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他家的外賣,像在拆一件禮物或者藝術品。
坐下身,把吸管戳進去,微稠鮮嫩的草莓果肉,又打起了旋兒。
仙貝很有儀式感地雙手合十,內心感恩,謝謝,謝謝世間一切美味,以及它們的締造者。
然後頃身上前,咻得吸了一口。
哇,好好喝啊……
滿口馥醇,還有分量超足的果粒……
甜度也剛剛好……
她不是那麼嗜甜的人,所以奶茶通常隻摻三分糖。
原以為下麵隻是草莓汁,卻沒想到裏面添了清澀的綠茶,再配上杯口微鹹的芝士,恰如其分地中和了果汁單一的甜味。
甘鬱過後,回味幽長。
……
花了半小時,專心致志品完一整杯,連奶蓋都用吸管刮乾淨。
仙貝從抽屜裏取出一張A4紙,擰開記號筆。
答應別人好好寫評價,還是免費送她喝,怎麼也得誠意滿滿。
前思後想,仙貝把字典翻出來,找出各種華美詞藻,認真寫下兩百字表達對這杯飲料的喜愛。
收尾後,通讀一遍,怎麼看怎麼官方和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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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是個擅長表達的人啊……
仙貝鬱悶地癱到桌上,沉思少刻,撅起腦袋,伸手夠下書架上邊的水彩……
——
第二天中午,陳灼再次主動攬下小瑞的活兒。
目送老闆的車絕塵而去,小瑞和周副店長並排而立,若有所思。
小瑞:“老闆最近開始走深入群眾路線了?”
周青樹呵呵一笑:“是深入天庭路線吧。”
小瑞:“??哈?”
周青樹眉頭緊擰:“仙女很漂亮?”
小瑞攤手:“……我怎麼知道,就看過她一隻手,話都沒說過一句。”
周青樹連連肯首,了然臉:“果然啊,男人都對有神秘感的女孩感興趣。”
小瑞:“啊???”
周青樹勾住他肩膀:“你還小,不懂,再長高點就明白了。”
矮他一頭的小瑞撂開此人手臂:“滾邊兒去。”
一點出頭,陳灼到了中景郡府,比指定時間還早十多分鐘。
此刻,仙貝蹲在椅子上,還在絞盡腦汁和《奇邪》的劇情做鬥爭。
聽見門鈴,她周身一繃。
這聲音,也響過好多回了,還是能驚到她。
想起是什麼後,仙貝鼓嘴呼氣,手忙腳亂啪啦啪啦翻著桌上的手繪本。
一會才從夾層裏找到昨天那幅水彩,她把它抽出來,趿上拖鞋,小跑到門前。
湊近貓眼檢查,誒,果然是他。
半丸子頭先生今天沒紮半丸子頭哎,而是全部束到一塊,露出了完整好看的頸項。
之所以好看,是因為他的喉結線條格外明晰。
她學過的男性構圖裏,這個部位的陰影處理,當是如此,甚至,他的還要更加鮮明。
再襯上同樣顯眼的頜骨……
稜角長得太好點了吧,長髮一點都不折損男人味。
思及此,仙貝提高手裏的畫紙,望了又望。
她很少畫這個風格,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滿意。
深吸一口氣,仙貝扭開門把手,把門板推出她慣常接受範圍以內的縫隙。
然後,慢悠悠……把紙張蹭了出去。
門外的陳灼,就挑眉瞧著——
往自己這邊,一釐釐冒頭的白紙。
他抬臂想去接過來,結果紙身突地驚怯一緊。
好似再往前挪一寸,就有火舌要燒到自己一樣。
下一刻,裏面人又跟真的燙到手似的,鬆開了,紙被完全釋放到陳灼手裏。
陳灼攤平,斂目,微微一愣。
白紙之上,並非寥寥數語,也非揚灑大論,而是一幅畫。
水彩畫。
齊肩白髮少女,身穿馬卡龍粉的連衣蓬蓬裙,坎肩是薄荷綠。
圓頭小皮鞋也是奶白色,發側還卡著一隻葉片模樣的髮夾。
她兩手拎著一隻草莓樣小包在身前。頭微微歪著,臉蛋有紅暈,雙眼彎成月牙。
這張畫作下麵,配了一行字:
“非常感謝,草莓奶蓋非常好喝。可我表達能力有限,隻能為她畫個擬人。”
陳灼勾唇,再一次仔細打量那幅畫。
顯然用了心,每一個成分,都被她用具體的服飾和顏色表達出來,渾然一體。
少女爛漫的笑容,也許就是這杯茶帶來的口感吧。
對陳灼而言,有“好喝”兩個字就足夠。
還能得到這樣的畫作,純屬意料之外的驚喜。
陳灼直接拿出褲兜裏的中性筆,寫下,“畫得很好,可以送給我嗎?”
送回了門縫裏。
仙貝接過去,看到上邊的回復,焦灼忐忑的心,才悠悠墜回去。
唇角不自知地彎了彎,她當即回身,跑到書房隨便拿了隻筆,沿途就著桌子寫字:
“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陳灼在外面,能清楚聽見,小姑娘拖鞋鞋底,擦擦蹭地板的聲響。
他會意一笑,再度瞄到門縫裏,探頭探腦的白紙。
隻是這一次,它不再戒備地試探,出來一半就停了,似乎在乖乖等陳灼拿過去。
他也收下,看清上面的字,男人又挑挑眉。
陳灼同樣道了謝,剛要把紙送回去,他想了想,補了點東西。
再回仙貝手裏的時候,她險些噗嗤出聲。
他在學昨天的她誒,“謝謝”後面,還有個簡筆劃笑臉。
就是……
畫工有點爛……
本人的五官明明那麼硬朗,愣是把自己畫成了丁老頭風格。
醜萌醜萌的。
這時,門外的男人說話了:“你今天奶茶還沒拿。”
“……”喔,對,還有奶茶,仙貝在心裏默默應著。
得把畫還回去,她突然好奇男人的身份。
搬到這裏後,還是第一次和非編輯以外的人,說上這麼多這麼久的話呢。
莫非真是送奶茶的小哥哥換人了?
心裏的疑惑呼之欲出,仙貝試圖張口,就是問不出聲。
太難了……
隻好,繼續在那張紙上問:“以後都是你送奶茶嗎?”
把畫兒還回去,她一如往常,匿在門後接過今天的外賣。
外面,男人取過了畫,再沒有回應。
應該結束了吧。
他拿到了畫,她有了奶茶。
他說完謝謝,今天的話題就到此為止了吧?
這樣應該沒錯吧?
她是不是應該關上門?
仙貝虛靠在門板後邊,抓頭,有些無措。
紙上的問題他看到了嗎?
她這麼問是不是太多此一舉了?
這樣是不是有點故意套近乎的嫌疑?
完蛋了,他會不會覺得她對他圖謀不軌?
啊啊啊好奇心果然會殺死貓……TAT
樓道好安靜。
忽然,她聽見了他折紙的輕響,一道,兩道,窸窸窣窣。
“我先走了。”外面的人說,語氣平和。
還好,還好,他應該沒看到,或者看到了也沒介意。
一番激烈的心理活動,快讓仙貝散架到地上。
她不知道給誰看的,點了兩下頭,肩挨著門,磨蹭蹭想抵上。
下一刻,一隻手帶住了隨時要喀嚓鎖上的把手!
突如其來的反向力道,驚得仙貝差點跳出一米開外。
然後,她聽見門外的男人,沉下聲,在問:“你希望以後都是我送嗎?”
過電一般的嗓音……
從門板那邊導過來的……
……
……
什、什麼?
血往大腦湧,仙貝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第五章
五分鐘後。
仙貝趿著拖鞋走回房間,而後撲通一下,癱回椅子。
望向已經待機黑屏的顯示器,仙貝擰緊了眉心,有些難過,也有些懊悔。
她剛才的舉動,是不是太過分了?
臉燙到極點的瞬間,她下意識拼命把門板往回推,就那麼……
關、關上了……
哐一下,速度之快,能叫人感受到空氣裏一陣風。
仙貝耷下眼皮,攤開手掌,絕望臉。
:-(……
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力……
更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生氣……
反正在她不假思索關上門之後,外面丁點動靜都沒有了。
許久,等到頰邊燥熱退卻,她才貼近貓眼,偷偷摸摸朝外看。
樓道裏,空空如也,仿佛未曾有人來過。
思及此,仙貝抓了抓頭毛。
沒辦法,完全沒辦法,她好害怕這類問題。
一旦給出認可,等於遞給了旁人通行牌,也意味著即將耗費自己往後的期待。
就像……
就像要建立一段關係,這段關係背後,一定有著龐大的,複雜的,麻煩的,細密的,許許多多,都需要她應付的東西。
一腳踏入未知的森林,前路是繁花還是沼地?
完全不敢細想。
可是,先提的人明明是她吧。
所以,她為什麼要問出口啊。
她的反應,前後完全不搭呀。
那人會不會覺得自己很精分?
怎麼辦?
仙貝急得眼圈泛紅,心像丟進了檸檬水,酸酸的。
她前思後想,隻能找到一個人求助。
仙貝劃亮螢幕,拉下扣扣,找到編輯圓圓。
她劈裏啪啦敲著鍵盤,打字可比面對面說話要容易得多。
仙貝:圓圓,在嗎……
圓圓:講。
仙貝:我好像做錯事了……
圓圓:是不是肝了一天陰陽師沒修一幅稿?
仙貝:……不是……
圓圓:那是?我暫時想不出更嚴重的錯誤。
於是,仙貝整理了接近十分鐘的措辭,刪刪改改。
才一五一十的,把中午的事,和圓圓說了個清楚。
最後以一句“我接下來要怎麼做幫幫忙TAT”收尾。
圓圓:我他摸都快等睡著了。
圓圓:你等等,我看看。
仙貝:好。
仙貝這時才松一口氣,左手不自覺捏拳,抵了抵右手掌心。
濕濡濡的,全是汗。
仙貝一驚,伸手抽張紙巾,使勁搓幹,再去摸滑鼠。
……滑鼠上也滑漉漉的,肯定是沾了手心汗……
臉又莫名一熱,仙貝再抽出一張,輕輕擦拭著滑鼠……
螢幕上。
圓圓已經回了一條消息,她的重點偏出銀河系——
“送奶茶的長得帥嗎?”
仙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