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奇怪:“沒有嗎?我昨晚睡得不太好。”
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那今晚早點休息。”
他煞有介事地點頭:“好,聊天時記得提醒我。”
什麼人啊,這還太陽當空照,就在拐彎抹角預約晚上回家之後的閒聊。
陸成則又叫我:“祁妙。”
我:“嗯。”
他雙眼亮晶晶的:“叫叫看我名字。”
“陸成則。”
他按了一下,吱,耳朵起立。
我泄出笑,繼續:“陸成則。”
耳朵又動了。
我起了玩心,快喊三聲:“陸成則陸成則陸成則。”
他也連按三下,吱吱吱。
收銀臺後的男店員在我們身後喊:“這還不買一個啊?”
陸成則一把拽下帽子,還帶亂了頭頂一叢毛,他渾然未覺,聲音朗朗:“好,結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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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天已經暗下來,兩旁高樓大廈霓虹閃爍,很賽博朋克。
一下午的太陽如低濃度的溫酒,泡得我有點醉醺醺,外加車裏一直放著悠悠然的英文歌,我懶得動彈,不想講話,就搭窗看夜景。
過了會,開車的陸成則跟我搭話:“換首中文歌嗎?”
我回:“好啊。”
“還是繼續聽英文歌?”
“都行。”
“要不繼續英文歌吧,你在外企工作。”
“……”
好冷。我假裝沒聽見。
他切了歌,前奏是吉他。
“你溫柔的長髮
在風中劃過嘴角”
我一怔,順手撥開因風黏在唇上的一根發絲。我根本沒在意,而他看到了。
“我幼稚的笑話
為何隻有你沒笑”
好吧,我開始笑了。
“你靠著窗發呆
我看你發呆而發呆”
他到底從哪找來的這些歌?
我打心眼裏佩服,撤下搭著窗框的胳膊,回過頭去。
陸成則果然在看我,單手把著方向盤。
我導航腔提醒:“尊貴的車主,請專心駕駛。”
他沖前窗側了側眼,同樣導航腔回復:“前方紅燈,請乘客保持耐心。”
置身靜態的車廂,我無法反駁,就故意板了臉,飛去一記眼刀,陸成則立刻即給出正中紅心的燦爛反應,我也立刻在這種反應裏繳械棄甲,任愉快浮上眉梢。
跟他的相處逐漸自在,可以做各種表情,哪怕不知道那樣是否得體美麗。
我不再看他,坐正途中,歌的名字剛好從車內螢幕慢慢滑過,長長一道,《寫給我第一個喜歡的女孩的歌》。
我彎唇,在心裏呿一聲。
才不信。
第9章 第九首歌
來到宜市的第十個年頭,我確定自己遇到了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感覺最好的男性,而產生這個結論隻用了三天。
工作需要,我跟很多人打過交道,當中自然不乏異性。他們不一樣,但能很快地分門別類,概括言之無外乎兩種:爹味濃鬱的高位者,弟弟行為的少年人。
年紀和階層在他們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他們熱衷展示,熱衷於將自己“特別化”,熱衷於收集女人的崇拜和疼惜當勳章,且無一例外的自信;
陸成則也是自信的人,但他給我的感覺不一樣。他在男女關係上的運營很輕巧,不會用力地塑造自己,讓他成為主角,而是擅長營造“你才是枝葉託舉的花朵”的氛圍。
所以,跟他相處起來很舒服,舒服到上浮,但也危機四伏,容易重重跌落。
所以回家後我就做了一件很低級的事。我沒有主動跟陸成則聊天,而是地毯式搜查了他的朋友圈,流覽他的每一條狀態。
尤其去年年底那會,我同事曾在立付 in house的那段時間,我看得尤為仔細。
我甚至翻了立付x意創春節專案組那兩位女同事的朋友圈。
我不可自製地想,如果在評論或點贊裏看到陸成則,我會立刻冷靜,並且有點心灰意懶。
最後的結果是空白,我們的社交圈沒有任何重疊。
我松了口氣,意識到自己開始患得患失了。
洗完澡出來,陸成則給我發了消息,問我睡了沒有。
我說:準備睡了。
他有些意外:這麼早嗎?
我說:困了。
聊天裏安靜了一會,他說:好,晚安,祁妙。
我說:晚安。
這一秒鐘,我無法判斷我的不積極是故意還是無意,總之我陷入了歡暢之後的消沉,在這樣美好燦爛的動物園狂歡日後。
我們有很多可以回味分享的瞬間,一個升溫好時機,我卻輕易讓它溜走了。
我跟朋友打了通語音,告訴她我已經見過陸成則,並具體形容了此間感受。
她的反應是羨慕,讓我趁早驗貨。
我歎氣,在猶疑。
朋友說:“享受當下就好了,你難道還想跟他兒孫滿堂啊?”
“那倒沒有,”我周身一激靈,嘗試闡明自己的想法:“隻是太容易飄飄然,他給人的那種唯一感和排他性,很迷惑人。所以我有些糾結,擔心再來往下去,我會被這種情緒控制。沒把握的事需要慎重,先冷靜一下沒什麼不好吧。”
因以上種種,回家後我晾著陸成則了,也因此顯得有點做作和心機。
掛斷語音,我再次點入陸成則微信介面,去看他朋友圈有無新內容。
刷出他新頭像時我怔了一下,一隻熊貓,背影一小團,自掛東南枝。
他什麼時候換的?選張這麼可憐巴巴的幹嘛?
想這些的時候,我感到有些甜蜜的情愫在我臉上蕩漾開了。
我回到聊天介面,思忖少刻,拍了拍他。
陸成則沒有設置任何拍一拍內容,拍一拍隻是拍一拍:我拍了拍“陸”。
他:?
他:你沒睡啊。
我謊稱:正準備睡,發現你換了頭像,想看看大圖,不當心點成了拍一拍。
他問:可愛嗎?
我說:蠻可愛的。
他說:明明很可愛。
是啊,很可愛,成功討到我歡心了。
但也在給自己挖坑知道嗎?
我很壞地沖這隻小熊貓發難:這麼可愛的新頭像打算用多久?
這個問題,有些措手不及,任誰看到都覺得有壓力,所以我也思考起標準回答。
然而沒幾秒,陸成則提前交卷,答案遠出乎我預料:用到它耳朵不能動為止。
我聯想到白天,笑了笑,直女地指出:它是靜態圖片,本來就不會動。
陸成則說:你多拍拍不就動了。
……
盯著這行話,我要笑不笑地,沉默了很久,最終洩氣意識到,我無法戰勝陸成則,語言在他手裏已經不是技巧,而是魔法。
我對情緒妥協,也對自己真誠:小熊貓,我好像有一點喜歡你了。
故作隨意口氣是我最後的倔強。
聊天介面又變得安靜。
隻能看見陸成則輸輸停停,很久,他發來一條略顯無奈的短句:下次不要睡前說。我不想連續兩天睡不著。
他大概在笑,因為我突如其來的昵稱:還小熊貓。
我反問:不能這麼叫嗎?小熊貓。
他說:能。
還借機給我提要求:現在就把備註也換了。
我磕了會唇,強調:隻是一點,你不要太嘚瑟。
不是一點點,不止一點點,至少當下不是,我心跳得格外激亢,因為坦白對他的動心。
陸成則回:一點的影響也很大。
我說:不要誇張。
他說:沒誇張,有證據的。
我問:什麼?
一首《奇妙能力歌》被陸成則分享過來,他又以專屬於我們的音樂方式作答。
……
陳粒的嗓音,清淡又空靈。
這個五味陳雜的夜晚,終究還是在馥鬱中迎來尾聲。
我宣佈投降,丟了個[炸彈]表情過去轟炸陸成則,任性,不體面,破罐子破摔,愛咋滴咋滴。
而陸成則回了個[煙花]給我。
看著彩色的焰火特效在聊天介面炸開來,我開始相信,自己的名字也許真有那麼點玄學,祁妙的確遇到了一個奇妙的男孩子,不是嗎?
第10章 第十首歌
週一的早上,我又在地鐵裏碰到了陸成則,我想他已經熟練掌握守株待兔的技巧,特別是這隻兔子也不再彷徨,心存期待,不再畏懼撞上同一棵小白楊。
今天的小白楊有位可坐,比上一次要矮好幾截,但也沒有被人群淹沒。
因為腦袋豎得很高,左顧右盼。
我先看見了他,但沒叫他,直到他找到我,我才歪了歪頭當做招呼。
他勾唇,站起身來,想把座位讓給我。
我沒有推辭,坐下問好:“早啊,小熊貓。”
“早,祁妙。”他在高處看我,唇紅齒白。
我們不再說“好巧”。這個時點,這間車廂,已經是心照不宣的約定。
他將左手的麥當勞紙袋遞給我。
我頓住,沒有接,裝傻:“這是什麼?”
陸成則說:“早飯。”
我依舊不動:“誰的早飯?”
他答:“不是你的早飯,就是我的早飯。”
我笑開來:“你還沒吃早飯嗎?”
陸成則搖搖頭:“沒。”
我說:“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又放輕聲音嘀咕:“再說本來也不是給我的吧。”
“怎麼就不是給你的了?”他語氣少有這樣大程度地起伏,好像被我冤枉是什麼很不得了的事情。
我被他的反應逗笑了:“你又不能保證遇到我。”
“所以我說了,”他沒被我繞懵,仍舊保持著良好邏輯:“不是你的早飯,就是我的早飯。”
我將手放在腿面的tote包上:“如果我拿走了,你到公司豈不是要餓肚子?”
陸成則說:“再買又不難。”
我呵了口氣:“你吃吧。我在家吃過了,謝謝你.”
陸成則這才將懸了半天的手垂回去。
他旁邊有對男女,一直在看我們說話,圍觀了這位帥哥被婉拒的全過程,而帥哥好像一點都不尷尬。
離西林湖還有一站路時,我身邊的老太太下了車,陸成則像小時候玩搶凳子那樣,行動敏捷地佔座。
我看著他把雙肩包摘下,一隻霧灰色的格包,品牌風格鮮明,一看就知道是三宅一生。
我開玩笑:“你們程式員是不是必須擁有一件格子花紋的物品?就像護身符。”
陸成則不否認:“可能吧。”
陸成則的衣品不錯,乾淨,清爽,不追求潮牌,不花裏胡哨,但細節很多,有精心收拾過的痕跡。
是因為我?還是他本就不錯的自我管理?
不管是哪一種,都足夠讓我嘴角上翹。
我又瞥他一眼:“隻剩一站路,還要坐過來。”
他糾正我:“是三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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