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訶飛掠而過的那一瞬間,黃鼠狼猛地抬頭伸爪,用盡全力扯住了他的袍袖。
這一扯對摩訶這樣的強者來說,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力道,擱平常他都未必能感覺得到。但這時他也是強弩之末了,受創之下難以保持平衡,倉促中一個踉跄,暴露出了毫無防備的後心。
摩訶猛然振袖,凌空將黃鼠狼重重甩了出去。
——下一秒長箭挾光而至,“奪!”一聲將摩訶釘在了石壁上!
九尾狐驟然轉身,聲音都變了調:“喂!胖子!”
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楚河已咬牙活生生撕裂了纏住自己手腕的咒網,直接就衝了過去。
黃鼠狼被砸在滿地鋒利的碎石中,肥胖的身軀抽動了幾下,後腦緩緩流出一大灘血。
他竭力喘息著,開始不停倒氣,血液灌進肺部發出拉風箱一樣嘶啞難聽的聲音。楚河顫抖著手把他抱起來,枕在自己膝上,用力擦他嘴角流出來的大股大股的血,然而血沫還是不停地從他嘴角、鼻腔、甚至是耳朵裡湧出來。
“楚,楚總,”他斷斷續續的問,“我……我做得夠好了嗎?……”
一瞬間楚河仿佛又回到那天,這個圓滾滾的黃鼠狼,被日本人嘲弄後隻會羞愧的躲開,坐在荒涼的工地上,難過的問:“我做得還不夠好嗎?”
已經很好了。
“那為什麼還是沒有人把我當人呢?”
因為你做得還不夠好吧。
再……做多一點,再多做一點就好了。
楚河閉上眼睛,大口喘氣,但淚水還是很快的打湿了整張臉。
“你已經很好了,”他聲音劇烈發抖,聽起來其實非常的沙啞和怪異:“那些嘲笑你的……高高在上的人,其實都遠遠……遠遠不如你。他們所有人,都隻配在很低很低的地方仰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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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謹小慎微了一輩子,擔心受怕了一輩子的黃鼠狼,似乎想用最後的力氣露出一個笑容,但最終失敗了。他的臉凝固在了一個有點可笑的表情上,仿佛想裂開嘴,但臉上又湿漉漉的滿是鮮血和淚水,沾了那麼多泥土和灰塵,看上去非常的滑稽,又非常的狼狽。
楚河俯下|身,把黃鼠狼輕輕放到地上。
他的肩膀乃至整個身體,都隨著劇烈的喘息而開始發抖。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幾秒鍾內就變得異常劇烈,抓住石壁的手青筋暴起,五個指甲同時由用力過度的青白轉為恐怖的血紅。
“摩……訶……”他一字一頓道。
那聲音仿佛是從牙齒縫裡發出來的,並不像他平時的嗓音,相反聽起來還異常的冰冷森寒。
他衣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快速遊動,緊接著金紅色鳳凰刺青從衣領中伸出,如有生命般從手臂穿過肩膀,一路延伸至半邊側臉。
下一秒鳳凰明王法相具現,虛空中火海如蓮花般盛開,將周圍山巖都燒得砰然一炸!
九尾狐剛察覺異狀,想要上前,緊接著就被周暉一把拽了回去——
那不是正常的鳳凰法相。
那是教令輪身、金剛薩埵,千年典籍中從未出現過的,上古鳳凰極惡之相!
Chapter15
——太古鳳凰,極惡之相。
周暉把所有人拉到自己身後,低聲道:“待會有空隙就溜出去,別回頭,把那條黃鼠狼也一起帶走。”
九尾狐放輕聲音問:“不說鳳凰是沒有忿怒像的嗎?”
“鳳凰明王沒有,太古神獸有。他現在力量太微薄,這種惡相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但發作的時候還是很可怕的,你們別被攪到渾水裡頭。”
九尾狐向不遠處看看,似乎同為走獸有點不忍,“黃胖子它……”
周暉說:“先別問了,快走!”
楚河轉過身,向被釘在牆上的摩訶走去。
他的臉看上去已經不像是平時的模樣了,鳳凰刺青穿透半邊身體,翎羽正落在側臉上,泛出奇異的金紅色光,和冰冷蒼白的膚色輝映,顯得尤其詭異;眼睛漆黑森冷,仿佛某種無機質的東西,沒有任何情緒的盯著摩訶。
摩訶張了張口,發不出聲音。
他緊緊閉上眼睛,下一秒穿透腹部的純青箭被拔掉,箭頭帶出一溜血肉灑在地上,緊接著咽喉被一把擰住,重重扔了出去!
摩訶的身體如炮彈般穿過崎嶇的地道和巖石,“轟!”一下砸到九千萬梵經咒網上。同一時刻楚河的身影原地消失,就在摩訶被慣性帶得反彈起來時,又恰好出現在他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一把抓起他,直接扔回了石窟裡!
——嘭!一聲震響,以石窟為中心的周圍地道全被震落了大片大片的泥土碎石。
摩訶倒在一堆比人還高的巨大裂巖中,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透過被血迷蒙住的視線,他看到楚河正一步步走來,周身虛空中繚繞著巨大的青色火焰,其暴烈程度連石窟中的牆壁和地面都被燒得咯吱作響。
那條黃鼠狼妖斷氣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在楚河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人命,和隨便吃掉他父親送下來的幾個點心,是意義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楚河是個內心藏了太多事情的人。他活了太久太久,幾萬年的歲月光陰讓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準則,對光明和黑暗、高尚和低賤的判斷都有著和常人不一樣的地方。比方說他從來不認為周暉血海魔物的出身有哪裡卑賤,也不從不覺得周暉拒絕皈依佛道有什麼不對;而當年自己犯下被天譴的重罪,他都隻是在震驚和悲傷過後立刻全力保護,但並沒有對自己顯出太多的憤怒和不理解。
但有些事情不一樣。
有些事情,在他眼裡,意義是不一樣的。
摩訶掙扎著爬起來,咬牙後退。腳一觸地他整個人就抖了一下,感覺地面燙得驚人,巨大的石塊因為受熱過度而變得非常脆,被他一踩竟然就裂開了。
他雙劍皆已失手,楚河如果過來,他連擋一下的東西都沒有。但這個時候其實擋不擋都已經沒區別了,楚河直直的盯著他,目光中那種鋪天蓋地巨大的壓迫力簡直不是人能想象的,摩訶隻退了幾步,後背觸到牆,就下意識停止了動作。
“母親……”他沙啞道。
楚河走到他面前,並沒有說話,揚手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跟佛掌九天當頭壓下簡直沒有任何區別,摩訶當時以為自己已經飛出去了,腦子裡嗡嗡作響,耳朵、鼻腔甚至眼眶裡都湧出大量溫熱的液體,緊接著就是涼——失血過多刺骨透心的那種涼。
他覺得自己肯定整整過了一個世紀才恢復了意識,實際上卻隻有幾秒鍾而已。
他沒有飛出去,但整個人已經完全的、徹底的陷進了石壁中。他的眼睛因為流血而看不清楚,所以並不知道此刻大廳中的景象有多麼壯觀。
——石壁,石柱,地面,石窟中所有觸目可及的地方,全都龜裂了。深刻的裂紋以他為中心,在可怕的咯吱聲中爬滿了所有石牆,甚至穿過洞口,延伸到了外面的地道中。
幸虧他看不清,否則此刻連掙扎的勇氣都不會有。
“你要殺了我嗎……母親,”摩訶含著血水喘息,無數道縱橫的血流順著臉不停淌下來,聲音斷斷續續帶著怪異的扭曲:“那你來……來吧,來殺了我吧。天道不是……訓教不服則誅嗎?金剛怒目,殛殺於野,……”
楚河一手扼住他的咽喉,把他硬生生從石壁中提出來,無數細小的石屑簌簌而下。
“我不該把你送去天道。”楚河看著他,說:“你變成這樣,是我的錯。”
他揚手而落,又是一巴掌,這下直接把摩訶的頭打得猛然後仰,後腦重重撞到了牆壁,大半個石窟頓時在可怕的坍塌聲中化成了齑粉!
摩訶頭破血流,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死亡的感受好像也不過如此,他的魂靈高高飄起,幾乎冷漠的看著腳下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向著三十三重天外浩瀚的歸墟緩緩飄去。
無數記憶的碎片,仿佛帶著閃光,從時光的長河中漂浮而來,如千萬散落旋轉的蝴蝶,溫柔地降下翅膀。
他是在天道長大的。
他自幼在佛前修習,雪白袈裟無邊蓮海,一日日晨鍾暮鼓,誦經誦過三千年光陰。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被送上三十三重天,直到有一天問佛,才知父親還在八千丈血海,鳳凰明王伸手普渡千萬魔魂,他是唯一一個渡不了的魔。
那我母親呢?摩訶問。
佛沒有回答,良久才說:“鳳凰無法教你——”
“——他已不信天道了。”
他不信天道了。
摩訶睜開眼睛,眼珠被血融得幾乎化掉,全身骨骼寸寸斷裂,剎那間他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沒死。
——既然你自己都懷疑,為什麼還逼我去相信?
摩訶很想問,但嘴裡不斷湧出血沫,聲音就像在深深的水面下朦朧不清。他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但此時此刻不知為何,他一點也不在乎。有一瞬間他甚至想要麼就這樣吧,就這樣帶著所有的未解和疑問,死在母親的懷裡吧。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經那麼虔誠的在鳳凰耳邊許願,說:我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我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我想相信你信仰的東西。
當時鳳凰是什麼反應呢?
——他沒有像平時那樣微笑著,捏捏他的臉,在眉心印上一個小小的親吻;而是一動不動盯著他,目光中帶著深沉而復雜的東西,仔細看似乎還有那麼一絲悲哀。
“不要這樣,摩訶。”
“你會變成一個怪物,會被天打雷劈,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