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迦最後撫摸了一下他的臉,便站起身向金身大佛走去,卻聽鳳凰崩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可是……可是我愛你啊,我隻有你一個了啊!”
釋迦腳步頓了一下。
“不要離開我,我不想一個人……”鳳凰痛苦的蜷縮起身體,喃喃道:“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小鳥出殼的時候會把第一眼看見的對象當做最親的人,原來是真的。”釋迦嘆息道:“但你以後的生命還很長……會分清這其中的區別的。”
他走向金身佛像,隨著虛空中佛光層層亮起,他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光芒裡。
鳳凰伏在了地上。
少年狼狽不堪,臉上淚水斑駁,喉嚨因為嘶啞幾乎咳出血來。這幅模樣如果被人看見一定會震驚到以為眼睛出了問題,然而鳳凰渾然不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看上去有多麼悲傷和絕望,猶如孤城前無可奈何退散的敗將:
“不會的,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愛任何人,像我這麼愛您……”
這時佛堂外金鍾敲響,足足九九八十一下,聲音響遍六道,九天十地中震蕩著佛音充滿威嚴的回響:
“太古鳳凰,普渡眾生,蕩平血海,佛法通達……以其悲憫慈愛,封鳳凰明王!”
——沒有人知道鳳凰獲明王尊位的那一刻,其實他在哭。
他的淚水落在莊嚴的大殿裡,在厚重的金磚上,留下微小而毫不足道的湿跡;很快這湿跡就會幹涸,消失,從此像蒸發在陽光下的水汽一樣,再也沒有人知道那段隱秘的往事。
就像沒有人知道他青澀而幼稚的誓言。
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一如我愛你。
千度境界中,周暉暴怒出手,將無數沉重的鏡面擊得粉碎!
巨鏡碎片暴雨般灑下,一絲殷紅的鳳凰魂魄從鏡面中飄出,被雪山神女莎克提竭力抓到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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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著嘲諷的冷笑,似乎想說什麼,然而話未出口就隻見周暉發出憤怒到極點的咆哮,遠處異度空間竟承受不住這飓風般暴走的能量,在轟然巨響中完全坍塌了!
“——鳳四!”周暉雙目赤紅,魔相盡出,天崩地裂中化作猙獰的巨型魔獸,獠牙中爆發出充滿嗜血欲望的嘶吼:
“鳳四——!”
Chapter38
——鳳四!
楚河仿佛突然聽見了什麼,猛然回頭望去。
然而在他身後,異度空間內空空蕩蕩,無數鏡面交錯反射出黑暗的光。
聽錯了嗎……楚河轉過頭,視線落到面前的鏡子上,下一秒愕然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有著熟悉的面孔,帶著熟悉的微笑,連最細微的眉梢眼角都和記憶中完全一樣,仿佛上萬年時光都沒有變化分毫。
楚河連眼珠都微微戰慄起來,張開口卻說不出一個字,許久才勉強發出驚疑不定的聲音:
“釋迦……?!”
釋迦上前一步,把手輕輕放在楚河肩上。
——他不是鏡面中冰冷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連手心的溫熱都透過衣料,清晰可覺。
而那溫度堪比最炙熱的火,透過皮膚焚燒每一寸神經,劇痛中又帶著無法言喻的感覺,令楚河整個人都禁不住戰慄起來。
他顫動的幅度是那麼劇烈,以至於用盡全力都無法回過頭,甚至連稍微偏轉一下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盯著不遠處的鏡面,以及鏡子中微笑的釋迦,和軟弱的自己。
“不要回頭,”釋迦俯在他耳邊輕聲道。
“為什麼……你……”
釋迦笑起來,說:“小鳳凰,你長大了。”
楚河劇烈喘息,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直到鮮血都滲了出來,在掌紋上縱橫流淌。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為什麼……”
“我為什麼出現在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還在這裡。”釋迦笑道:“不過,在這種久別重逢的激動時刻,就不要用‘為什麼’這樣無聊的問題來浪費時間了吧。”
他頓了頓,語調中帶著同楚河少年時代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溫柔的誘惑:
“如果同我在一起,你願意回天道嗎,我親愛的……小鳳凰?”
這句話中隱藏的意思,足足過了好幾秒,才一點一滴的,如同細微的電流一般順著神經末梢爬進腦海。
——如果時光回溯,歲月倒轉,那一年在空曠大殿中痛哭失聲的鳳凰明王,一定會認為自己得到了九天十地最大的救贖;然而上萬年光陰過去,流雲飄散,物是人非,楚河死死盯著鏡面中蒼白的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我不會再相信你了,釋迦……”半晌他微弱的聲音終於像破冰一樣,緩緩的從空氣中滲出。
“你在我心中留下了太多疑惑,憤怒和怨恨已經把我毀幹淨了……不管是你回歸無色天後,須彌山上發生的那些事也好,還是天道法義針對四惡道的變化,甚至是你命令後來的降三世明王——”
“你厭惡降三世,”釋迦遺憾道,“抱歉,我早該想到的。”
楚河咽了口唾沫,舌根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發麻。
“所以,這些事情之後,我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了……但我也已經盡量遠離你,避免引起任何佛劫,甚至連摩訶現在的事情都隱瞞著所有人……”
“……我做到了一切,”他頓了頓,喘息道:“除了……沒有辦法毀滅自己的生命。”
釋迦挑起眉:“噢?你連這都嘗試過嗎?”
“……是,在很多年前。”
釋迦似乎很感興趣,問:“那麼,假設現在是我要取走你的性命呢?”
他們在鏡子裡久久對視,身後空間廣袤,岑寂而永恆。
楚河望著前方,淚水從眼底滑落下來。
他說:“我會反抗的。”
釋迦似乎有點意外,盯著楚河看了半晌,但後者美麗的眼睛在淚水中清晰而堅決,沒有任何動搖的餘地。
那種毫不動搖的決心一如他當年從冰雪中朝拜直至山頂,一如他在血海上抽出十二根血淋淋的鳳凰骨,一如他從菩提樹下踏入八千丈血蓮花池,毫不猶豫迎著晦澀、危險與未知的未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你真的長大了……”釋迦不知為何似乎有些感慨,說:“不過某些方面確實一點也沒變,一旦找到了新的道路,哪怕淌著血海腥臭的腐水,也會咬牙走到底……那麼,是我太遲了嗎?”
他向遙遠空間中千萬面懸浮的鏡子伸出手,輕輕一點,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出現在鏡子上。
——那是天道金鍾下兇狠咆哮的野獸,刀斧加身而寧死不跪;是萬裡血海中不受普渡的惡魔,眾生皈依而唯它直立;是以灰暗天幕為背景、從龜裂冒煙的大地上走來的男人,戰場之上單膝下跪,用帶著鮮血的嘶啞聲音說:“我來向您求婚……”
在更遙遠的地方,鏡面反射出溫暖的白光,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所有人都幸福而完滿,既沒有冰冷的孤獨,也沒有悲哀的守望。
“這就是你現在的信仰嗎?”釋迦俯在他耳邊輕聲問:“這是你現在終於認清楚了的愛嗎?”
鳳凰閉上眼睛,淚水順著蒼白透明的臉流淌下來,在虛空中化作千萬片細碎的閃光。
“你不敢承認。”釋迦笑起來,似乎覺得極有意思:“——你竟然不敢。”
他抬起放在鳳凰肩膀上的手,拉下他的衣襟。
脖頸到鎖骨,肩膀微凸的骨骼到背後大片的肌膚,都暴露在空氣中,黑暗裡閃動著攝人心魄的微光。看上去是那麼冰冷如玉般的質地,觸碰時卻有著難以想象的溫熱、細膩和柔軟,如同這具美麗身體的主人,在重重包裹下那脆弱不堪一擊的心。
“那麼,當初敢鼓起勇氣向我表白愛意的那隻小鳳凰……”
釋迦松開手,半邊白袍逶迤落地:
“……還在這裡嗎?”
他撩起鳳凰垂落的長發,俯身在光裸的肩頭印下一個吻。
楚河反手想推開他,但手指顫抖得厲害,沒有任何力氣,被釋迦輕而易舉抓在掌心,十指交扣,纏綿悱惻。
“還記得在菩提樹下跪經那一千年嗎?天道禁地,娑羅雙樹,怎麼就選在了那裡?”
“如果我不見你,你是不是要跪幾萬年,直到跪死?”
楚河答不出話,嘴唇微微張開,難以遏止的戰慄著。
釋迦笑起來,從身後伸手擋住他散亂沒有焦距的眼睛,感覺到湿潤的眼睫在自己掌心,撲動猶如風雪中最後一隻苟延殘喘的蝴蝶。
“跪經那一千年……”他輕輕吻住那柔軟而冰冷的唇,輕笑著問:“……在菩提樹下,你想了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