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金臺今天要拍陳正犧牲的戲份,是棚拍,綠幕前拍攝空戰場景,拍完這個,他就算殺青了。
這是陳正的高光時刻。
”陳正這個角色,他一開始想做電影明星,你就知道,他是一個出身富足,從小在各種贊美和恭維聲中長大的,有一點理想英雄主義的這麼一個人。他所受到的訓練,不足以讓他面對戰友的死亡,戰爭的血腥和殘酷。死亡的籠罩,讓他有了很深的心理創傷。英雄也是人,身上屬於人的特性越多,英雄也就越偉大,不是不怕死,是為了讓更多的人不用面對死亡,所以選擇自己走向死這條路。”
陸明語速緩慢但堅定地給沈金臺講戲。
沈金臺點點頭。
他們第四大隊的名門七子,有的是歸國華僑,有的畢業於北大清華這樣的頂尖學府,平均年齡二十三歲。半月之內,死的隻剩下兩個。
陳正在最後上戰場之前,因為目睹了褚鶴鳴的死,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創傷,他在最後一次上戰場之前,幾乎沒有什麼臺詞。
他將褚鶴鳴的空軍手鏈,交給了隊長柳鋼。
然後回到住處,給他遠在家鄉的老母親寫了一封信。
“兒子立志參軍,便知道必要時刻,要無條件地貢獻出自己的生命。如果為國家奉獻此身,能擊退日軍侵略者,兒百死不悔,唯擔心我死去以後,依舊阻擋不住敵人的侵略,或戰火燒到故鄉,母親年邁,逃亡途中何人照顧,每思慮至此,便憂思難安。假如我以身殉國,那是盡了我的軍人的職責,我對國家無愧於心,唯獨對您,是一千一萬個不孝。但此時此境,兒子也隻能祈求您的諒解了。母親,您收到此信的時候,想必兒子已不在人世,萬語千言,提筆不知道從何說起,唯望來世還做您的兒子,一輩子守在您身邊盡孝,想必那時候,中國已是太平人間。兒正,絕筆。”
最後犧牲的空戰戲,其實更多的是依靠特效來完成,在沈金臺看來,寫這封信的過程,才是他最重頭的戲。
這封信他讀劇本的時候便是看一次哭一次,等到真正拍攝的時候,反倒沒有了眼淚。
他用很細微的表情,完成了這段長達數分鍾的表演,最後抬起眼睛的時候,眼眶是紅的,神色肅穆,眼神哀傷,留戀,又決絕。
二十二歲,是和他差不多的青春兒郎,在寫完這封信的十幾個小時後,1939年五月三日,日軍轟炸重慶,造成了四千人死亡,二十萬人無家可歸,陳正衝破七八架敵機的圍剿,架著隨他出生入死的戰鬥機,衝向敵人的軍艦。
劇組的工作人員用燈照著他的眉眼,沈金臺看著攝像機,腦海裡想的是那一句:
“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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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沈金臺似乎很快就將情緒拉了回來,他籲了一口氣,摘了護目鏡和帽子,在工作人員的保護下,從吊著的戰鬥機上爬了下來。
陸明站了起來,拿著喇叭說:“恭喜我們的陳正,沈金臺,最後一鏡圓滿結束,殺青了!”
每個演員的殺青都是熱鬧的,沈金臺笑著和大家一一合影,抱著鮮花,眼睛湿潤。
今天是個陰雨天,出了攝影棚,到了外頭,外頭還下著雨。
沈金臺一上車,就對李美蘭說:“我以後再也不演這種戲了。”
他已經筋疲力盡了,甚至於連劇組的聚餐都推了,半死不活地躺在車裡,前往酒店。
小糖說:“閻總也在咱們住的那個酒店住下了。”
沈金臺閉著眼睛,“嗯”了一聲,躺了一會,忽然淡淡地說:“編劇跟我說,陳母收養了一個戰爭中無家可歸的孩子,過繼到了陳正名下,取了個名字,叫陳志,是承志的意思。”
好的編劇就是這樣,即便電影不會拍出來,可是每個人物的背景,都會設置的很完整,如同他們真的存在。
沈金臺說完微微一笑,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他伸手抹去,扭頭看向車窗,車窗上都是水。
李美蘭在他對面看著,她覺得躺著的沈金臺,很美。
用美來形容一個男人,似乎很奇怪,可是她覺得用這個字來形容一個演員,形容沈金臺,卻特別合貼。
沈金臺身上都是演員的美感,他跟著角色生生死死,沉浸在戲裡的時候,渾身都是演員的光芒。
西馬鄉,是陳正那個角色原型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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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快到酒店的時候,路過了長江岸,沿岸有個公園,就在酒店對面。
沈金臺對小糖說:“就在這停車吧,我心裡有點悶,想出去走走。”
李美蘭知道他拍完以後情緒還沒有完全出來,便給了他一把雨傘:“可能有點冷,你穿上外套。”
沈金臺披了件外套,便下了車。
下了雨,江邊道一個人都沒有,江面的風吹過來,冷飕飕的。
沈金臺就摘了口罩,一個人撐著傘,沿著長江岸走,走了大概三四裡路,站了一會,看著浩瀚長江水。
陳正,最後便是落入了長江裡頭。
一代又一代人過去,唯見長江天際流。
他在江邊站著,迎著來自江面上的風,看著暮色降臨下來,雨越下越大,他便轉身往回走。
心思沉沉,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是放空了,看著地上雨水濺起的水花,心中的情緒終於累積夠了,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他拍攝的時候沒有流出來的眼淚,這一刻都流出來了。
很沉重,很沉痛。
然後他便看到了有個人停在了他跟前,灰色的西裝褲,褲腿已經湿了,顏色很深。
他將傘緩緩舉起來,從下往上,便看到了對方整個人,撐著和他一樣的,一把黑色的傘。
第97章
沈金臺的眼睛裡還有淚水, 看到閻秋池的一剎那,有些愣。
江風很大,裹著雨絲。
等到反應過來,沈金臺就笑了, 衝著閻秋池點了一下頭。
李美蘭還在酒店的江景房裡站著, 朝公園的方向看, 隱隱約約能看到兩個身影, 面對面站著。她趕緊掏出手機來,將鏡頭焦距調到最大,閻秋池和沈金臺便模模糊糊地出現在手機屏幕上,倆人倒是很登對,像是在拍偶像劇。
“蘭姐,就這樣讓閻總去見金哥, 行麼?”小糖擔心地問。
他們是回來的時候, 在酒店大門口碰見的閻秋池。一行人都回來了,唯獨不見沈金臺,閻秋池問起來,她們也不好撒謊。
李美蘭說:“我相信金臺能處理好,見見面也好, 金臺說的對, 閻總是聰明人,大家不說破, 他自己主動退卻,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小糖見她放下手機, 就說:“還有件事, 最近白清泉的官方後援會聯系我們這邊,說《當你老了》快要開拍了, 希望日後能和咱們一起合作。”
“是聯系的你還是聯系的粉絲?”
“他們那個官方後援會的會長就是白清泉團隊的人嘛,直接給我發的信息,不過他們說的合作也是粉絲方面的合作,比如一起打CALL宣傳之類的。”
得益於蒸煮之間的友好互動,金粉和月光粉,這兩大死對頭粉群,早已經握手言和。但相敬如賓就是他們雙方感情的極限了,畢竟同為流量明星,競爭還是存在的,舊恨固然可以掀篇,但傷疤還在,彼此都沒辦法真正毫無芥蒂。尤其是月光粉,她們之所以安安分分的,是因為日不過金粉。
一年前還日遍天下無敵手,一年後她們已經不是金粉的對手了。
月光粉便有些意難平,表面上和金粉姐姐妹妹很和睦,但偶爾還是會酸溜溜地內涵幾句。
心中沒有雞血,誰會真情實意地追星啊,金粉也不例外,如今揚眉吐氣所向披靡,自然不把月光粉看在眼裡,而且特別瞧不上月光粉這種暗戳戳的嫉妒嘴臉,前幾天《飛行員》劇組官宣了白清泉的客串消息,雙方終於在爭奪熱評的時候發生了一場小摩擦。
結果自然是金粉大獲全勝。
白清泉形象正面,也從來不演反派,他戲裡戲外都是正能量白月光,這種形象路人粉多,但死忠不夠,沈金臺就不一樣了,他缺點優點都很多,低谷高峰都經歷過,東宮的時候又成功虐了一把粉,喜歡他的都是真情實意地喜歡,粉絲戰鬥力兇悍,愛的非常熱烈真摯。
這不,戰敗的月光粉就來求和了。
畢竟接下來蒸煮們要一起拍電影了,從電影的開機到拍攝,再到殺青以至上映,宣傳期那麼長,如果不聯手,她們估計會被金粉全方面壓制。
這樣怎麼對得起自己的哥哥,到時候風頭豈不是都讓沈金臺搶光!
還是握手言和地好,大家一起玩,互利共贏。
李美蘭說:“先不要回復,晾她們幾天。”
她對月光粉沒什麼好感,當初月光粉把沈金臺乃至於她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上百遍了,氣哭過她好幾次。
那時候的沈金臺,小號和這些月光粉罵,一口一個小賤人。
如今的沈金臺,早已經不理會網上這些人。
很奇怪的是,當初沈金臺親身上陣,也不是月光粉的對手,如今不理會隨便她們了,反倒網上那些黑粉再也沒有掀起什麼浪花來。
果然演員作品才是王道。
金粉們對沈金臺也越來越信任。
除了粉這樣的一個上升期的頂流有滿足感以外,沈金臺還特別讓她們心裡踏實。
就目前來說,沈金臺復出以後每一步都還是走的很穩的,他能夠拒絕《全員準備》這種爆紅國民綜藝,讓粉絲對他充滿信任……這一看就是要做一名真正的演員。
肉眼可見的,更廣闊的未來。
“我來這邊出差,順道過來看看你。”閻秋池說。
“謝謝。”沈金臺將外套穿上,閻秋池忽然伸出手來,替他握住了傘。
沈金臺愣了一下,松開了撐傘的手,去扣扣子:“謝謝。”
“客氣了。”閻秋池說。
一個多月沒見了,沈金臺明顯瘦了很多,鼻梁顯得更挺了,下巴也尖了一些,剛才隻是遙遙看到他的身影,閻秋池的心跳就加速了。如今面對面看到,沈金臺眼睛湿潤發紅的樣子,真的很想讓他把他抱在懷裡。
這樣寂靜無人的地方,這樣冷的天氣,這樣的沈金臺。
沈金臺心裡難受的情緒因為閻秋池的到來消失無蹤。
天哪,他那是什麼眼神。
他低著頭扣著扣子,心髒噗通直跳,不用抬頭看,他都能感受到閻秋池炙熱的眼神。
閻秋池這樣是要幹什麼,已經這麼直白赤。裸了嘛。
沈金臺甚至想,如果閻秋池此刻跟他表白,他又該怎麼做。
好在閻秋池一直都沒有再說什麼,沈金臺系好紐扣,笑著抬頭說:“謝謝。”
他將雨傘接了過來。
閻秋池就轉過身來,和他並排朝酒店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說:“我聽蘭姐說,你殺青了?”
沈金臺心思敏感,他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細節。
“蘭姐”。
要知道閻秋池這個霸道總裁,以前一直都是直接叫“李美蘭”的。
這是要跟著自己叫了麼?
他“嗯”了一聲,便沒有在說什麼。
閻秋池覺得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沈金臺對他,的確疏離了一些。
他是受不了這種疏離的,尤其是在很久不見,乍然見到的時候,心中愛意泛濫,有股子衝動。他有幾次差點借著這股子衝動直接問出來,最後還是克制住了。
沈金臺還不喜歡他,所以他沒有放肆的資本,一著不慎,朋友都沒得做。
短暫的沉默讓人尷尬,沈金臺朝江面上看了一眼,說:“你看,白鷺。”
幾隻白鷺從江中小洲上飛來,飛的很低,江面霧蒙蒙的一片,有貨輪以極慢地速度在江面上行駛,突然發出的汽笛聲,在雨幕裡更見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