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晟頭也不抬地說,“放一萬個心。十點多宿管就查過宿舍了,那時候咱倆都在,隻要今晚不回去,胡秀傑怎麼可能抓到?”
也是。
謝瀾放下心來,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在椅子上扭曲睡著的老哥。
“那……真的就在這睡覺了?”他心裡有點苦澀。
竇晟挑眉,“不是說好了麼,一起體驗國內硬核高中生活。”
謝瀾臉色麻木,“你就騙吧,我們班過這種高中生活的,除了你還有誰?”
最後的淡出,謝瀾最終選擇了場地布置前錄的一段,幹淨的草坪上,風吹著梧桐樹輕輕地搖晃,兩片梧桐葉從樹上打著轉落下,樂隊群像如同記憶浮現一樣閃回,鏡頭緩緩上移,停在湛藍如洗的天空。
——初夏梧桐草地交響樂
by英華中學高二四班。
鏡頭有多唯美,身後的呼嚕聲就有多震耳。
烏託邦與現實。
謝瀾打下最後一個字,把鼠標一丟,嘆氣,“我看不出問題了。”
竇晟手搭在他肩上,手指彈琴似地在他鎖骨上敲了敲,“辛苦,我再看看。”
一過半夜兩點,謝瀾大腦就有些發木,中文能力基本丟失。他不喜歡熬夜,在簡陋的椅子上努力把自己蜷了起來,抱膝準備睡一會。
周圍也安靜下來,他在黑暗中養了一會神,又忍不住抬頭看著竇晟。
竇晟正仔細檢查視頻,從一個低低的視角仰望,他的肩胛骨比平時突出一些,少年時好像都靠骨頭架子撐著衣服,但竇晟撐得很好看,會讓人忍不住視線停留,用眼睛把他周身都丈量一遍的那種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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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瀾看了一會,有點暈,於是又埋下頭去。
其實他今天過得很開心,哪怕這會狼狽兮兮地蜷在網吧裡,聽著竇晟時不時點鼠標的聲音,也覺得有些滿足。
一覺醒來,渾身酸痛,周圍一片寂靜。
謝瀾睜開眼,網吧沒有窗簾,凌亂的空間籠罩在晨光下,整個網吧通宵的家伙都睡著了,竇晟也伏在電腦桌上。
屏幕黑著,但筆記本還在運轉。謝瀾下意識碰了碰空格,亮起的界面是他的B站後臺,視頻上傳成功,正在審核隊列。
空格鍵的聲音叫醒了竇晟,他從桌上掙扎起來,抻了個懶腰。
“幾點了?”竇晟嗓音有點啞。
“五點五十。”謝瀾說。
竇晟看看電腦,長出一口氣,“終於上傳成功了,走走,回教室睡去。”
謝瀾背上書包,跟在竇晟後邊,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個抱著酒瓶睡在地上的醉漢。
他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瞅了那人一眼,確保對方還活著,肚皮隨著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
謝瀾嘆氣,“你上次說車子明的那個詞叫什麼?人間迷惑行為大賞?”
竇晟沒回。
謝瀾正要扭過頭再問,竇晟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把他從門口強行拖到門後。
就像電影特工,用門做掩體,貼牆而立。
謝瀾有點發懵,“怎麼了?”
外邊有敵人?
竇晟一臉見鬼,氣聲說,“胡……秀……傑……”
謝瀾一下子麻了,“她怎麼會來?”
竇晟咬牙道:“我哪知道。”
門外響起一個冰冷的女聲——“出來!竇晟謝瀾,我看到你們了。”
“…………”
網吧門邊上掛著一面小圓鏡,謝瀾在鏡中看著自己和竇晟的臉,依稀從腦門上看到了一個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危!
他合理懷疑最近趕上Mercury Retrograde,中文水逆,逆行軌道撞上了胡秀傑號小行星,逢違規必被抓,一抓一個準。
兩人喪失生機,眼裡無光,從破門檻裡踏出來。
竇晟幽幽問道:“老師,高手啊,怎麼抓住我們的?”
胡秀傑滿臉噴薄而出的怒火,抬腳就想踹,竇晟沒躲,但她自己忍住了,隻發狠地盯著他們兩個。
“例行檢查學校附近的網吧。”
竇晟忍不住小聲說,“早知道半夜就該回宿舍。”
胡秀傑還是沒忍住,給了他一拐子。
她痛擊竇晟後,又對謝瀾冷笑,“今天這又是為了什麼?壓力大到需要來網吧發泄?”
謝瀾低聲說,“沒有,著急剪個視頻,自己電腦壞了。”
胡秀傑臉都麻了,“我說沒說過不要因為課外活動耽誤正常學習生活?”
謝瀾如實回答,“沒說。”
胡秀傑腳底下一絆,鞋跟差點踩進地磚縫隙。竇晟連忙拉住她道:“說過說過,沒跟謝瀾說過,跟我說過,說過好多回。”
胡秀傑冷笑,“知道該幹什麼嗎?”
謝瀾和竇晟同步嘆息一聲。
“知道。”
“知道。”
**
草地音樂會視頻審核通過後,數據飆升,平臺運營給謝瀾發了個站內信,恭喜他被評為新銳,還說要做個海報。
然而新銳本人根本顧不上回消息,早課也沒上,趴在走廊牆上寫檢查。
胡秀傑這次發了大火,勒令間操前檢查不寫完,直接找家長,誰說都不好使。
早上剛好是語文,老秦在大家做閱讀間歇跑了出來,對著謝瀾摁在牆上的檢討一臉惆悵。
“為非作歹,這詞哪至於,趕緊換掉。”
他長嘆一聲,“竇晟你能不能幫幫他?”
竇晟咬著筆帽下筆如飛,瞟了謝瀾一眼,含糊道:“甭寫了,我替你,上次答應的。”
謝瀾聞言立刻說了聲謝謝,唰唰幾下把自己寫的破爛玩意撕了,往兜一揣。
老秦立刻掉頭,擺手道:“我什麼也沒聽到啊,什麼也沒看到,你倆好自為之。”
今天天氣還不錯,窗外的風吹在走廊裡,不冷不熱。
謝瀾早飯沒吃,有點暈,手伸進竇晟口袋裡摸了兩塊巧克力出來。
“吃麼?”他問。
竇晟繼續下筆如有神,“幫我剝一塊。”
謝瀾撕開包裝紙,把竇晟嘴裡的筆帽摘走,巧克力塞他嘴裡。
沒休息好,頭疼,很煩。煩的時候檢討寫不出,視頻數據也懶得看,就隻想站在這個空蕩蕩的走廊上,吹著風,含著巧克力,一邊聽竇晟唰唰唰寫稿,一邊靜靜地放空一會。
過一會謝瀾忽然想起什麼,“真要在紅旗下念麼,全校都能聽見的那種?”
竇晟低聲說,“也沒那麼羞恥,英中不強制廣播體操,高三的在後操場跑步,高一高二基本都去食堂買吃的,前操場沒多少人。”
他頓了頓又說,“據說胡秀傑這兩年開始信奉精神教育,紅旗下檢討不是為了讓你丟人,而是好好反思下,生長在這麼好的祖國、獲得這麼多關愛,為什麼還不思上進呢。”
謝瀾有點發懵:“為什麼呢?”
竇晟停下筆定定地瞅著他,謝瀾愣了一會才恍然道:“哦,因為被你帶壞了。”
竇晟驕傲地笑,笑了一會又說,“這次是我失策,該想到的,前一陣剛突擊宿舍,這一陣肯定換陣地,我們剪完片子就該直接回去。”
說這麼多已經沒用了。
謝瀾嘆氣,“沒怪你,都是為了幫我剪片子。”
針對同一件事寫兩份檢查,還不能寫成一樣,估計難度有點大,竇晟寫他那份寫了很久,直到第二節下課,胡秀傑的高跟鞋聲在走廊另一頭響起,竇晟才匆匆把那兩張紙撕下來,疊好塞進謝瀾手裡。
“別展開,咱倆字差太多,她會發現的。”竇晟低聲提醒。
謝瀾聞言立刻把剛展開一條縫的紙又合了回去,小聲感慨,“還是你有經驗。”
胡秀傑冷著臉來到他們面前,“寫完了?”
竇晟垂下頭,“寫完了,我們已經做好準備去國旗臺上面對自己的錯誤。”
“今天高一月考,課間都沒什麼人,算你們走運。”胡秀傑冷笑著敲了敲班級前門,衝裡頭道:“自己班的都出來,聽聽你們崇拜的這兩位學霸檢討。分完班我看你們是越來越不像話!都給我一起好好反省一下!”
謝瀾忍不住問,“老師,要是隻有我們班,就別出去了吧。”
“我是老師還是你是老師?”胡秀傑瞪他一眼,“謝瀾!我就是對你太溫柔了!”
謝瀾:“……”
他和胡秀傑之間,必有一人對溫柔這個詞有誤解。
全班人磨磨蹭蹭到前操場集合,零星還有路過的其他班同學,看著竇晟和謝瀾站在臺上,交頭接耳。
竇晟低聲對謝瀾說,“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麼?”
謝瀾一愣,“什麼約定?”
“不許說話!”胡秀傑怒道:“謝瀾先來!”
謝瀾頭皮發麻,嘆了口氣,勉強往國旗下挪了兩步,展開竇晟給他準備的演講稿。
而後,他微妙定格。
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字,有的字上還標著拼音,第一句——“餘大過矣,蓋將闲餘瑣事貽誤課業。”
文言文?
他難以置信回頭瞪著竇晟,用眼神問:瘋了吧你?
竇晟仿佛沒接收到訊號,視線漫無目的地與空氣追逐。
謝瀾:“……”
胡秀傑催促道:“抓緊點,讓你們早下來是給你們留面子,等會高三的跑完操經過,看你們什麼滋味!”
謝瀾一聲長嘆,隻好硬著頭皮朗讀。
“餘大過矣,蓋將闲餘瑣事貽誤課業。但凡事皆出有因,今懺悔於此——”
底下哗一聲,車子明瞳孔地震,“謝瀾!你被文曲星附體啦?”@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王苟忍不住拊掌,“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你要偷偷學語文,然後驚豔所有人?”
胡秀傑皺眉拍著演講桌,“安靜!謝瀾,什麼情況?”
謝瀾嘆氣,“就……最近在補習古文,正好借這個機會練練。”
車子明小聲說,“老子信了你的邪。”
戴佑:“……願聞其詳。”
胡秀傑神色變幻莫測,有點像謝瀾之前聽說過的精神文化遺產——川戲變臉。
不知變了多少次後,她僵硬地開口道:“那你繼續吧。”
謝瀾輕嘆一聲。
日晴,天朗,春心動。
謝客禮樂之聲,共鳴之誼,欲揚之。
波瀾欲興,細細編纂,方得聞名耳。
願雖小,攜友共努力,舍正業不顧。
獲贊於朋,配合佳,迅之竣其大半。
然禍起於友,器鈍,半途毀,時緊。
怒友不爭而對其發怒,需亡羊補牢。
至半夜吾二人不得眠,雖悔,晚矣。
餘課業至今方得起色,大過必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