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外面,揣著棗花糕。
手卻在顫抖。
是恨的。
但我沒有發出聲響,而是靜靜地等著聽後續。
然後就等到了蕭珩冷淡的聲音:
「是,朝暉公主沒了瑤妃,不過一隻螻蟻,她情竇初開,很好拿捏。」
呵。
一隻螻蟻,情竇初開,很好拿捏。
我聽完譏諷地勾了勾嘴角,無聲無息地走了。
回去路上,我順便把棗花糕喂了狗。
8
我的名聲就是從十二歲開始壞的。
或許是因為,從那之後,我就變得不好拿捏了吧。
父皇意識到蕭家外戚漸漸勢大,想要制衡,卻力不從心。
我便也學會了玩弄權柄,協助父皇。
一時間,我竟也一手遮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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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漸漸對我忌憚起來。
我用盡一切手段,試圖削弱這個百年屹立不倒的世族。
可連父皇都辦不到的事,我做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我夢回時,常常想。
我母妃不是賤人,隻是傻了點罷了。
她端莊淑柔,善良待人,甚至在死前還教導我,要敬愛蕭皇後這個殺人兇手。
我弟弟也不是賤種。
他是個奶兇奶兇的小皇子。
聽到有人說我的壞話時,他會一板一眼地去教訓對方。
他喚我「皇長姐」時,聲音卻總是糯糯的,充滿了依賴。
可他們,卻都死了啊。
……
要想斬殺惡鬼。
必先接近惡鬼。
所以,我決定嫁給蕭珩,睡在蕭珩的枕邊。
……
出嫁的前一天,宮裡宮外都在忙著我的婚事。
而我卻去了母妃生前最愛的那片梨花園裡。
我對著那一片盛開的梨花,酗酒酗得很兇,哭得也很兇。
正在我哭得狼狽時,有個陌生的少年闖了進來——
「什麼人?不知道這兒是本公主下令封的禁地麼?」
我登時覺得很丟臉,把酒盞砸在那人的腳下,兇巴巴地質問。
那人穿得一身梨花白,語氣不卑不亢:
「……臣迷路了。」
我醉眼望去。
隻見,他眉眼如畫,身姿挺拔,不知比蕭珩那狗東西好看了多少倍!
我來了興致:
「你叫什麼名字?」
他黑漆漆的眸子望向了我:
「姬子夜。」
我踉踉蹌蹌地走向他,戲謔問:
「姬大人迷路了是麼?要去哪兒啊?」
「昭和殿。」
我笑了笑:
「走,本公主親自給你帶路。」
然後,我把他帶到了自己的寢宮……
9
那年姬子夜剛剛入仕,初次進宮。
宮墻內亂花漸欲迷人眼,可他的目光卻那麼澄澈通透。
我弄權多年,一看便知,他與那些世家官員不同。
與我,也不同。
我們都已經在權欲的染缸裡,臟了心。
而他,清風朗月,那麼幹凈。
被我帶到寢宮時,他懷裡甚至還揣著奏章。
「這裡不是昭和殿。」
大約是意識到被我戲弄了,姬子夜聲線疏冷。
我笑了,昭和殿是蕭皇後的地盤。
我素來跟蕭皇後搶人,當然不會放他去。
「姬大人若有事,不如與我說說。蕭皇後那裡臟得很,不適合姬大人。」
「臣是去見太子,並非蕭皇後。」
那位太子,尚且年幼。
他生母宮女出身,身份低賤,現在已經死了。
她的死,就像當初我的母妃一樣——離奇病故。
蕭皇後將這位小太子攬在膝下,不過是當個傀儡玩意兒養著玩罷了。
我照直對姬子夜道:
「太子年幼,你訴於太子,就是在訴於蕭皇後。」
「公主醉了,臣告退。」
我拽住他,不許他走。
順便,一時嘔意上頭,我趕緊三兩步鉆到他懷裡:
「嘔~嘔~~」
生怕他躲,我特意揪開他的脖領,專往他裡面吐。
吐完之後,我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姬大人現在去不了了吧?」
姬子夜僵在那兒,神色崩裂。
最後,他閉了閉眼,竟氣笑了:
「公主殿下,就這麼想讓臣留下來麼?」
我揶揄地看著他,抬手摸上他白玉般的面龐,幸災樂禍:
「來人,伺候姬大人去沐浴更衣~」
10
趁著姬子夜去沐浴的工夫,我看了他的奏章。
大意是——
他覺得國子監隻供世族子弟們讀書,能篩選的人才十分有限。
所以,他想給民間那些布衣學子也辦一所書院,連選址和教學夫子都安排好了,隻差撥款。
我把奏章藏了起來。
很快,姬子夜把自己洗幹凈出來了,還換上了我為他挑選的一套月白長衫。
他找了一圈,最後一臉無奈:
「公主,臣的奏章呢?」
「姬大人陪我喝喝酒,聊聊天,我便把奏章還你。」
姬子夜默了默,最後還是坐了下來。
我給他倒酒:
「蕭皇後是不會同意撥款去給那些布衣學子辦書院的,這於她沒有好處。」
姬子夜淺飲一口,靜靜地看著我。
我便又道:
「但我可以幫你實現。」
他問:
「這於公主又有什麼好處?書院開支,需要持續撥款,那是一大筆銀錢。」
「於我也沒好處。隻不過……本公主,有的是錢。」
我需要的是能快速扳倒蕭氏一族的權臣。
去養那些平民學子,短時間內並不能達成我的目標。
隻是……單純地,想滿足他的願望呢。
……
人在臟汙黑暗裡掙扎久了,大約都會向往光亮吧?
我忽然很想抬手去描他的眉眼。
可他的臉色卻忽然變得不太對勁!
才一杯酒而已,他皮膚竟然就泛起了異樣的緋色。
「你沒事吧?」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驚人!
姬子夜直勾勾地盯著我。
他的眼尾泛著誘人的薄紅,薄唇輕喘,喉結滾動之間,嗓音喑啞又勾人:
「公主你……你竟給臣下藥……」
這我委實很冤枉!
「我沒下藥,我很誠心地在拉攏你,你看不出來嗎?」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我也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然後……尷尬。
我自己把自己給打臉了。
我身嬌體軟地倒在他懷裡,體溫變得比他還燙!
他漆黑的眸深邃無比,像是要把我吸進去……
11
姬子夜將我抱緊。
又推開。
又抱緊。
又推開……
那冷清如畫的眉眼間,寫滿了天人交戰的掙扎。
殊不知,他此刻染了情愫的眸子,是多麼勾人……
我被他拉扯得快要散架,戲謔問:
「姬大人把本公主當成什麼了,任由你抱來推去?」
他目光滾燙,嗓音喑啞:
「是臣犯上了,臣告退。」
說完,他便要抽身而去。
我自然不會放他:
「姬大人可要想清楚,你這番模樣跑到外面去,可是很危險的。」
姬子夜垂眸凝視著我,無奈極了,竟還有些委屈:
「可是臣覺得,公主這座寢殿,比外面危險千百倍。」
我不禁笑了。
他可真是太可愛了。
12
「本公主今日心情好,願意救姬大人一次。」
他艱難克制著欲念,反問:
「救我?那藥難道不是你……」
我見他還在懷疑我,覺得十分冤枉,卻也懶得解釋了。
索性,以吻封緘了他的唇。
「公主……」
我不滿意,偏要他改口:
「這種時候,不許叫我公主,要叫我閨名。」
他這才問:
「臣還不知,殿下是哪位公主?閨名是?」
「……」
我差點被他給氣死。
他在宮裡迷路就罷了,誰想折騰半天,竟連我是誰都還沒弄明白呢。
可我卻又想到——
我明日就要嫁給蕭珩那個狗男人了……
若姬子夜知道了我這層身份,會不會真的被嚇跑?
於是我圈緊了他,貼在他耳邊,笑吟吟地逗他:
「我叫李仙女,你叫我一聲小仙女聽聽?」
到底是個幹凈的人,聽到我這樣撩撥,他那張看似清冷禁欲的臉,登時更加嫣紅……
可他偏偏卻還在故作淡定:
「仙女?依臣看,公主該是妖女才對吧?」
「妖女麼?也行吧~」
是啊,仙女又怎會舍得來蠱惑他呢?
隻有惡毒的妖女,才會忍心玷汙這麼一個纖塵不染的人啊。
——我啊,早晚是會下地獄的。
13
他已經很溫柔了,但我初經人事,還是疼哭了。
姬子夜看我掉淚,一字一句鄭重地許下誓願:
「臣明日便去請旨求娶公主殿下,不讓公主受一絲委屈。」
我不忍告訴他,其實我明日就要嫁給蕭珩了。
便裝作一臉不在意似的,對著他笑得很壞、很妖:
「姬大人,今日你我一起中了歡藥,隻當是互幫互助了一把。
以後,姬大人該娶哪家姑娘便去娶,不必把一個妖女放在心上。」
他臉色漸白,神情僵冷:
「你說什麼?」
我嗔笑:
「姬大人是權臣嗎?我是公主,我隻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隻嫁能幫我對抗蕭氏外戚的權臣。」
他自然不是什麼權臣。
他隻是個初入仕途,心懷抱負的朗朗少年。
姬子夜原本滾熱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
14
後來我才知道。
那下了合歡藥的酒……
其實是蕭皇後為我與蕭珩提前備下的合巹酒。
許是她懷疑我嫁給蕭珩的目的。
又許是,她擔心我不會乖乖與蕭珩入洞房。
更許是,她覺得我隻有身子臟了,徹底成為蕭珩的女人,才能被他們蕭氏一族重新拿捏住。
算盤打得不錯。
隻可惜,那酒卻被我誤打誤撞地搜羅了出來,與姬子夜喝了。
是緣分嗎?
——我與姬子夜並未拜過堂,卻纏綿交融,合巹共飲。
呵,是冤孽吧。
——他出現的時機是那麼恰好,卻又那麼遺憾。
15
我與蕭珩成親當日。
蕭皇後拉著我的手,慈愛的表情一如當年,毫無破綻:
「以後蕭珩要是欺負你,母後給你做主,定然饒不了他!」
說話間不忘拭去眼角的淚花。
我穿著繁復的嫁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母後要真是想為我做主,就把那些在外面散布謠言,敗我名聲的主使者揪出來凌遲了吧。」
她的笑容當即僵住。
因為主使者就是她。
我們之前一直互演飆戲,心照不宣罷了。
16
太子也揪住我的衣角,眼睛裡溢滿了不舍和擔憂:
「皇長姐,你真的要嫁人嗎?你還會回宮來看孤嗎?」
我摸摸他的臉:
「會的,你好好為父皇侍疾,等皇長姐回來,一切就都好了。你是太子,隻準哭一下,不許哭太久,知不知道?」
太子立刻用小手抹去了眼淚,死死強忍著,哽咽道:
「皇長姐說的是,孤是太子,隻哭一下。」
這位太子年紀雖小,心思卻通透。
隻是可憐,小小年紀,他卻不得不在皇權旋渦裡掙扎求存。
可是,生在這裡,誰又不可憐呢?
17
公主出嫁,百官同祝。
我走向蕭珩。
側眸間,隔著紅紗,卻看到了姬子夜。
他已經知道了真相,正站在百官隊伍裡,遙遙望著我。
那一瞬,我忽然想起那句詩: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他已經站在遙遠的萬重蓬山之外。
是我親手推遠的。
姬子夜那失魂落魄卻又偏執受傷的目光,讓我不忍再看。
18
洞房花燭夜。
蕭珩沒有碰我。
狗男人有自己的情報網,已經得知了我不是處子的消息。
可他卻不知——
這消息其實是我故意讓人傳給他的。
他以為,他在嫌我臟。
卻不知,是我在嫌他惡心呢。
「懷月!從小到大,我對你不薄,你為什麼就不能乖一點?」
「我乖乖地嫁過來了,蕭侯爺還不滿意麼?」
蕭珩怒極反笑,目光陰戾地逼問我:
「那個男人是誰?」
我悠悠閑閑地掰著手指頭數來數去,笑得散漫:
「本公主疼過的面首那麼多,誰知道你問的是哪個?」
狗男人愣了愣。
隨後,他臉色發青,頭上也仿佛冒出了騰騰的綠氣……
這局我勝。
19
自那之後。
我和狗男人就形成了一種默契。
人前裝恩愛。
人後不相往來。
接近狗男人果然是有好處的——
我明裡暗裡搜羅出一堆罪證,並聯合了幾位宗親王室。
一旦成功,幾乎能將蕭家連根拔起!
隻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