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瞅著竇晟逐漸消失的表情,突然覺得心頭那點若有若無的擔憂感又沒了,偏開頭笑了兩聲。
“笑什麼?”竇晟回頭兇他,“別招惹流氓啊,小心挨揍。”
謝瀾問,“她說的流氓是什麼意思?”
竇晟嘆口氣,“就是穿成我這樣的人。”
謝瀾又樂了出聲。
最後竟然是謝瀾借到了半頭蒜,給即將夭折的土豆排骨強行續一命。
四菜終於上桌時已經八點了,老太太睡一覺剛醒,對著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有點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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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吃飯吧。”
車子明把筷子塞進她手裡,“我剛給我爸打電話了,手術約到明天上午,不是什麼大手術,但他血壓不穩,做完得在醫院觀察兩三天。”
奶奶拿著筷子來回擺弄著,沒點頭也沒看車子明,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五個人圍著一張方桌坐,謝瀾和竇晟擠在一側,忽然就沒人說話了。
謝瀾沒接觸過AD患者,但他本能地覺得這種突然的安靜不太好。
像下午那樣鬧哄哄認錯人,雖然荒誕了點,但也比現在突然不說話要強。
老太太悶頭吃飯,像是被教育得很乖巧的小孩,四個菜輪著夾,一樣都不落下。
戴佑胳膊肘碰碰車子明,低聲道:“晚上我們得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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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明還沒來得及反駁,竇晟就嗯了聲,“我已經跟我媽說了。”
“我也。”於扉嘆口氣,“好累,懶得回去,原地睡吧。”
車子明沉默了好一會,眼眶有一點點泛紅,輕輕點點頭。
“謝了。”他小聲說。
竇晟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一頓飯吃得還算安靜,中間車子明試圖帶過幾次話題,但老太太沒太搭理。她的眼裡好像隻有桌上的飯菜,胃口還不小,一個人把一碗飯都吃了。
老人吃飯慢,五個男生都等著她,等她筷子一放,車子明長舒一口氣,起身道:“奶奶我撿碗。”
“放下。”老太太語氣忽然變得冰冷。
車子明動作一頓。
老太太抬頭瞅著他,視線又一一掃過於扉、謝瀾、竇晟、戴佑,最後回到車子明臉上。
“你們是誰?”她警惕地捏緊了手,“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我家?車俊呢?你們把我兒子藏哪裡去了?”
車子明肩膀無意識地縮了縮,幹巴巴地笑,“奶奶,你又糊塗了,我爸在醫院啊。”
“胡說八道!”老太太突然發怒,一把搶下他手裡盛菜的搪瓷盤墩在桌上,轉身往外走,“我得去找我兒子。”
“奶奶!”車子明立刻追上去。
謝瀾他們幾個也跟著站起來,竇晟和戴佑趕緊跑到院門口堵著門,於扉和車子明一起拉住老太太。
沒人敢用勁,都是一手虛虛地扯著她袖子,另一手抓著她的手。
老太太一回身,突然有些強硬地握住了謝瀾。
謝瀾一僵。
那隻手很幹糙,布滿溝壑,但掌心是溫熱的。
“明明。”老太太對著謝瀾顫聲叮囑,“你去把你爸爸找回來,啊,你別讓這群人在家裡,我看著他們不安心。”
謝瀾愣了兩秒,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已經本能地說了句“好。”
但他很快意識到老太太的腦回路是又拐錯了個彎,趕緊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手背,垂眸道:“奶奶,對不起,爸爸去學校了。”
於扉和車子明屏息瞪著他。
謝瀾語氣很平和,“這次我語文考得太差了,老師找我爸了。”
老太太聞言皺眉思忖了一會,“又語文不好?你從小語文就不好,你是數學好是吧?”
車子明聞言眉心一顫,扭過頭去強行憋眼淚。
謝瀾看他一眼,嗯了聲,“我爸生氣,要打我,可不可以讓他今天別回來了?”
“啊?”
老太太又愣了。過好一會她忽然扭頭看向於扉,“他爸要打他?”
於扉立刻點頭,“是,拿了好粗一根棍子,比電線杆子還粗。”
竇晟在院門口翻了個白眼,清清嗓子道:“沒那麼誇張,就擀面杖那麼粗。”
謝瀾聽不懂擀面杖是什麼,他仍舊低垂著頭,輕聲道:“奶奶,我有點害怕,今天晚上可以去您房間裡睡覺嗎?”
院子裡很安靜,靜了足足有幾分鍾。
這份安靜讓院裡唯一一個聲控燈泡也滅了,所有人都站在昏暗的夜色中。倚著院門站著的竇晟偏過頭,在光影最晦暗的地方,看著謝瀾輪廓柔和的側臉。
謝瀾握著老太太的手,輕輕拍了拍,又輕柔地撫著。
半天後,老太太終於回答道:“嗐,想睡就來睡,你爸他也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親兒子哪能這麼揍?”
她說著就要抓著謝瀾回屋,謝瀾趁她轉身時趕緊把手縮了回來,於扉立刻往後閃,謝瀾另一手抓過車子明,瞬間完成交接。
老太太牽著自己的親孫子往屋裡走,掀開門簾又扭過頭來。
車子明連呼吸都屏住了。
她看清了他的臉,猶豫了一會,並沒有把他手甩開。
“明明才回來啊?”她突然驚訝道:“你爸不是說你下午和同學打遊戲去了嗎?”
院裡寂靜了幾秒鍾。
車子明嘴角一抽,使勁咽著眼淚嗯了聲。
“唉,都快考大學了,少玩那些玩意。”老太太沉嘆一口氣,“餓不餓?奶奶包餃子去。”
竇晟走過來平靜道:“好啊,餃子餡就在冰箱裡,還沒調味呢,正好您來調吧。”
老太太聞言回頭瞅他一眼,“豆子也來了啊,來這麼多同學。等著,我給你們包去。”
她說著突然來了精神,趿著棉拖鞋風風火火地往廚房走去。
幾個男生跟過去。老太太動作很麻利,調料罐在哪都知道,一會功夫就拌好了餃子餡,從櫃子裡掏出面板開始搓面。
“明明。”她回頭招呼車子明,“冰箱裡凍著你愛吃的蝦仁和帶子,你給奶奶拿出來。”
車子明又哽咽了,正想說什麼,一張嘴,打了個巨響的嗝。
“嗝——”
憋眼淚憋的。
老太太咯咯笑了起來,“你到底餓不餓啊?”
“餓,我特別餓。”車子明趕緊去翻冰箱,“奶奶等我,跟你一起擀皮。”
“放什麼羅圈屁,你能擀個鬼,回頭一煮都是碎的。”老太太推搡他,“回屋寫作業去,你爸呢?”
“咳。”
竇晟清了清嗓子。
車子明頓了頓,“我爸進貨去了,菜場暫停營業,他得自己去Z村,然後出城高速封了,他去走小路,路上車壞了,現在在等保險公司去修車,保險公司也得走小路,反正等車修好再重新上路,再回來就要三天。”
另外三人差點沒繃住樂出聲,隻有謝瀾和老太太一起懵。
謝瀾甚至懷疑自己做了段中文聽力測試。
過了好半天,老太太比謝瀾先繞明白了,點頭道:“行啊,那你這幾天都吃奶奶做的飯,可不許吃外賣。”
“好。”車子明使勁點頭。
幾個人長松一口氣,戴佑招了招手,無關人士都從廚房裡退了出來。
謝瀾跟竇晟走到院裡拽了兩個小板凳坐,謝瀾伸開腿,對著水泥地磚放空。
其實他很緊張,還得用中文臨陣撒謊,他剛才舌頭都打結。
“別緊張,這個病就是這樣。”竇晟忽然在一旁低聲道:“老年痴呆患者,每次睡醒尤其容易糊塗,但好好哄哄多半能哄好。其實老太太的病情不算是很嚴重的,我來十回,差不多能有個六七回她都很清醒,有時候還能跟我嘮嘮新聞呢。主要今天車子明說錯句話,我也才反應過來,不該說是他爸住院,住院是個負面的心理暗示,老太太一緊張就更糊塗了。”
他聲音很低,絮絮地說著這些,像在給謝瀾解釋,也像在安慰。
謝瀾其實沒完全聽懂,他腦子空白時聽力水平直線下降,隔好一會才胡亂點點頭。
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揪心是有的,但也覺得有點溫情。老太太思維拐彎快,一會錯一會對,錯的時候能指著於扉讓車子明喊爺爺,對的時候又時時刻刻惦記著車子明愛吃蝦仁,數學好語文差,快高考了要少打遊戲。
就像謝瀾的媽媽,病重時還惦記著倫敦春天風大,要他來醫院時千萬系條圍巾,穿高領的毛衣。
“有些人真是自帶療愈功能。”竇晟忽然說。
謝瀾一愣,“療愈是什麼?”
竇晟說,“就是能讓其他人從不好的情緒裡走出來。人吧,總會有陷入黑暗的時候,就需要有一束光,能把他們領出來,領出來就好了。”
謝瀾聽得好像有點明白,又有點暈。
他不太擅長分析比喻句,尤其竇晟這段話就像故意繞著什麼似的,說得不清不楚。
他細品了一會才抓住關鍵,“那你呢,你之前陷入過黑暗嗎?”
昏沉的夜色下,竇晟回頭看著他的眼睛。
“有過。”他低聲說。
謝瀾猶豫,“那你……”
“但我是幸運的人。我遇到過光,自己也爭氣,慢慢地走出來了。”
“噢。”
謝瀾松了口氣,想到戴佑和車子明他們提過很多次,竇晟成績一落千丈又觸底反彈之類的。他其實心裡好奇,但他不想問,隻是覺得也許有一天竇晟會主動跟他說說,畢竟他們現在也算是比較好的朋友了。
也不一定,竇晟朋友多,不知道會不會把他當很好的朋友。
但他是把竇晟當好朋友的。
謝瀾嘆了口氣,喃喃念道:“光……”
“怎麼了?”竇晟看著他。
謝瀾想了想說,“我好像沒遇到過。”
“沒有過麼。”竇晟輕輕翹起唇角,“也正常吧。你背過《題西林壁》嗎?”
謝瀾一愣,“什麼壁?”
“題西林壁。”竇晟收回視線,看著院外的水泥磚,用極低的氣聲說,“也許你本身就是一道光。”
“什麼?”
聲音太小了,謝瀾聽不清,皺眉道:“你說話能不能大點聲,我很不容易,你是不是又故意欺負人?”
“聽不清就算了。”
竇晟笑笑,起身又在他頭上揉了一把。
謝瀾皺眉躲開,瞪著他。
“我就是說,勸你趕緊學學《題西林壁》,小學生都會背。”
竇晟說著起身往屋裡走,淡淡道:“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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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敲鍵盤的發現懶蛋悶坐不樂。
她忍不住去戳了戳它:咋啦?
懶蛋有氣無力道:和豆蛋相處得不太順利。
怎麼肥事?敲鍵盤的立刻問。
懶蛋瞟她一眼,嘆氣:豆蛋好像有一隻神秘的靈魂伴侶蛋。
敲鍵盤的: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