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很想帶我去走走。
我便點點頭,又嗔怪地問:
「姬子夜,你怎麼又不叫我閨名了?」
姬子夜微微垂眸,唇角上揚,意有所指:
「……夜裡再叫給你聽。」
我反應過來之後……
幾欲羞爆。
38
姬子夜帶我去了一座很大的書院。
我看著書院的名字若有所思:
「朝暉書院?」
朝暉不是我生前的封號麼?
姬子夜點頭:
「沒錯,這裡就是你當年撥款建成的書院。
「七年來,朝暉書院培養出了五千餘名學子,有許多已經步入仕途,蕭家那些罪證,有一大半,都是他們去查證的。
「當初,是因為有朝暉公主撥款,才有了這座書院,讓他們變得有書可讀。所以,知道你是被蕭氏所害之後,他們都自發去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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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子夜說得風輕雲淡,我卻捕捉到了他話裡的漏洞。
我揚眸看著他:
「姬子夜,你胡說。我七年前就死了,死後就再也沒出過錢。」
姬子夜被我拆臺之後,難得愣了一下。
我挑眸,戲謔地問:
「難不成,這世上還有光出錢卻不留名,非要把這種好事掛在我名下的大傻子?」
權相大人聰明絕世,當然不肯承認自己是大傻子。
他看著我,很快就找到了理由,輕輕淺淺地笑了:
「……公主已是我的夫人,我的錢,便是公主的錢。」
我對他那聲夫人非常受用。
所以,開心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不過話說回來。
姬子夜可真是有錢啊……
39
夕陽將落時。
姬子夜又去見了一位書院裡的老人。
我看得出,那老人年過古稀,纏綿病榻,恐時日無多。
姬子夜說,那是他少年時的恩師。
「子夜啊,你帶的這是誰家的姑娘?」
老人竟也看得見我?
姬子夜起初還有些詫異。
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輕輕挽著我,對老人笑道:
「這是我夫人,月月。」
老人先是詫異,後又欣慰道:
「你以前總說自己終身不娶,誰都奈何不了你。現在,為師總歸能在閉眼前看到你娶妻了,真好啊……」
姬子夜也笑說:
「是,能娶到月月,是世間最好的事。」
我聽著,卻心情復雜。
好什麼好?
我是個鬼!
再者,我的怨氣已經化解,在人世徘徊不了多久了。
我走了,誰來陪姬子夜?
唉,犯愁。
……
可愁著愁著,我卻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之前我以為,隻有姬子夜能看到我。
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我隱隱有了另一種猜測……
我忍不住抬眸看向姬子夜。
他原本在專注地聽著老人的話。
大約是意識到我在看他了,便轉過頭,彎起唇色淺淡的唇,展顏一笑。
如煦春風。
溫和得讓人想哭。
40
回府後。
姬子夜服過藥,精神看似好了些,就又笑吟吟地喚我過去。
他指著一架古樸而貴重的古琴,問:
「月月,看看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我攬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呵氣問:
「姬子夜,想聽本公主彈琴嗎?」
姬子夜的指尖摩挲過我的發,那張極好看的臉上,仿佛有溫柔的雲霧,正在淺淺漫開:
「臣洗好耳朵了。」
從前,他自稱為臣,我並未放在心上。
可自從他行事那夜,在我耳邊念了一次「臣要犯上了」之後……
這個「臣」字,就變得莫名勾人起來……
以前,我擅古琴,但蕭珩偏偏喜歡聽琵琶。
因為這,我曾練過很久的琵琶。
隻是後來嘛……
我什麼都不再彈了。
蕭珩那個狗男人隻配聽彈棉花!
然而現在。
我想彈琴給姬子夜聽。
於是我撥起弦來。
隻是,後來不知怎的,我彈著彈著,就彈到了姬子夜的榻上……
吻他時,我發現了他藏在心口處的那條發帶。
發帶是藕粉色的,我看著眼熟。
「這是?」
姬子夜笑問:
「月月,你不記得了嗎?」
41
我把發帶繞在指尖,又看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
當年,我與他初見,在寢宮中的那次……
因為我們二人都中了藥,難免激烈了些。
過程中,我頭發散了,發帶也丟了。
原來,竟是被他拿走了?
他居然還藏了這麼多年!
藏來藏去,如今這發帶,倒成了我唯一還留在世間的遺物。
我故意調侃他:
「權相大人有戀物癖嗎?怎麼偷拿人的東西呀?」
他緩緩道:
「臣不戀物,臣戀它的主人。」
說話總這麼勾人可還行?
意亂情迷之際,我很是顧慮他的身體:
「要不改日吧?等你的病轉好些,你現在不難受嗎?」
「難受。」他眸色深深地看著我笑,「所以才要月月幫我。」
欲色如星火燎原,蔓過了他好看的眸。
他原本如蒼雪般冷白的臉上,也染了動情的紅。
真是讓人饞得很。
「姬子夜,你可真是不怕死。」
他卻在我耳邊念:
「平生願,願為樂中箏。
「得近伊人纖手子,砑羅裙上放嬌聲。
「便死也為榮。」
42
我是鬼,與姬子夜的成親禮自然是辦不成了。
但我以他妻子之名,冠以他姓,入了姬氏的族譜。
我的墳,也被遷進了姬家的墓園。
姬子夜還在我的墳墓旁邊多留了一個位置。
我知道,那是他給他自己留的。
他笑說:
「臣喜歡公主的哄睡,以後也請多哄哄臣吧。」
等他死後,我還要哄他睡覺嗎?
我家權相大人可真是貪心。
43
百年世族蕭家,一夕之間傾倒。
蕭氏有上百人犯案,被關入大牢判刑。
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蕭太後曾給後宮妃嬪們不知送過多少次毒藥。
而她最後一杯毒藥,卻送給了自己。
蕭氏擅權十數載,終於還政於朝。
蕭珩死了。
我大仇已報,怨念已解,必須得在魂魄消失前,趕去投胎才行。
我漸漸變得透明。
姬子夜有時還能摸得到我。
有時,他已經觸碰不到了。
他的手會穿過我的魂體。
「看來,我的小妖女,就快要變成仙女了啊。」
說話時,他依然笑得溫軟,像是在哄小姑娘一樣哄著我:
「月月,不用難過,去投胎吧,這是好事。」
投什麼胎啊。
我才不去呢。
我開始虔誠地在心裡祈願:
「我願放棄投生,隻求我心愛的權相大人,能夠長命百歲,去病去痛。」
可是,身為一隻鬼,我的祈願好像並沒有什麼用。
44
出事的那天。
姬子夜在書房,正草擬著蕭家一族的善後之事。
他那段日子身體很差,我見他咳得難受,很想遞一盞茶給他。
然而,我已經不是厲鬼了,沒了以前的力量,我反復試了好幾次,還是端不起來那盞茶。
急死我了。
姬子夜溫和地安撫我:
「月月,我沒事,你別急。」
最後還是他自己把茶端了起來。
可他還來不及喝下,就又劇烈咳嗽,甚至咳出了一口血!
緊接著。
那片血色越來越重,整個桌案都是。
血滴在書案的白紙上,染在他的衣襟上,淌出了刺目的紅。
「姬子夜!」
他似乎還想安慰我,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他便喪失了力氣,整個人臉色灰敗,昏迷倒地。
我想去抱他,卻悲哀地發現——
我連抱他都做不到了。
45
我是鬼。
能見我者,必是壽元將近,身之將死之人。
姬子夜聰明如斯。
我能猜到的事,他又怎麼會猜不到?
他恐怕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期。
46
太醫們一齊來為他診治,然後紛紛搖頭。
連皇上都御駕親臨,想送他最後一程。
那天,皇上屏退了其他人,獨自守在姬子夜的病榻邊。
我正好奇他要幹什麼,可他一開口卻是:
「皇長姐,你在嗎?」
我嚇一跳,不可思議地看著皇上:
「不會吧!好好的皇上,怎麼忽然就也要死了?!」
我隻是個鬼而已。
又不是送喪的閻王爺!
好在,我觀察了一番發現,還好還好——
皇上根本看不到我。
他隻是在跟我說話而已:
「皇長姐,你在吧?前些年,姬相總和朕說,他看不到你,但他能感覺到你。
「你的屍骨遲遲不能入葬皇陵,他怕你孤單,特意買了山下的宅子,說是離你近,方便他上山去看你。
「如果你真的在就好了……」
47
皇上對著空氣逼逼叨叨了一通。
他似乎很想嘗試著找一找我。
但很可惜。
他對著右邊說話時,我在他左邊。
他對前,我在後。
他對東,我在西。
他對南,我在北。
一個字,絕。
……看來他能活得挺久。
48
逼叨完了,皇上終於走了。
我開始回想——
從前,當鬼的日子太無聊了。
我特別希望姬子夜能看到我。
為此,沒少捉弄他。
比如,往他的頭上撒樹葉,或者用樹枝戳戳他的手心之類的。
但最終,我所有費盡心思的捉弄,都會化為一場穿林而過的風。
我以為姬子夜是沒有感覺的。
原來不是。
他一早就知道。
怪不得——
那夜他祭酒,見到我時,沒有絲毫見鬼的恐慌。
他別是期待很久了吧?
裝得可真好!
罷了,不想啦。
我在姬子夜漸睡漸冷的身側躺下——
49
「我家權相大人累了。」
「姬子夜,我來哄你睡覺啦。」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50
「皇姐,皇姐~」
半夢半醒之間,有人一直在我耳邊吵吵。
怎麼回事?誰在叫皇姐?
皇上不是走了嗎?又回來了?
而且,我的魂兒怎麼還沒散呢?
我睜開眼,下意識地想找姬子夜,卻發現,自己躺的地方不對。
熟悉的場景映入眼簾,我有點蒙——這裡居然是我的寢宮。
而那個剛剛搖晃我的人,竟是我年幼的弟弟??
「皇姐,你睡了好久啊,母妃讓我喊你起床去用晚膳了~」
我心頭一顫,母妃也在?
我低眸打量自己。
小胳膊小腿兒,穿著小巧精致的宮裝。
我用力捏了捏自己。
不是夢。
——我沒有魂飛魄散,也沒有投生。
我重生了,回到了十歲那年。
原來……
鬼的祈願,也是有用的?
早知道多許幾個願望了……
嗐,血虧!
51
經過一番周密的部署。
我成功混出了宮。
小孩子的腳程好慢,一時還真不太習慣。
都怪姬子夜。
他少年時,學習的書院,竟然建在一座山上!
害我吭哧吭哧地爬了好久,累死!
但我還是在黃昏之前到達了目的地。
夕陽斜曛,梨花錯落。
十三歲的姬子夜,捧著書卷,站在梨花樹下。
聽到動靜,他轉過頭,遠遠對上了我的目光:
「……月月?」
他還活著,正值少年。
還記得我,叫我月月。
我委屈壞了,當即紅了眼睛:
「別光看著呀,還不快來接本公主一下?」
姬子夜。
你的小妖女,費盡心機,翻山越嶺,跑來見你了。
這一世,換我來寵你好不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