了。
但自從穿越至今,元裡從未離開過汝陽縣。他和這位兇名赫赫的將軍本應該毫無瓜葛才對。
這麼一看,就隻能是楚賀潮腦子有病了。
楊公公在一旁賠笑道:“二公子,奴才帶您去沐浴再換身衣物?”
楚賀潮身上還穿著盔甲,配著刀劍,一身的風塵僕僕,將這成親的喜慶事也硬生生染上了一層煞氣。哪有這般拜堂的新郎?
“不必了,”楚賀潮撩起眼皮,“再晚,就誤了嫂嫂的吉時了。”
他每次一叫“嫂嫂”,元裡便微不可見地眉頭一皺,聽得渾身不舒服,“將軍喚我名字就好。”
楚賀潮笑了,“嫂嫂,這於理不合。”
“嫂嫂”兩個字被他特意念重,好似從舌尖硬生生擠出來一般,帶著股恨不得將其咬碎成肉塊的狠意。
元裡也是男人,他被挑釁的升起了些內火,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託大叫將軍一聲弟弟了。”
北周的習俗便是如此。楚賀潮是元裡的小叔子,但小叔子大多用於書面語,日常人家稱呼便是跟著丈夫喚兄弟。即便元裡小上楚賀潮許多,但叫上這一聲弟弟卻是沒有出錯。
隻是放在楚賀潮身上,被一個還沒立冠的小子叫弟弟,這就有些滑稽好笑了。
楚賀潮的笑逐漸沒了。
旁邊看熱鬧的人群裡卻有人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又連忙欲蓋彌彰地變成了咳嗽聲。
“都是一家人,別客套來客套去了,”楚王沒聽懂他們打的什麼機鋒,不耐煩地催促道,“楚賀潮,收收你的臭脾氣!趕緊開始吧。”
禮生開始唱賀,元裡與楚賀潮走到正堂中央,元裡揚起衣袍跪下時,便聽見身旁人也撩起了沉重的盔甲,跪在了他的身旁。
肩臂能夠感受到另一個人傳來的熱意。元裡是一個對私人領地具有很強意識的人,他並不在乎比他孱弱的雄性靠近,但當另一個攻擊力更強的同性侵佔自己的私人空間時,這讓元裡很不舒服,甚至想把楚賀潮一腳踹開。
但他忍住了。
拜完天地後便是喜宴,楊公公湊到元裡身邊,低聲道:“元公子,小的領您去見見大公子?”
元裡微微頷首,他低垂著眼,眼睫落下一片蹁跹影子,遵守著禮儀無可挑剔地對著楚賀潮行了禮後,便跟著奴僕離開了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