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玉提著包袱三步並做兩步走在了我倆前面,臉上寫著:「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殷九逸趕緊對著身後的李統領說:「李大哥,你快跟上,我們莫要走散了。」
我摟著殷九逸的脖子,瞇著眼睛嘻嘻地笑。
陽光暖暖,風也和煦,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生。
【殷九清番外】
殷九清乘上了驕輦,大軍朝著萬安寺方向進發。
他忽然想起臨行前,他問章秋荷要不要與他同去,她輕輕地擺了擺手,難得乖巧,甚至還小小地笑了一下,聲音軟軟糯糯的:「太子哥哥,再見。」
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從殷九清心間淌過,像是甘霖灑在了久旱的大地上,他的心都因此悸動震顫,好似她終於肯將全面封閉的心門打開一個縫隙,好像他終於有了一絲絲的機會。
整個祈福期間,殷九清都有些魂不守舍,不是插香燭時慢了許多,就是住持問話的時忘了回復,齊梅跟在他身旁提醒了好幾次。
殷九清羞於承認,可他就是想秋荷了,盡管隻分開了一會兒,盡管她從不肯正眼瞧他。
因為早上的那句「太子哥哥」,他一整天都像是踩在棉花裡,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她隻有在求他的時候,才會喊他太子哥哥,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這四個字偏偏像是長了小鉤子一般,勾得他心癢。
他想見到她,哪怕她不說話,哪怕她瞪著他。
殷九清懷著這種洶湧的情緒,面上卻一派平靜地吩咐抬驕輦的人說:「朕還有折子要批,腳程快些。」
回了宮,他抑制著雀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長華殿。
等待他的隻有一座濕漉漉的、烏漆嘛黑的宮殿。
Advertisement
他們說,他的秋荷用完早膳進屋裡小憩,長華殿忽然走了水,秋荷死在了大火中,隻給他留下一具焦黑的屍體。
他不敢相信,明明早上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麼忽然之間,所有人都告訴他,秋荷死了,秋荷不在了,這要他如何能信。
他的母後站在一旁隨口說道:「許是早就存了死志吧,次次見她,她都苦著臉。」
殷九清腦中的弦驟然崩裂,原來如此,原來她早上古怪的道別竟是此意,她同他說:「太子哥哥,再見。」
原來,她一直都沒有原諒他,她寧願死也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殷九清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了養心殿,他想起他略帶強迫意義的吻,他威脅她,他向她索吻。
是不是不應該讓她去見殷九逸?
她見了殷九逸,受了愛而不得的苦,她熬不住了,所以要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
殷九清發了狠,將案上的奏折悉數掃落在地,他的身子緩緩滑落在地上,仿佛渾身的力氣被抽幹,他在空曠肅穆的大殿裡痛哭出聲。
他說好的要彌補,可她就是不要,她心裡裝了別人了,寧願死也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他們以往也是有過好時候的,怎麼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呢?
殷九清想起了他青蔥的少年時光。
章太傅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老師。
他常去章府,也總能聽章錦燦同他提起那個討厭的庶妹。
殷九清從未見過那般漂亮的女子,臉上清純與艷麗並存,眼角上揚帶有媚態,嘴唇薄厚適宜,唇珠明顯,又儼然是少女清純之感。美目流盼、朱唇皓齒,令人不可逼視。
他自小遵聖人訓,心中對妻子的期許也是端莊知禮、敦厚賢淑之流,從不敢對秋荷有他想。
但章秋荷實在和殷九清見過的姑娘太不一樣了,她身為庶女卻總是挑釁身為嫡女的章錦燦,次次讓章錦燦吃癟,總是挨打卻總敢再犯。
她的身上有一種張揚肆意的美,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他不曾有過的東西。
身為太子,他自小便被教導著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
他不敢將喜怒形於色;不敢不用功;不敢不遵聖人訓,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的父皇、母後對他寄予眾望,他們要讓他成為表率。
他小心翼翼地活著,太子的殼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時,桀驁不馴的章秋荷突然闖入了他的生命中,他覺得她那麼特別,她笑著喚他「太子哥哥」。
後來,她被李榮川欺負,他憤怒。
她下藥,他生氣。
他氣她不自愛,他氣她妄自菲薄。
此前,皇後多番提及給殷九清找侍妾,都被他一一拒絕了,那是殷九清的第一次,也是秋荷的第一次。
他口不擇言地訓斥了她,後來又後悔同她說了重話,火急火燎派暗衛給她送藥。
她在風雅場所跳舞,他更是氣血翻湧,心裡想著不管她,卻還是沒忍住讓暗衛給她送去銀子。
殷九清漸漸明白了,秋荷真的沒有選擇,他是真的心疼她。
那時的他太過懦弱,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不敢將喜歡宣之於口,不敢叫別人揣測了自己的心意,更不敢給她承諾。
後來秋荷被章錦燦下了藥,送到了他的床上。
其實那夜他尚存著幾分清明,她乖乖在他懷裡睡著,雙頰飛紅,他忽然便貪起歡來。
他喜歡她,他想要得到她。
他對自己說,不如就借著酒勁放縱一回吧,明日之後,他來娶她,他來保護她,他會對她好。
自那以後,殷九清抑制不住地歡喜,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急吼吼地跑到她的臥房看她。
她穿著一襲青色的紗裙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著,看起來很乖,和平時的樣子大相徑庭。
不多久她又皺了眉頭,似是很不安穩,殷九清躡手躡腳坐在她的床邊,做賊一般摸摸她的眉毛,捏捏她的臉頰。
眼看著她馬上醒轉過來,他又像受了驚一般抽回手,正襟危坐,裝作什麼也沒發生。
殷九清的歡喜是藏在袖子下微微顫抖的手。
他不善於說甜言蜜語,他想表示,他也喜歡她的,他看著滿池的荷花,心中微動,試探著低下頭想親一親她。
她瑟縮了,殷九清的心緒瞬間跌落谷底。
她主動摟著他的脖子親他,殷九清的一顆心又怦怦跳動起來。
她害羞地瞧著他,不是蓄意勾引他的眼神,是一種懵懂的、羞怯中帶著不安的眼神。
像是有羽毛在殷九清的心間撓啊撓,他是真的喜歡她,就是想常常看看她,就是想膩在一起,光是看著她就很高興了。
他擁緊了她,細細碎碎地吻她。
他知道娶她很難,他義無反顧。
他不在乎他的太子妃是誰,他一點也不在乎,他隻要太子側妃是秋荷就好了。
可是後來,秋荷有了身孕,她竟害怕殷九清殺了孩子,殷九清又生氣了。
他總是生氣,對秋荷說一些不好聽的話,後來又總是很後悔。
誰也不能想到,後來事情會變成那個樣子。
他想著去辦差回來,父皇就會把秋荷嫁給他。
恰逢秋荷的生日,他想著要給他的秋荷過生辰,他跑死了幾匹馬,日夜兼程地趕路。
可是一回來,一切都變了。
他的母後替他殺死了孩子,他的皇兄橫刀奪愛,奪走了他的秋荷。
最令殷九清心痛的是,秋荷也誤會他了。
他到底該怎麼同她解釋,是說全是他母後的錯?是說他真的不知道?
殷九清站著說不出話來,他怎麼能說出口。
他是孩子的父親,孩子沒了,他也痛徹心扉。他抓著血衣去找她的母後,她母後說得他啞口無言。
好像一切陰差陽錯,都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要失去秋荷了。
可是怎麼能甘心呢,明明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
殷九清將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一喝酒,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他好像又對秋荷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再後來,他變得面目全非,他變得不像自己,他低三下四的求她愛一愛他。
他用盡心機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可那時,秋荷的心裡隻裝得下他的皇兄了。
她寧願死都不願意回到他的身邊。
殷九清總是在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明明一開始秋荷該是他的妻子。
縱然不能給她太子妃的名分,他會將她視作唯一的妻子。
後來再怎麼強求都強求不來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上天給了他無上尊貴的身份,他什麼都有,真正想要的東西卻怎麼也得不到。
殷九清總是做夢,他夢見秋荷摟著他笑,同他說:「太子哥哥,能嫁給你真好。」
他夢見她含羞帶怯地親他,不好意思地說:「太子哥哥,我喜歡主動。」
他也能夢見她跪在他的腳下,流著淚向他求饒:「太子哥哥,我錯了,我當年不該勾引你的,你放過我吧,我有愛的人了,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夢醒,殷九清抱著秋荷留在宮裡的小黑貓學著夢裡那人:「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陛下,柳侍郎在外面候著了。」
殷九清收拾了一番思緒:「讓他進來吧。」
說罷,他將小黑貓放在桌案上,小黑貓探著頭四處巴望,突然跳下桌子跑走了。
柳朝明剛被擢升為刑部侍郎,特來謝恩,看見上躥下跳的小黑貓,忍不住開口:「陛下,貓不宜過肥。」
殷九清掃了一眼小貓說:「它年紀大了,朕不想再過多約束它了。」
兩人靜寂良久,終是殷九清先開了口:「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