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的日記也是瞎寫的,上半段寫日記:寫自己在鄉下養的大黃狗,寫自己去山上採野蕨菜的經歷,寫自己摔田裡了好痛。
下半段就開始天馬行空寫故事了。小孩子看動畫片總是會有一種很奇妙的代入感。那段時間她剛好看了部動畫片講一群樹上的精靈,於是故事裡她搖身一變,成了樹上最好看的精靈,她還給自己取名叫“天使仙子”。幼稚到可笑,可透過文字,那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好似活了過來。
葉笙把照片放回去,沒有說話。不知道後面故事大王有沒有繼續和她聯系,擁有這樣一個熱愛生活,活潑善良,心思細膩的筆友,或許能讓程小七的童年變得不那麼孤獨。
老板說:“找到了。”他從一堆信件中,拿出一封故事大王寄給來的信,“程小七提前寫信跟我說,三天後他又會從淮城給我寄來一箱東西,要我把它和這個紙箱子放一起。”
信上寫著收件人地址,也寫著寄件人地址。
葉笙念出了那行字:“嘉和路134號長明公館。”他愣住,想到自己在火葬場停車牌旁邊撿起的那張宣傳單。
宣傳單上面也寫著的是嘉和路。
老板說:“你要是找到他,幫我跟他說,東西再放下去就要發霉了,。”
葉笙點點頭。
他對老板又說道:“老板,能不能手機借我打個電話。”
老板古怪地看他一眼,同意了。
葉笙用手機撥通了宣傳單上的電話。
房東是個老奶奶。
那邊很吵,老人的聲音也不清晰,葉笙問她具體地址。知道是要來租房的,老人終於有了點耐心停下罵戰,但她就是不肯說租房具體名字,含含糊糊道:“你坐車到嘉和路來就能看到了,到了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葉笙:“行。”
和書店老板告別後,葉笙還是坐上了去城裡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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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直達的公交大巴,需要坐黑車。司機開到一半坐地起價,不給錢就把他丟半路。都已經到故事大王的怪誕之都了,葉笙也沒跟人客氣,他拿槍抵著司機腦袋,逼著他往前。
司機:“……”
一路開到淮城城市區中心。
黑車司機哭爹喊娘,屁滾尿流離開。
葉笙站在淮城市區中心,抬起頭,看著摩天大陸上清晰分明的LED燈。
春和日麗的早上,行人車輛來來往往。一百年前嘉和商圈還沒形成,嘉和路隻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街道。葉笙手機在這裡沒有一點信號,根本用不了,無法導航隻能去問路人。結果隨便一找就是個熱情好客的本地人。知道他是要去嘉和路租房後,本地大叔大驚失色:“嘉和路,你不會是要去租長明公館吧。”
葉笙:“長明公館有什麼問題嗎。”
本地大叔看他的眼神頓時變得無比奇怪,而後嘆氣說:“嘉和路那一片拆遷過你知道嗎。”
葉笙:“……不知道。”
大叔道:“政府打算在那邊修路建公園建醫院,兩年前就傳出風聲說要拆遷了,很多人搬走離開,長明公館是嘉和路唯一一處沒拆遷的樓。”
葉笙:“房東不肯拆?”
“屁!”大叔臉上露出極其輕蔑地笑來:“那老太婆愛財如命,做夢都想著拆呢,這是她自作自受遭的報應,你知道老太婆為了從政府那裡坑錢,做了什麼事嗎。”
葉笙誠實地搖頭。
大叔滿眼厭惡,不屑一顧:“她那棟祖傳的房子,佔地總面積不過40平方米。聽到要拆遷的消息後,老太婆硬是在那40平米的平房上又加蓋了四層,蓋成了一棟樓就為了動遷時狠狠宰政府一筆。”
“四層啊,她那老屋根本就承受不住那個重量,蓋樓到後面,整棟樓都歪了。開發商多年和釘子戶打交道,一看這歪樓就知道了她打的什麼注意,不肯付上億的拆遷款,順便把她違章蓋樓的事告了。老太婆拆遷款一分沒得到還被罰了錢,快要氣死了。”
“但歪樓不能白建啊,於是她琢磨琢磨,給樓傾倒的一側塗上層水泥加固,讓它看起來不那麼搖搖欲墜,又掛上個‘長明公館’的牌子,就開始出租。”
“嘉和那一片近些年發展不錯,她這棟樓比之周圍便宜很多,這年頭來淮城打工的人,不怕吃苦就怕窮,居然也給她租出去不少。要我說啊年輕人,這賺錢就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快樂,那麼好的年紀沒必要縮在那個棺材房裡。”
棺材房,指的就是那種隻有一張床,人開門直接上床的房子。
葉笙說:“40平方米的話,還好。”
大叔冷笑一聲:“不,就這40平方米,她還畫了一個十字!10平方米一間房出租!”
葉笙:“……”不得不說,這房東還挺是個人才的。
找到嘉和路,他一眼就看到了長明公館,這麼一棟破破落落樣貌古怪的樓,在街巷尾格外引人注目。旁邊是各種正在施工的高樓大廈,龐然大物將它包圍。長明公館整體是歪的,跟斜插在地上一樣。傾瀉一側用水泥加固了厚厚的一層,看起來不那麼危險,加固的時候,水泥牆貼著頂樓邊緣還往外延伸了差不多一米。遠看起來,形狀有點奇怪。
第104章 怪誕都市(四)
去公館正門得往街區裡面走。
嘉和路拆遷過後, 高樓大廈都還在新建。
綠色的安全防護網束縛住鋼筋水泥,走進去,道路縱橫交錯, 窄得隻能供自行車穿行。昨晚下了一場雨,城市排水系統不好,現在黑色的水都積在深巷的窪地,惡臭難聞。走路時, 不光得小心地上坑坑窪窪的汙水,還得小心頭上的障礙物。因為一不小心就要碰到滿是水垢的塑料水管和工地建造臨時牽的電纜線。
逼仄、陰暗、窒息。
長明公館在這片“鋼筋叢林”的最中央。這是一個你抬起頭,都看不到天空的地方。
把他帶到裡面,這個中年男人就露出真面目了。路很窄,隻能一個一個過。他主動讓葉笙走在前方,自己跟在後面, 眼神兇惡,表情古怪, 咧嘴嘿嘿一笑。
“小兄弟,你一個人來淮城家裡給了多少錢啊……”
結果還沒碰到肩膀,葉笙已經頭也不回地抬起手,掰斷了他的手腕。
中年男人發出一聲慘叫。
葉笙回過頭,毫不猶豫, 一槍射穿了他腦袋。
“……”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倒在地上, 堵死了這條路。
葉笙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把槍收好, 皮膚因為失血過多顯得有點蒼白。
縱是再明媚的春天, 也隻有微薄的光照到這裡。
踩過中年男人的屍體, 葉笙中途因為黑車司機耽誤了一些時間, 來到長明公館前時,天都已經快要黑了。
還沒走近,葉笙先聽到一道趾高氣昂的聲音。
房東:“有錢租沒錢滾,租金五百,不包水電,愛租不租。”
一個男人氣急敗壞:“都說了我們現在沒錢,先欠著,你就不能先通融一下嗎。別說五百塊了,以後我給你五十萬都沒問題!”
“哦喲,我早就看透你們這群窮鬼了,就會吹牛皮,欠錢不還比誰都在行!把我當傻子是吧!沒門!”房東老太是個精神矍鑠的老人,身材瘦弱矮小,頭發打著卷,穿著白背心和長褲,說話的時候中氣十足,整張臉的臉皮都在扯動。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正是欲魔的跟班。異能者在現代社會橫著走,就沒缺過錢,也沒受過這種委屈。
跟班怒氣一下子衝下來,他指著自己的上衣:“老太婆,瞪大眼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這件衣服市場價就是五千塊錢,你覺得我會缺這五百塊錢嗎。”
房東怒不可遏,臉色扭曲,拿雞毛掸子重重打了下他的肩膀:“叫誰老太婆呢!”
“我說的就是你!”
楊宗看不下去了,他覺得欲魔和欲魔身邊的人都像是有大病。
楊宗摁住跟班的肩膀:“行了行了。”
他站出來做那個和事佬,幹脆利落地把自己耳朵上的銀色耳釘取了下來,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擠眉弄眼:“大媽您看。真銀子、純手工,童叟無欺。這玩意兒我花了幾千塊錢,就讓我們幾個兄弟進去住一晚吧。”
房東見到那兩顆銀釘,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但是她視線掃了這群看起來就很有錢的肥羊,強壓喜色,硬是抱著雞毛掸子不放行:“晚了,沒素質的外地人,滾滾滾,老娘不做你們的生意。”
她話一落,從二樓的窗戶上彈出一個頭來。“我聽了啥?外地人?”是個打扮得挺漂亮時尚的女人,頭發卷成大波浪,剛洗完頭上面一排卷發夾,穿著白色吊帶,唇塗得鮮紅。她眉開眼笑,招手:“稀罕事啊,老太婆,咱們公館來人了,居然還是外地人的。外地人你就讓他們住進來吧,我好久沒見過新面孔了。”
她把身子往下探,穿著吊帶,春光乍泄也不在乎,風情萬種地拋媚眼。
房東才和她剛因為白天洗澡的問題吵過,仇人見面眼紅。頓時拿著雞毛掸子指著她:“讓你說話了嗎。一天天的洗洗洗,我水費不要錢啊,這個月住完後你就趕緊和你那傻仔男朋友卷鋪蓋走。”
卷發女人“切”了聲。
這時三樓的窗戶也打開了,一個中年婦女端著盆子出來晾衣服。她指節粗大,臉盤幽黑,一臉陰鬱刻薄像。聽到下面的對話,中年婦女擰衣服時,翻個白眼,特意把手往前伸,衣服的水擰到了卷發女人的頭上。
冷水劈頭蓋臉砸在頭頂。
“啊!”卷發女人驟然發出尖叫,她氣得拔高聲音:“土包子,你沒長眼睛啊!”
中年婦女尖酸諷刺:“澆花呢。”
卷發女人重重關上窗戶,怒氣衝衝回房間。
不一會兒,中年婦女的丈夫出來來,擠在窗口,也看熱鬧:“喲,來新租客了?”
中年婦女嚇了一跳,馬上收了剛剛那副尖酸刻薄的樣子了,變得無比溫柔也無比卑微,擠出笑容,誠惶誠恐說:“老公,我晾衣服呢,你怎麼過來了。”
“我就看看。”她丈夫是個大肚便便的人,油光滿面光著膀子,探出腦袋後,眼睛跟著欲魔身邊的小情人一下子就挪不開眼了。
“哎嘿!還來了個靚女啊!”
中年婦女看到這一幕,臉色扭曲,差點就想把盆砸下去毀了那狐狸精的臉。
丈夫假惺惺出聲:“房東啊,我看天都快黑了,他們沒地方住,你就通融一下唄。”
房東對這對夫妻也沒什麼好臉色:“通你個頭啊,死一邊去,你們再不把這個月房租補上,我把你早餐車給燒了!”
“哇死老太婆你掉錢眼裡了啊。”
中年婦女咒罵一聲,也重重關上了窗。
這個時候,欲魔旁邊的小情人站出來,她臉色發白地取下了自己的手鏈耳環和項鏈,哭著哀求說:“這……這些夠不夠啊,讓我們進去吧奶奶,我們真的沒地方可去了。”
房東惡狠狠奪過兩人的東西。確定這幾人拿不出什麼值錢的東西後,才不情不願放行說:“進去吧,不過我隻給你們兩間房。”
楊宗喜出望外:“好好好。”
房東揚了揚下巴,轉溜著眼珠子,看著他們後方,突然說:“他也是你們的一員嗎。多一個人得加錢。”
眾人回過頭,就看到了從暗處走出的葉笙。
楊宗之前在嘉和商場和葉笙有過一面之緣,瞪大了眼:“葉笙?你怎麼在這裡!”
葉笙也沒想到,在這裡會遇到外面世界的人。
欲魔看到葉笙,眼裡滿是驚豔。一邊可惜為什麼這人是個男的,一邊問楊宗:“你認識啊?”
楊宗一頭霧水,不知道怎麼說。
葉笙冷漠道:“不認識。”
欲魔盯著葉笙盯久了,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覺得性別其實也可以不用卡太死,他可以試試新世界。雖然他有點怵葉笙,葉笙給他的感覺真的就是“試試就逝世”。
但是葉笙現在虛弱脆弱的樣子,又給了他勇氣。
欲魔:“沒事,這不就認識了嗎。”
葉笙在陰山長大,連對別人注視他的視線都覺得不舒服和排斥,更別說這種明目張膽的眼神了。
他討厭任何人過分地關注他。
這不是簡單的惱羞成怒,而是真實真切的殺意和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