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嵐說:“這些花?”
“對。”季雨時道,“我們現在在的地方,與其說是平行宇宙的夾縫,不如說是時間的夾縫,同時它也是時間的漏洞。”
“時間本來是平穩而又完美無缺地運行著,是觸不到、摸不著的一個概念而已。但是突然有一天,人類發現了它的運作規律,有了穿越者,他們從A點穿越到B點,在這個完美的運作中留下了痕跡。那痕跡生了根,開出了一朵一朵的小花。”
季雨時撿起一朵熒光花,拈在手中觀察它的透明花瓣上的脈絡。
宋晴嵐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們的任務馬上就要完成了。
季雨時道:“當然,花可能隻是這些痕跡的一種形態。隨著這些痕跡越長越多,慢慢地,把時間撐開了縫隙,變成了它的漏洞,然後擾亂了它秩序。這些痕跡在縫隙裡與時間本身所表現出的虛無發出了折射反應,折射出不同世界的模樣,或上下顛倒、或左右顛倒,形成了混亂、鏡像的世界。”
“所以我們的目的根本不是要種這些花,而是要鏟除它而已。”宋晴嵐聽懂了,帥氣清秀的小臉上露出點鄙夷,“這系統,發布任務還真的隻是字面上的意思。”
時間修復者。
鏟除這些痕跡,關閉這條裂縫,那麼漏洞就將不復存在了。
季雨時扔開那朵花:“剛才你滑下小坡的時候摔進了昏暗處,而這些發光的熒光花角度正好,將時間折射在你身上,發生了倒流現象。所以短距離裡,隻有你發生了變化而李純沒有。不過,如果我沒分析錯誤,等我們修復好這個漏洞,那麼這條裂縫將消失,時間完好如初,所有被折射過的、留下過痕跡的一切的都將恢復原狀,那時候你就會變回來了。我們也會如同從沒出現過,將回到我們原來應該在的位置。”
比如,再次回到處於躍遷途中的膠囊艙。
這個任務還真的是很簡單。
宋晴嵐挑眉:“那我這樣算不算因禍得福?”
季雨時說:“對我們來說是,就是不知道對他們來說是不是了。”
他們?
宋晴嵐問:“你是指大胡子與那個謝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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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雨時搖搖頭,語氣發涼:“應該是所有來到過這裡的人。”
*
季雨時仗著身高腿長,不由分說地把小朋友抱起來,放進了清理幹淨的手推車裡,這過程中短靴掉落了一隻,季雨時將它撿起來塞給宋晴嵐:“小朋友,鞋子穿好。”
宋晴嵐:“……”
變小的人很生氣。
季雨時忽然想起了6號小隊的那一個宋晴嵐。
在金烏二號基地,那個宋晴嵐扛著神眠,如天降之神一樣出現。他踩在空間車上,神採飛揚,紅色能量彈匣閃爍,三發能量炮把喪屍巨蛛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明知道出手即是結局,卻還是帶領隊友無畏地一往無前。
現在,正無助地坐在手推車裡抱著自己的鞋。
季雨時推動車子往回走:“變小了是什麼感覺?”
宋晴嵐小小的背影寫著倔強:“就是比起變小,更願意去打喪屍的感覺。打白額高腳蛛我也認了。”
季雨時說:“宋隊這樣的小朋友,老師看了也很頭痛。”
“那倒是,我小時候的確不怎麼聽話。”宋晴嵐承認得很快,又回頭看了眼季雨時,小臉納悶,“有那麼明顯?”
季顧問怎麼知道。
正說著,炸裂的巨響傳來,如在耳邊。
垃圾山那邊又有東西被吸過來了。
兩人幹脆調轉方向往垃圾山的地方去,這次一下子撿了兩名姍姍來遲的隊友,湯其與湯樂。
正在苦惱如何把人拉回去,李純便帶著周明軒來了:“宋隊!季顧問!”
周明軒醒來後精神還算充沛,看到推車裡的宋晴嵐,小眼睛都瞪大了:“真、真的變小了?!”
宋晴嵐還沒說話,周明軒就在他臉上擰了一把:“操!有點可愛啊!”
宋晴嵐:“……”
先跳下去踹周明軒一腳來不來得及?
周明軒賤相畢露,一手扛著湯樂,一手還用通訊器拍照:“保存了!萬一變不回去,從今天起我們就翻開了宋隊成長史,哈哈哈哈哈哈!!!”
季雨時都不忍心提醒他,保存了也沒有用,反正都是消失的。
湯樂頭朝下,胃部被周明軒的肩膀頂得想吐,睜開眼睛差點嚇清醒了:“?”
隻湯其昏迷著,對隊長的變化還完全不知情,不難想象等他醒來會是什麼反應。
這簡直是宋晴嵐的大型處刑現場,看他的表情,很可能在心裡已經罵了一百句髒話。
天穹七隊六人齊聚,還差一個段文。
大胡子看到太空艙裡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把罐頭都摟到懷裡,一個也不讓人碰。尤其是謝思安,休想從大胡子這裡拿到哪怕一罐克蒙豆。
眾人聽了季雨時的分析各有所悟。
謝思安問:“季顧問,按照你的分析,如果這條裂縫被修復以後,所有人都會回到我們被吸進來之前,那麼我的隊友們是不是也能回來?”
這問題季雨時與宋晴嵐已經討論過,便點點頭說:“理論上來說,應該是的。”
謝思安在天穹十二隊,擔任的也是觀察員的位置。
他對於事件發生的敏銳程度也很高:“那這不是會產生很多悖論?”
李純現在一聽到他們說這個悖論、那個悖論就很頭疼,隻想等著聽結果,並不想參與提問的過程了。
好在周明軒替他問了:“什麼悖論?”
謝思安說:“比如,‘A’被吸進來以後,他所在的時代繼續向前,發生的所有一切都與他無關。而時間的裂縫修復後,一切恢復原樣,‘A’會回到他的時代,那麼已經發生過的一切就將會被改寫。那麼,在時空中已經真實發生過的那一切去哪裡了?這就是悖論。”
湯其與湯樂都醒了。
湯樂靠在他哥肩膀上,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引得大胡子老是看向他們,試圖分辨誰是誰。
湯樂說:“這題我會,無限覆蓋。”
就像天穹七隊圓環上,以一個點無限延長,去覆蓋其它的點一樣。
他們對這樣的事情都快駕輕就熟了。
謝思安來自十五年前,那時候的天穹系統與時間管理局所取得的知識比現在相對狹隘,那還是個剛打開思維的年代,因此他對湯樂的說法有些不解。
“所有與‘A’相關的一切,都會被他的回歸覆蓋,他所在的時代目前已經發生過的一切都會被改寫。”
童聲傳來。
眾人回頭,看到宋晴嵐在吃一罐水果罐頭。
大胡子:“???”
他都藏起來了?
“一個簡單的例子,例如,‘A’消失後被做失蹤處理,他的家人得到了撫恤金並因此治好了重病,可是因為他的回歸,家人失去了這樣的機會,命運被改寫,去世了。”宋晴嵐人小,手勁大,一邊說一邊又開了一罐午餐肉罐頭遞給季雨時。
季雨時:“……”
宋晴嵐坐在沙發上,一條腿曲起,另一條腿則因為踩不著地而懸空著,他繼續道:“還有另一種可能,因為‘A’的回歸,產生了一條新的時間線,舊的那條時間線裡家人仍然擁有原本的結局,這兩條時間線並行。”
平行世界。
謝思安立刻明白了。
那這樣的話,‘A’'到底算不算回到真正的屬於自己的世界了呢?
他陷入了思索。
季雨時低頭看著罐頭,把它還給了宋晴嵐:“宋隊,聽說小朋友要多吃肉才會長高。”
宋晴嵐說:“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大胡子看著他們把一個罐頭推來推去:“索唔拉拉唔。”
大家都以為大胡子又在罵人,不滿他們吃掉他的罐頭,誰知大胡子又拿了一罐,遞給季雨時還說個不停,竟然是讓他們一人吃一個的意思。
宋晴嵐有些好奇,託著腮,悠闲發問:“季顧問,他在說什麼?”
“其實,我也沒聽懂,這可是瀕危語種。”
季雨時放下手中的午餐肉罐頭,並沒有要吃的意思,他重新換了個話題說道:“時間緊迫,他的語言系統也很復雜,所以有很多詞我都還不會說。我在想,要怎麼和大胡子解釋他接下來要面臨的事。”
季雨時已經非常厲害了。
李純和大胡子廝混的時間最久,到現在也就搞懂了一句:安發拉哈根和。
等同於混蛋、狗雜種、王八蛋等各種簡短的侮辱性詞匯。
季雨時說:“他們的PU-18早已先於PU-31毀滅,十幾年前他們這一隊人啟動太空艙,是想去往另一個新的殖民地。如果一切復原的話,他們會回到那個年代,可是他們原本要去的那個地方還存在與否都未可知。”
季雨時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明明說著別人的事,隱藏在黑發下的耳尖卻在發紅。
背後的小宋晴嵐角度較低,正好發現了,他下意識用手指碰了下。
是燙的。
季雨時回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兒童版的緣故,此時宋晴嵐的小臉上的表情,季雨時竟分辨不出。
這時,隻聽謝思安說:“也許去要哪裡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還能再有一次與隊友重逢的機會。”
見眾人都看著他,謝思安感觸良多:“不管是好的壞的,至少他們擁有了活下去的權力。”
時間是一切存在的唯一證明。
重新擁有時間,就能重新存在於這個世界。
“轟——”
巨響傳來。
圓形小窗外白光閃過,太空艙輕微晃動。
等太空艙的晃動結束,宋晴嵐啟唇,稚嫩嗓音不經意間帶上了他本人慣用的語氣:“聽這動靜,很有老段的氣勢。大家都吃飽喝足休息好,任務正式由種花改為除草。給天穹打的這份高級工,說不準可以馬上開工了。”
第37章
段文最後一個降落在裂縫中。
等待他醒來並恢復體力的時間裡,眾人已經商議好,將分頭合作,從太空艙的周圍開始清除穿越留下的痕跡——那些熒光花。
季雨時花了一段時間和大胡子說這件事,但是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聽懂。
大胡子來到這裡的時間比眾人想的都要久,竟長達70年左右——但對大胡子本人的時間認知來說,他其實隻在這裡呆了十幾年。季雨時了解到,在大胡子的記憶裡,他才是第一個進入城市的人,謝思安所經歷過的一切,他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大胡子在城市裡迷路,花了六七天的時間才走出來,等他回到太空艙時,最後一名老去的隊友也壽終正寢了。
聽到季雨時連說帶畫的解釋,大胡子才知道他很有可能重新獲得一次從未來過這裡的機會,激動得一把摟過了季雨時,口中烏拉烏拉說著大家都聽不懂的話。
大胡子身上有長期不洗澡的臭味與酒味,特別愛幹淨的季雨時被山一樣的大胡子摟住快要不能呼吸,卻沒有推開他。
等大胡子放開季雨時以後,季雨時看到宋晴嵐站在一旁小小的身影。
宋晴嵐的兒童體正習慣性地雙臂在胸前交疊,看著他們。
那雙屬於小朋友的明亮眼睛裡帶了笑意:“季顧問,以後你想起大胡子的時候,會想起什麼?”
把他們撿回去時使用的鐵鏈、小房間裡的搏鬥,還是這個粗魯的擁抱?
季雨時也勾了唇角:“怕是首先會想起這味道。”
大胡子:“穆裡汗!”
季雨時回了一句:“塔拉。”
這是謝謝與不客氣的禮貌用語嗎?
宋晴嵐反正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