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嗯不是非常情願,代表著隻要季雨時出了氣,他可以自願認輸。
季雨時聽懂了。
“宋隊你嗯什麼嗯?!”李純幸災樂禍,偏要他說清楚,“快說,輸沒輸!”
宋晴嵐放棄尊嚴:“輸了。”
季雨時勝之不武,並不見得就不高興,站起來以後還輕輕用腳踢了踢宋晴嵐:“宋隊,下次不要輕敵。這一次,謝謝你讓著我。”
眾人毫不留情地哄笑:“哈哈哈哈哈哈!”
季雨時下了擂臺,幾名隊友便衝了上去嘻嘻哈哈地說鬼話,還分別抓住宋晴嵐的四肢,要把隊長當成沙包甩下臺。
宋晴嵐知道這其實就是玩玩而已,包括季雨時在內,沒有人會把這場勝負當真。
一場拳擊不僅沒有酣暢淋漓,好像還更鬱悶了。
宋晴嵐躺平任嘲,一根手指頭也不想動,餘光看見睚眦必報的季雨時變換了一身幹淨衣服,朝水吧臺走去了。
有點帥。他想。
*
幻境裡什麼都有,即便是在這裡大家也能變幻出花樣來。
時間模擬正常世界運行著。
到了傍晚,湯其悶不做聲地搞了個烤全羊,湯樂布置好酒水,吃喝完畢李純還帶著他們蹦了個復古迪。
音樂聲震耳欲聾,充滿文化氣息的高檔庭院灑滿五顏六色的低俗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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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搖頭晃腦,任誰看了都覺得是大型神經病聚會現場。
“有點想大胡子了是怎麼回事。”李純轉著圈,“……操他媽的天穹!安發拉哈根和!”
眾人:“安發拉哈根和!”
宋晴嵐與這些神經病拉開距離,轉身坐在段文旁邊,兩人碰了碰啤酒瓶,悶頭喝酒。反正在時空的劫持裡時間不會變,作為隊長,宋晴嵐默許了隊友們的一切放縱。
不多時,他發現現場少了一個文靜的人:“季顧問呢?”
段文躺在長椅上,可能是還記著氣泡世界裡多出來的妻女,已經一個人喝得微醺了。
想了好一會兒,段文才說:“哦,他說去散步來著?”
“散步?”
宋晴嵐尋思,這庭院以外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散什麼步?
宋晴嵐仰著頭,咕嚕嚕灌掉一整瓶酒,覺得現場的人數還是不對:“老周又去哪裡了?”
段文面露滄桑:“和季顧問一起去了。”
段文這麼一說,宋晴嵐就大概猜到了他們在哪裡散步。天穹系統給大家設置的中轉站都不一樣,所以他們不是周明軒那裡,就是在季雨時那裡。
他們在一起幹什麼?
周明軒能和季雨時聊到一起?以老周的嘴,確定不會把季雨時得罪個徹底?
宋晴嵐放下酒瓶,段文看了一眼:“你要去?我幫你看著他們。”
這幾個小的瘋起來不是人,段文以為宋晴嵐不放心。
宋晴嵐:“不去。”
既然他們兩個人一起離開,那麼肯定就是約好了。周明軒能跟著他們從氣泡世界走出來,說服他的人是季雨時,說不定周明軒是想感謝季雨時,那小子最硬心軟,其實很會做人。
而且在氣泡世界裡,某種程度上周明軒與季雨時面臨一樣的抉擇,這樣的人比較能從同類身上得到慰藉。
何況周明軒是直男,季雨時也有男朋友。
但是。
宋晴嵐冷著臉。
對季雨時的感情觀來說,這些是不是都不是問題。
思緒跑偏的時候,宋晴嵐猛地打住了,他什麼時候會用這樣的心思去揣測一個人了?
可是季雨時在車站被氣泡世界的電話蠱惑時,眼睛裡滑落一滴淚水的情形再次從他腦海中冒了出來——季雨時面對別人,比如經歷相似的人、比如交往的對象,也會給予信任,並講出來內心深埋的秘密和痛楚嗎?也會無助到露出脆弱的一面嗎?
宋晴嵐無法想象,如果那滴眼淚被別人擦去會怎麼樣。
季雨時對他來說不一樣。
有什麼東西在心裡呼之欲出。
遲來的答案讓宋晴嵐升起了一股強烈的煩躁,他手指插入頭發,將頭發順著頭皮梳理,人煩得兩條眉毛擰在一起。
忽略這群鬧騰的隊友,宋晴嵐大步邁入房子裡。
他經過訓練室,一直走到走廊深處,想要回到兒時居住過的房間裡睡一覺,順便冷靜冷靜。
可是,當他打開那一扇厚重的門,卻愣在了原地。
落地窗,輕柔紗幔。
木質床,蓬松潔白的床品。
地上散落著一些紙質書籍,床頭亮著一盞暖色調夜燈。
明明隻見過一次,那種溫暖的、靜謐、安穩的美好便停留在了宋晴嵐的潛意識深處。
他怎麼也想不到,讓他能冷靜並得到放松的,竟然是季雨時的臥室。
第59章
那張床上空無一人,落地窗的紗幔後隱約透著夜色。
床上的被子凌亂,看起來剛剛有人睡過,簡直令人懷疑要是現在就伸手過去,肯定還能感覺到被子裡殘留的人體溫度。
一切都還保持著上一次宋晴嵐在氣泡世界裡見過的模樣。
宋晴嵐站在那裡,心髒跳得很劇烈。
剎那間,鼓膜中充滿了心跳的撞擊聲,血液似乎一下子從他的腳底板湧上頭頂,他渾身發熱,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平生不曾動過心。
第一次品嘗到這滋味,對象竟與他年少時懵懂憧憬過的完全不同,無論是外貌、性格還是性別,都沒有哪一條沾邊。
可是,他才一遲鈍地接收到來自心裡的信號,那感覺就排山倒海而來,洶湧得將他衝擊了個措手不及,卻又理所當然。哪有什麼不沾邊、不符合,分明是本該如此、早該如此。
原來,他對季雨時所有的煩躁不滿,所有的信任關心,都不是沒有原因。
操。
宋晴嵐懊惱自己這可惡的遲鈍,同時感受到了另一種更為強烈的煩躁。
說不出口,行動不了,光是站在這裡,就足夠讓他身體發麻,繼而掌心滾燙。
“宋隊。”
季雨時的嗓音傳來。
宋晴嵐驀地一滯,幾乎是在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嘭——”的一聲,他條件反射地狠狠關上了門。
把那些見不得人的、隱秘的渴求,都關了起來。湧上頭頂的血液開始倒流,潮水般洗刷他的四肢百骸。
現實把人的感官頃刻間拉回原地。
宋晴嵐不動聲色地回頭,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隻見季雨時正從走廊另一頭走來,兩人隻隔著十幾步的距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靈被衝擊後變得清明了不少,這時的季雨時讓宋晴嵐想到第一次在天穹江城分部的基地見到季雨時的場景。
那時季雨時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璀璨的萬千燈火,眉目間透著冷意,令人見之忘俗。
但此時,即便是在幽深的走廊裡,沒有了燈光的襯託,也難以忽視季雨時身上那股讓人移不開目光的清冷氣質。
走到宋晴嵐面前,季雨時停住腳步:“你站在門口幹什麼?”
宋晴嵐:“……”
兩人差距半頭,宋晴嵐過於高大,一旦隔得近了,季雨時就會覺得很有壓迫感。
這時也是一樣。
這時的宋晴嵐表情如常,卻讓季雨時覺得壓迫感更強烈了,比起以前,宋晴嵐現在仿佛憑空多出了一些讓人生畏的情緒,叫人摸不著頭腦。
已經很了解對方的行為習慣了,所以季雨時沒有退開,隻是鎮定地站在原處,單手插在褲兜裡:“裡面有什麼嗎?”
宋晴嵐說得沒有底氣:“沒什麼,是我小時候的房間。”
季雨時眸色微微一動,好奇道:“你小時候住過的?我可不可以參觀一下?”
“……”宋晴嵐硬邦邦地說,“沒什麼好看的,都是玩具。”
他看上去面無表情,事實上在想,如果季雨時非要進去看怎麼辦。
等等,這個天穹系統既然能根據人的意識變換需求,那麼把這個房子的幻境變化掉應該也不是難事。但是宋晴嵐不敢肯定再次開啟這扇門,他們將會面對的是什麼。
要是沒有變化,那場面就精彩了——看到自己的床、自己的臥室出現在別人的潛意識裡,季雨時那麼聰明不可能猜不到原因。
宋晴嵐絕對不允許那種情況出現。
兩人面對面站著,度過了沉默的三秒鍾。
宋晴嵐:敵不動,我不動。
還好。
季雨時什麼也沒發現,也沒沒再提要看房間。
他從褲兜裡拿出了一個東西遞給宋晴嵐:“剛才撿的,送給你。”
宋晴嵐狐疑地接過來一看,季雨時給他的竟然一隻白色的海星。小小的一個五爪海星,沉甸甸的,還帶著細微的海水腥氣。心裡像被羽毛撓了一下,宋晴嵐口中卻冷道:“海星?你們去海邊了?”
直覺對方有點不爽,季雨時不明所以。
難不成部分男人也有那麼幾天。
“嗯。我那邊的中轉站恰好是我十七歲那年去過的海邊。”季雨時說,“卡多,你去過嗎?”
卡多是一個海島,擁有碧藍的海水和細膩的白沙海灘,是近幾年很有人氣的度假勝地,但在他們的少年時代,卡多對國內來說還隻是一個小眾海島。
“聽說過,但是沒去過。”宋晴嵐說,“你去的那一年我已經入伍了。”
入伍後在特種部隊度過了一段鐵血生涯,退役後更是直接進入天穹做了守護者。
時間寶貴,工作繁忙,即便是假期宋晴嵐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與精力去給自己安排一段放松的旅程。
宋晴嵐把海星握在掌心裡,感受它還有些潮湿的粗糙表面:“我小時候倒是去過別的海灘,貝殼撿了不少,海星是一次都沒看見過。”
季雨時說:“我也從來沒撿到過。”
宋晴嵐睨他,像在問這次不是撿到了?
季雨時說:“可能是潛意識裡要什麼,天穹就給我們什麼吧。欲望在它的面前藏不住,簡直無所遁形。”
宋晴嵐頓時表情古怪:“……”
宋晴嵐到處都有點不對勁,季雨時便結束了話題:“那回去以後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去卡多看看順便度個假,說不定可以撿到。”
回去以後?
支撐大家繼續走下去的,便是“回去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