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驚恐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劇烈喘息搖頭,沾滿淚水的面容狼狽不堪:“放開我,釋迦……放開我——!”
然而釋迦居高臨下,面孔莊嚴威怒,眼裡隱隱透出一絲千萬年亙古不變的,嘲諷的冷笑。
“——啊!”
下一刻,楚河從噩夢中猛然驚醒。
他瞳孔劇烈緊縮,有好幾秒鍾時間隻眼睜睜瞪著天花板,表情一片空白。
……等到意識一點點回籠後,他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臥室的大床上,門窗緊閉窗簾拉起,房間裡一片昏暗,而他全身幾乎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勉強轉頭去看自己的手。
左臂已經被接了回去,肌肉還非常軟弱蒼白,斷裂處形成一條猙獰的血痕。過不了多久這條血痕就會消失,但受過傷的痕跡會浸透在血脈深處,千萬年都難以消失。
他的目光上移,微微愕然地張大了眼睛——
隻見左手腕處,赫然鎖著一條黑色鐵鏈,另一端死死鎖在精鋼鑄就的床頭上。
Chapter42
有好幾秒鍾楚河腦海裡一片空白, 隻眼睜睜看著那條鐵鏈, 一動不動, 仿佛連呼吸都忘了。
“周暉……”半晌他才發出輕微而嘶啞的聲音:“……周暉?”
臥室門咔噠一響, 周暉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茶杯走進來, 神色自如道:“醒了?”
——他的神情和聲音都那麼自然, 仿佛隻是早上醒來溫柔地問候一句, 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嗎?
態度是如此理所當然,以至於楚河看看他,又看看精鋼鑄就的床頭, 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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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暉在死氣海中受的傷已經基本痊愈了,新生的皮膚有點不見天日的蒼白,但神色優雅從容, 身形強壯矯健, 那彬彬有禮又不可抗拒的氣勢被包裹在黑衣裡,給人一種難以言說的收斂的震懾感。
“你太虛弱, 把這個喝了。”
周暉坐在床邊, 一手抱起楚河上半身, 輕輕靠在自己臂彎裡, 喂給他那茶杯裡熱氣騰騰的黑色液體。
楚河的頭一離開枕頭就極度暈眩, 加上左臂無法著力,毫無反抗之力的喝了好幾口, 才勉強偏過頭去問:“這……這是什麼?”
“味道不好?”周暉嘗了一小口,“還行啊。”
“不……”
“弄這個來很不容易, 別辜負我一片苦心。”
周暉輕輕抹去他嘴角的水跡, 又十分輕柔而不容掙脫的扳著他後頸,喂了好幾口,直到液體都見了杯底,才輕輕把茶杯放到床頭櫃上。
楚河沙啞的咳嗽起來——連咳聲都是虛弱無力的。
他的心頭血耗掉太多了,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危險的蒼白,隻有咳嗽的時候,臉頰才泛出一點不明顯的紅暈,反襯得臉色更有種近乎透明般的質地,昏暗中連頸側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周暉輕輕拍著他的背,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窩裡。
他的肩窩肌肉厚實而極有韌性,薄薄的衣料應該是曬過了,充滿陽光特有的幹燥氣息。
這個姿勢其實是很舒服的,楚河眼睫低垂,貪婪呼吸著那溫暖的氣味,一開始還掙扎著想問鐵鏈的事情,但神智很快就恍惚起來。
朦朧中他隻感覺到周暉的掌心在自己臉上輕輕撫過。
“你太虛弱了……”他低沉道,“……應該多睡一會兒。”
楚河睡睡醒醒,每次醒來都會被喂那種古怪又粘稠的黑色液體,然後很快失去意識,再次墜入黑沉香甜的夢鄉。
他做了很多夢,紛紛亂亂光怪陸離,也不僅是焦慮和恐懼的,還有很多年以前孩子還小的時候,他們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的回憶。那個時候連摩訶都是跑來跑去的小鳥崽,迦樓羅還是隻知道哇哇大哭的新生兒,周暉剛剛和天道取得了微妙的和解與平衡,一家終於從六道之間的混沌中搬到人界;摩訶看什麼都覺得新奇,每天嘰嘰喳喳的繞著父母問這問那,周暉有時候被問煩了,就一把將摩訶抱起來頂在頭上,不顧他吱吱呀呀的大笑大叫,繞著田埂一溜煙的衝上山林……
那是周暉極少的,與摩訶和平共處的時候。
從何時開始,這一切都悄悄改變了呢?
當摩訶慢慢長大,脾氣越來越壞,甚至出現了生父特有的魔族血瞳時?
當周暉發現長子的靈魂越來越熟悉,宛如鏡子中年輕時的自己,甚至完美復刻了身為魔物邪惡嗜血、暴躁冷酷的靈魂時?
還是在更早的以前,某一天深夜,年幼的摩訶驚恐大哭來敲父母房門,哭哭啼啼說他夢見了母親慘死在眼前時?
命運在很多年前埋下的這顆不祥的種子,終於隨著時光,破土發芽,在這個家庭的某個角落,悄悄露出了猙獰的笑臉。
楚河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終於某天醒來時,看著周暉又端來的黑色液體,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東西裡面下了安神劑,對嗎?”
周暉靜靜地看著他。
臥室門窗還是緊閉,窗簾厚實全不透光,密閉空間內安全而溫暖。隻是光線太昏暗,使周暉英俊深邃的面孔顯得有點晦澀不清。
“……這是魔界血海附近生長的一種生血植物,曬幹切碎後熬出來的汁液,同時也有助眠的作用。”半晌他輕聲道,“你需要多睡覺,我沒有其他意思。”
楚河一抬左手,鐵鏈發出哗啦一聲響:“那這個呢?”
他的左臂斷裂處已經快愈合了,但還是虛弱使不上力。他曾經嘗試過掙脫鐵鏈,但隻要稍加掙扎,就肌肉痙攣,手指發抖,指端還有種長久缺血的冰冷和麻木。
周暉把他皮膚冰涼的手抓過來,握在自己掌心,拇指在他手背上微微摩挲。這姿態其實有點像一個愛好古玩的人撫摸自己心愛的收藏,但他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片刻後悠悠道:“這有什麼?隻是裡面血管沒長好,我怕你亂動罷了。”
“……那我不亂動,你能打開它嗎?”
周暉靜了片刻,楚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半晌才見他笑了一聲:
“可以啊,你親我一口,我就把它打開。”
楚河怔了怔。
他慢慢把頭探過去,幾乎與周暉鼻翼相貼,聞到這個男人身上仿佛樹叢一樣蓬勃而清爽的氣息。
這味道讓他有一點怔忪,鼻尖不由在臉頰和唇邊遊移輕嗅,氣息糾纏間,從腦海深處升起微微的醺酣然。
“周暉……”他下意識道。
周暉垂下眼睛看他,笑容微微的,似乎隱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鼓勵。
楚河閉上眼睛,在他溫暖的唇上印下一個深深的吻。
纏綿悱惻的曖昧吐息從昏暗中升騰而起,仿佛一場迷離的夢境。但這個夢奇異地令人安寧、平靜,一切掙扎無望的焦躁和求而不得的恐懼都漸漸遠去,化作天邊渺茫的殘星。
“鳳凰……”周暉微微粗糙的大拇指腹在他臉頰上摩挲,感受到細膩冰涼的溫度,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我的……小鳳凰……”
楚河仰頭看著他,他的神智並不太清醒,眼神還有些渙散。那一刻他含著水的眼睛茫然猶如遙遠的少年時代,即便要踩著荊棘走向深淵,也跌跌撞撞,一往無前。
周暉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前,在他頭發上親吻,隨即把手伸進他胸腔。
楚河呼吸急促,發出微微的掙扎,但很快被周暉按了下去。片刻後他手從楚河胸腔裡伸出來,赫然捏著一枚鑰匙。
——那是曾經懸掛在他心髒之下的青銅鑰匙。
楚河瞳孔猛然張大,周暉卻俯下身,用這枚鑰匙把他手腕上的鐵鎖打開。
“你的脊椎鎖……”他悠然道,“不是這一把。”
楚河指尖微微發抖,周暉卻笑起來,目光中有一絲近乎憐憫般的戲謔,將床頭櫃上茶杯裡的黑色汁液一飲而盡,俯身嘴對嘴的哺給楚河。
大概是因為情緒太波動的原因,楚河根本沒有任何反應,所有汁液很順利的在唇舌糾纏間滑下了他的咽喉,周暉伸出舌頭舔掉了他唇角殘存的一點藥汁:
“睡吧,好好睡一覺。”
幾周後,楚河終於被獲準起床,吃流食,走出臥室。
然而他還是不能出門,周暉這次嚴格控制了他的活動範圍,在窗戶、陽臺、甚至是廁所通風扇上都畫下了禁咒。
其實他並不是非得如此,因為楚河的體力也不足以支撐他走到外面。家裡溫度被精心調整過,秋日暖洋洋的陽光下,他經常窩在沙發裡不知不覺睡去,然後被坐在邊上看書的周暉抱到懷裡,互相依偎著直到黃昏。
鳳凰極度貧乏的血氣被慢慢補回來,但多年積累下的傷病並未痊愈,身體還是很虛弱,體力也被控制在一定程度之下——那是腰椎環鎖的作用。
偶爾楚河能保持一段長時間清醒的時候,周暉也會告訴他一些外面發生的事情。
對於雪山神女事件的調查已接近尾聲,包括平息流言,清理死氣,以及安撫社會各界的各項善後都已經差不多完成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軍委那個紅三代廖亮的屍體在地道中被發現,大概是吸入太多死氣後被腐蝕致死的,臨死前他趴在一具冰藏棺邊,棺裡是他的“初戀”路曉晨的遺體。
可悲的是經過調查後發現,路曉晨生前和廖亮僅僅是大學同學關系,並沒有談過所謂的戀愛。路曉晨大學時期和博超就是一對,畢業後雙雙出國深造,一直不知道廖亮對自己的暗戀;數年後回國找工作才再次巧遇廖亮,卻發現這個昔日的大學同學對自己展開了近乎逼迫一樣的追求,驚愕之下他立刻選擇了遠離,甚至撤掉了投往廖亮公司的求職簡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