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時沒說話,簡直令人懷疑是不是真的沒人和他說過。
宋晴嵐補了一句:“我不挑食,什麼都可以解決掉。”
早一點知道季雨時不喜歡吃,在大胡子的太空艙裡也就不至於強迫他吃那麼多午餐肉了。
季雨時隻是沒有說出個人喜惡的習慣,午餐肉他不喜歡,但是蛋他還是喜歡的,他遲疑道:“喜歡……我以為是你不喜歡午餐肉。”
宋晴嵐很快答道:“我也喜歡。”
話音一落,兩人都沉默了一瞬。
大清早討論食物而已,怎麼弄得像開始了互相之間的深度了解一樣尷尬。
奇怪的是,他們明明經歷過無數次生與死,對對方的思維、想法都能完美默契同步,回到生活中卻又發現自己對對方一無所知。除了隊長和臨時隊員這一層關系,他們好像都還沒達到朋友的地步,講起來,他和宋晴嵐其實不算很熟。
季雨時沒有什麼朋友,也不知道怎麼主動開始維護一段關系。
但是他能感覺到宋晴嵐的靠近。
疑似過期的雞蛋很美味,宋晴嵐做的咖啡也很不錯。
在安靜的咀嚼聲中,季雨時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所以在太空艙裡,那些午餐肉罐頭都是宋晴嵐讓給他吃的?
難怪那時候大胡子會誤會。
季雨時悄悄垂下了睫毛,捏著叉子柄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這些直男,友誼都來得這麼直接真誠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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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雨時家裡用過自制的早餐,抱著不知道會不會拉肚子的僥幸,季雨時和宋晴嵐一起出門。
兩人一起下了樓,在樓道口卻遇到了季旻越。
季旻越戴著眼鏡,牽著家裡的柯基。
像以前一樣,他好像隻是牽著狗散散步,順便到這裡來看看季雨時。
三個人碰面,季旻越卻隻是站在那裡,他背對著樓道外的陽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哥?”季雨時打了個招呼,然後告訴宋晴嵐,“是我哥。”
季旻越沒動。
季雨時走過去,看清了季旻越的臉。
原來季旻越是盯著他看的,見到他也不好奇身邊的朋友是誰,隻說了一句:“老季叫你回家。”
以為家裡擔心他,季雨時告訴季旻越:“我和宋隊現在得去一趟江城。”
季旻越隻重復了一遍:“老季叫你回家。”
季雨時察覺到連一絲說不上來的不舒服:“季旻越你怎麼了?”
季旻越:“老季叫你回家。”
從見面到現在,一連說了三遍,季旻越的聲音很僵硬,帶著些機械感。
他說話時眼珠也盯著季雨時,竟連眼皮也不眨,完全不是平時那個親密的大哥。
季雨時被人拉得後退一步,隻見宋晴嵐對他說:“你看這狗。”
柯基犬站在季旻越旁邊,作為一隻狗,這麼的天氣它竟沒有吐出舌頭散熱。它和主人一樣,隻是就那樣看著他們,一動也不動。
“不是夢遊。”宋晴嵐說,“你的鄰居不對勁,你的大哥也不對勁,季顧問你有沒有注意到,今早你的貓一聲都沒叫?”
在兩人吃早餐時,貓跳上了桌子。
季雨時以為它是對煎蛋感興趣,此時一回憶,貓的確隻是趴在那裡看著他們,如同監視。
還有,臨走前他給自動喂食器添加了貓糧,貓卻也反常地坐得遠遠地,真的一聲都沒叫。
“我們得走了!”
宋晴嵐說完,兩人快速朝停車位走去。
季旻越牽著狗,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一直到宋晴嵐發動車子,他都還在無聲地看著他們。
越野車一個利落的倒出,稍一停頓,季旻越就“啪”的一聲撲上了玻璃。
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季旻越機械開口:“老季叫你回家。”
季雨時有一種想要打開車門,跟著季旻越走的衝動。
宋晴嵐叫醒了他:“季雨時!”
季雨時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放到了車門上,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收回了手,宋晴嵐已經毫不遲疑地將車開了出去。
距離小區出口越來越近,季雨時從後視鏡裡看見了驚悚的一幕。
季旻越、柯基犬、鄰居太太和她的小孩,還有小區的管理員,都站在後方。
他們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這輛車子開遠。
*
車子開出了小區,並入清晨的車流中。
城市裡車水馬龍,陽光普照,一切如常,就像他們剛才在小區裡遇到的反常都是幻覺而已。
可是季雨時知道不是。
這是怎麼回事?
季旻越和他是家人,鄰居太太與小孩也和他算得上熟悉,而那位小區管理員曾經幫他找過貓……這些都是和他有關系的人。
“早上我給外公家打電話,沒打通。”宋晴嵐說,“我這邊家裡也試過了,無人接聽。我原以為隻是巧合,現在看來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我猜這些反常,不隻是和你有關,我那邊可能也是一樣的。”
像是猜到季雨時在想什麼,正在開車的宋晴嵐給出了參考信息。
為什麼會這樣?
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現在還要不要去找汪部長?”宋晴嵐問,“你有什麼想法?”
季雨時沒有猶豫:“去。”
宋晴嵐早料到會有這答案,隻將車子開得又快又穩。
路上,因為昨晚發送的信息,宋晴嵐接到了段文的電話。
“宋隊。”段文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尋常,“你現在方不方便說話?”
宋晴嵐說:“我和季顧問在一起。”
車載通訊器裡,段文似乎吃了一驚,這兩人怎麼又在一起了?
但是知道季雨時也在,段文就放開了聲音,快又緊張地說:“我操,我覺得我好像瘋了。”
“宋隊你還記不記得我家後院草坪上的樹?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我種的。”因為太過激動,段文粗鄙地忘了措辭,“老子那天許了願,三十五歲一定要結婚,等結婚了這棵樹上就正好給小孩掛秋千。昨天下午秋千做到一半,我他媽想起來了……我哪裡來的小孩?”
段文的嗓音都有些發抖:“可是我就是有了,是個女兒,很可愛。老婆就是我們江城分部調研組的,都認識五年了。可是我分明記得追求過她,她沒答應,不久以後還請我參加了婚禮……怎麼會這樣?我現在的記憶裡,那場婚禮就是我和她的。我覺得我是不是瘋了,是不是因為時空劫持,我怎麼會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
車裡的兩人都變了臉色。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宋晴嵐沉聲安慰:“別慌,我們也有差不多的症狀。”
段文愣了下:“這他媽,又不是有福同享,我怎麼不慌?”
“文哥。”季雨時開口了,“我和宋隊在猜測,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是雙份記憶重疊在一起造成的。”
季雨時嗓音清冷,每次分析的時候都能讓聽的人很快安定下來。雖然他和宋晴嵐現在也還沒有什麼頭緒,但是季雨時還是很快就用簡單的描述讓段文明白了情況。
段文問:“那我現在怎麼做?”
“我這裡有一份資料稍後傳給你,看看你能想起來什麼。”宋晴嵐指的是汪部長的資料,然後繼續說,“你和他們幾個聯系,互相了解情況,我和季顧問在回來江城的路上。”
掛斷電話。
季雨時把資料給段文傳了過去。
路上有些堵車,他們到達寧城北站的時候時間有些拮據。
好在兩人都身高腿長,停車後隻要一刻不停地進站口去還來得及。
車站人來人往,來自各地的旅客匯集於此,永遠都處於忙碌中。
穿過停車場、廣場及大廳,宋晴嵐注意到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些陌生面孔中停下來看著他們。
這些人臉在季雨時的記憶種快速檢索。
他記起來,隻要是停下來看著他們的人,多多少少都與他在某處見過。
有一種說法是六人定律。
該說法認為兩個陌生人之間,最多每隔六個人就會發現一個認識的人。意思是,無論是這個世界上的誰,和另一個陌生人之間所相隔的人際關系人數不會超過六個。
同一座城市裡的擦肩而過、不同地方的驚鴻一瞥,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算還遠遠達不到六人定律那麼誇張,他們也一定在冥冥之中所有聯系。
季雨時跟著宋晴嵐,穿梭於人流中。
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
季雨時回頭一看,是大廳的清潔人員。
過往數次他經過這個大廳,都遇到過這位清潔工,有一次,還幫這位清潔工撿過地上的垃圾。
這時清潔工抓住了他,卻一句話也沒說,昏黃的眸子裡什麼情緒也沒有,像是隻是為了制止他的前進。
季雨時僅停下來一瞬,清潔工身後就走來了五六個人。
他們從人流中四處走來,眼也不眨地盯著季雨時看,和季旻越、鄰居太太表現出來的一模一樣。他們無聲逼近,竟有一種要把季雨時團團包圍的意思。
而過往的行人仿佛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
面對這樣一圈人,從人類的臉上出現這樣真實的麻木表情,讓人如同置身真實的噩夢。
“季雨時!”
宋晴嵐很快發現了季雨時沒有跟上,倒回來一把抓住他的手。
短短十幾秒,季雨時的掌心就出了一層冷汗,他猛然驚醒:“宋隊!”
人越來越多了,從最初的五六個,變成了十幾個。
人們形成人牆,擋住了他們前往江城的路。
宋晴嵐表情凝重:“快走!”
季雨時跟著宋晴嵐走出包圍圈,兩人疾步而行。
宋晴嵐毫不客氣地推開包圍,他力氣大,那些人被撞得七葷八素,不得不讓開一條路,卻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
在檢票口驗證了身份卡,兩人終於進入了月臺。
他們動作足夠麻利,而那些人沒有購票則無法搭乘懸浮列車,隻能站在月臺外的玻璃窗後。
被這樣一群人在背後看著,好像連列車的速度都變慢了。
而月臺上,候車的乘客笑語晏晏,各自聊天,與身後的不尋常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這種現實與不現實之間,車子終於來了。
他們登上了車,因為角度關系,那些人再也看不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