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站在一旁,咕嚕咕嚕說著,季雨時進行同步翻譯:“搏鬥中大胡子受了傷,但沒有交出艙門密匙,謝思安與其他人隻好再次去尋找出路。但那些人到底是迷失了,還是死於和齊隊你們差不多的境地,就隻有謝思安本人才知道了。”
說到這裡,季雨時頓了頓,“大胡子不告訴我們膠囊艙的存在,是擔心歷史重演。而謝思安也沒想到,他從城市裡一出來,竟然就過了十五年。”
“所以他一開始就在騙我們。”李純忿忿然,“他剛剛從雨林出來的時候,就把自己和搶劫大胡子的事情撇清關系,是想和我們一起清清白白地回去呢。”
謝思安的計劃落了空。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群人因為有天穹的任務在身,很快就知道了這裡是一條時間的裂縫,把困境當做一個謎題在破解。在得知季雨時分析整理出如何脫困的時候,他驚喜的表情、多情的感觸,都隱藏著慌亂。
他一定在害怕,如果所有的隊友真的能復活,他們真的能回到被吸進來之前的位置,那麼他一定是死路一條。
周明軒罵了句髒話,然後說:“這叫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雨水順著宋晴嵐的小臉往下流,他睫毛濡湿,眼神黑亮:“所以,剛才你故意告訴那些剛復活的人我們在搶奪膠囊艙,是想坐收漁翁之利還是想拖延時間?”
宋晴嵐不等回答,也不需要謝思安回答,又說:“你現在想要膠囊艙,是想趁裂縫還沒關閉逃去別的時代吧。可是你就不怕我們回去以後,稽查者早晚都會找到你?”
心中狹隘的心思被戳破,謝思安覺得恥辱,但還是咬著牙說:“亡命天涯總比回去就死好。再說了,就算我現在後悔……來得及嗎?”
如果早知道會有現在的轉變,他怎麼也會遏制住心中的惡念,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無常。
所有人都擁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沒有了。
宋晴嵐說:“來不及了。”
謝思安:“那就拿膠囊艙來交換,隻要我一進入膠囊艙,就告訴你們熒光花的位置,否則你們也別想回去。”
眾人哗然。
垃圾山處還剩下一小圈光線,他們眼看就要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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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真的要讓謝思安得先一步逃走嗎?
齊隊的槍口沒有移開,在雨水的衝洗下,扣動扳機的手指關節發白:“給他。”
所有人:“???”
湯樂恨道:“不可以!”
湯其被謝思安暗算,要不是被加了倍速速度足夠快還推了湯樂一把,現在湯樂也該遭殃了。
除了宋晴嵐,大家都沒發現季雨時皺著眉,正在快速思考。
季雨時在腦中將自從謝思安出現後的畫面,一帧一帧地在腦海中播放。他的記憶完整無缺,隻要他看過的、聽過的、感受過的,哪怕一絲一毫也逃不過他的搜尋。
謝思安會把那株熒光花藏在哪裡?
謝思安進入太空艙,和大胡子打架。
謝思安坐在地板上和他們說話。
謝思安捧著罐頭,坐在沙發上和他們說話……
“克蒙豆……”季雨時說出這幾個字的瞬間,謝思安臉色猛地一變。
李純驚道:“我操,他把花藏在克蒙豆罐頭裡了?!”
在太空艙,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對克蒙豆表示嫌棄,就算是吃比它味道更難吃的素食罐頭,也絕對不會碰它。
克蒙豆罐頭簡直是垃圾般的存在。
季雨時看著謝思安:“不,不是克蒙豆罐頭。”
謝思安也回看著季雨時,表情陰冷,一言不發。
季雨時猜到的,謝思安也猜到了。
這是兩個觀察員的博弈。
季雨時語氣沒什麼起伏,卻讓人不寒而慄:“齊隊,你可以開槍了。”
所有人被季雨時的話震驚。
唯獨天穹七隊的人沒有,他們的季顧問永遠能繞過重重迷霧,看透事情的本質。
齊隊有些猶豫。
季雨時斬釘截鐵地說:“熒光花在謝思安的身體裡。”
周明軒立刻上前,猛地扒開了謝思安黑色作戰服。
這具年輕的軀體不算孱弱,卻透出病態的白,一道約十公分的新鮮傷口出現在小腹,傷口被縫了線,裡面埋藏著幼小植株。謝思安把這屬於時光的痕跡留在身體中滋養著,隻要不被發現它就能一直存活,對自己能下這樣的狠手,謝思安想要逃走的決心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
謝思安一下子癱坐在地,臉色灰白:“你……怎麼知道的?”
“是你告訴我的。”季雨時說,“你回來太空艙時被大胡子壓在身上掐住喉嚨,被放開喘過氣後首先拍打衣服——你嫌棄他的體味。你坐在地板上和我們第一次說話,遠離大胡子的地毯,因為你也嫌棄地毯上面的味道。中途我和宋隊出去了一趟,回來時你就已經洗過澡了,每當大胡子經過,你就會屏住呼吸。奇怪的是,我們在控制室談話,當宋隊問我以後想起大胡子會先想起什麼,我回答說是他的味道時,你明明露出了贊同的表情,卻不管不顧地坐在了大胡子的沙發上,身上還搭上了他的毯子。”
謝思安:“……”
季雨時究竟是記憶力太好,還是比他想象的更聰明?
季雨時說:“最重要的是,你在城市餓了兩天,隻吃了一個我給的素食罐頭。可是當大胡子準許你得到午餐肉罐頭時,你卻沒吃完,甚至,你隻吃了三分之一。”
謝思安冷冷地笑了,是認輸,也是認命:“你就沒想過我是和你一樣,很討厭午餐肉的味道?”
一旁的宋晴嵐:“……”
季顧問討厭午餐肉?
季雨時搖搖頭說:“因為時候你已經把植株放進身體了,你既虛弱得站不住,也吃不下東西,因為身體太疼了,對嗎?”
謝思安不說話了。
沉默中,齊隊沉著嗓子開口:“謝思安,我以時間見證者之名,以時間守護者之名,判你叛逃之罪。”
在場的穿越者們約有五六十名。
大家都來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代,語言不通的、共通的,正互相翻譯當前情景。
作為恪守己任的時間見證者,他們看著謝思安的表情充滿了鄙夷。
“砰——”
槍聲響起,謝思安隨之倒地。
他的額頭出現一個血洞,雙目圓睜,眼裡再沒了神採。
所有人都知道,裂縫修補後謝思安將復活回到膠囊艙,並被隊友逮捕回到天穹,屆時,他將在他的時代,再次被控告謀殺罪名。
這不是謝思安的終點。
暴雨乍停。
幾十名穿越者同心協力,很快將最後一波熒光花收集起來,連同謝思安體內取出來的最後那株一起焚燒。
萬花筒一樣的城市倒影消失了。
“你們看!”有人大喊。
眾人抬頭,隻見空中那絢麗的極光也隨著城市的消失而消失了。
這是時間裂縫的終結嗎?
熒光花最後一束火光尚未熄滅,空中忽然傳來無數嘈雜的巨響。
緊接著,一艘屬於中古世紀的巨大渡輪從地底憑空出現,桅杆當場刺破了幾名穿越者的軀體。它隨著並不存在的浪潮,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超眾人駛來!!
“快跑!!”
各種語言與叫喊中,穿越者們出於人類求生本能,四散奔逃。
季雨時下意識拉住小宋隊的手,渡輪卻剎那間憑空消失在他們眼前。
懸崖峭壁隨之出現、沙漠草原又取而代之,星球、極地、火山烈獄,萬物變幻莫測。
短短幾秒之間,數個世界的百年光影更迭交疊。
世界混亂,時空交織,四周再無一處是路。
無人再跑。
穿越者們站在原地,處於時空的漩渦中央,從未有那一刻覺得自己如此渺小。
季雨時看到人群中最高的那個紅胡子男人,已恢復為年輕的模樣,瘦削、幹淨,對他揮了揮手。
他看見湯其緩緩睜開了眼睛,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他也看見,垃圾山徹底消失,更多的穿越者走了出來。
火光愈小,逐漸式微。
“噗呲。”
最後的藤蔓燃燒為灰燼,消失在了視野中。
在他們徹底墮入黑暗之前,季雨時感覺到手中那稚嫩的手掌,正迅速成長,蛻變為一隻骨節分明、堅韌有力的大手,那手指節處稍顯粗糙,是長期訓練時留下的槍繭。
那手沒有松開,反將他的手包裹起來。
季雨時側臉有溫熱的氣息。
似有人比他高上半頭。
距離很近。
黑暗中,屬於成年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好聽:“季顧問……”
這句話沒有說完。
很久以後,季雨時都在想,宋晴嵐那個時候到底想對他說什麼。
*
季雨時再有意識的時候,人已經回到了膠囊艙裡。
【警告!警告!您已偏離目的坐標!您已偏離目的坐標!】
膠囊艙裡警報聲刺耳,紅燈不斷閃爍。
伴隨著艙體巨震,季雨時看見他眼前透明面板上,有無數畫面快速閃過,尖銳的耳鳴聲響起。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失聰了。
又……要開始了嗎?
短暫的安靜後,紅光與警報都消失了,膠囊艙平穩下來,有另一道提示音響起。
【檢測到非法躍遷!已成功攔截!】
【當前任務終止,您已處於返程階段。】
季雨時的瞳孔微微放大,竟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句提示。
成功攔截?
是哪裡的天穹將他們攔截了?
是第三指揮中心終於發現了他們的異常,趕在另一場劫持前將他們的任務終止,讓他們終於可以返程了嗎?
【銜尾蛇】、【卡俄斯】。
讓他們噩夢連連,深陷泥沼的一切都停止了?
很快,膠囊艙靜止。
季雨時面前出現了系統提示,這是當前時間坐標:[1456.6.15 14:51:40]
機械臂很快遞來了營養液,等待著生命體飲用,卻遲遲沒等到,它呆頭呆頭地將營養液動了動,試圖引起生命體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