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謝謝你……”楊宗剛想過來,跟洛興言套近乎。忽然整棟樓劇烈震動,比剛才大火焚燒時的震動還要劇烈!
楊宗臉色大變,楊白也是猛地瞪眼,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抬起頭。
“這是什麼?!”
“發生了什麼?!”
寧微塵走到一半後,就感受到了,那道屬於S級異端的高級威壓。他停下腳步,意味不明地扯唇一笑。版主之間,沒有誰見過誰的真面目,隻能靠“場”來辨認的。
大廈將傾,地動山搖,獵獵的狂風吹過廢墟長廊。
寧微塵索性松開手,任由大風把手中的書籍吹散。一百年的古老雜志,裝訂早就散得不成樣,隨隨便便一吹,就落了一地。
書頁在大樓裡四處飄散。搖搖欲墜的大樓內,葉笙也聽到了風聲。他抬起頭,看到書頁如同飛舞的蝴蝶,蹁跹飛入室內。其中有一張靜靜落到他的眼前,是《夜航船》第二期的扉頁,上面清清楚楚寫了都市夜行者的結局,被淚模糊的字跡也變得清晰。
鬼母不知道,梁醫生也不知道,都市夜行者和他的妻子,其實還有個女兒。都市夜行者殺了自己的妻子,點燃煤氣罐,劇烈的爆炸聲和火焰聲驚醒他三歲的小女兒。女兒抱著小熊玩偶出來,警笛聲震耳欲聾,撕裂這個血色長夜。醫生朝他的女兒,露出一個釋然又欣慰的笑來。
他真的向正義獻祭了一切,包括他女兒的命。
葉笙扶著牆壁緩慢站起身來。他視野時不時發黑,腳下的路也變得不切實際。S級異端的介入,讓這一片空間扭曲。大火燒過的廢墟在扭曲中,竟然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漆黑的、走廊。
風又吹起地上那張紙,葉笙伸出手,把它拿在指間。都市夜行者的故事在火中畫上句號。
可翻過這頁紙,後面是新添的文字。
上面用鉛筆寫著,【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
葉笙猛地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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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集、序!
書店老板說的上了高中才會學到的那篇課文,男孩後面還是讀到了。隔著歲月的長河,娓娓頌來。
【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
【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古人說:“死生畢竟是件大事啊。”
怎麼能不讓人悲痛呢?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縱使時代變了,事情不同了,但觸發人們情懷的原因,他們的思想情趣是一樣的。
後世的讀者,也將對這次的文字產生感慨。
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在詩文的最後,故事大王說。
【後世的讀者,祝你真的讀懂我的故事。】
葉笙抬起頭,看到走廊盡頭,是一扇門。
第101章 怪誕都市(一)
一場大火將整個嘉和廣場燒得幹幹淨淨。因為【樊籠】的屏蔽, 附近的居民看不到裡面發生的一切,可是詭異的高溫還是讓這座城市察覺到了不對勁。
高架橋上車如流水。街道上一如既往繁華熱鬧。
司機們習慣性打開了每晚【小嘴說故事】頻道,結果聽到的隻有滋滋滋的電波錯亂聲。
“什麼鬼!”
司機咒罵一聲, 點開出租車司機群, 發現大家都在吐槽這件事。
“你們的小嘴說故事還能播嗎, 我的播不了了。”
“我的也是。沒信號,一直滋滋滋響。”
“可能是因為停電了吧, 我聽說嘉和商場那一片都停電了。”
“瞎扯,廣播電臺難道沒有發電機嗎。”
“媽的, 淮城自從出現那什麼都市夜行者後,一直怪事頻發。”
“說到這個,你們知道淮安大學迎新典禮上出的事沒。”
“啥啥啥?”
“【視頻】, 我朋友發給我的,淮安大學舊體藝館突然停電, 學生都撤離回去了。後面工作人員進去發現副校長死在演講臺上, 兩條手臂被吊燈砸得稀巴爛。”
司機點開視頻。畫面晃蕩過後,移到舞臺上, 碎落的燈盞、飛濺的木屑, 赤紅鮮血沿著邊緣流到臺下。正中央倒著一具神情驚恐、死不瞑目的屍體。兩隻手臂被活生生砸斷, 跟屍體分離開, 看著都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這是第五個人了吧。”
似乎是嫌不夠刺激,出租車司機群的這個人又發了幾張圖, 全是近幾個月淮城發生的兇殺案。
第一張圖,是個死在冰庫的人,屍體已經被凍得發白發青, 眼眶空洞洞扎了兩根大針筒。
第二張圖, 是個死在農貿市場的屠夫, 倒在地上,嘴巴被掰到脫臼,大張著一片血紅的嘴,舌頭被從根割斷。
第三張圖,是寺廟裡吊掛在樹枝上的中年男人,穿著polo衫,膘肥體壯,兩條腿不翼而飛。
第四張圖,是個躺在救護車上的青年,耳朵裡橫穿一根細長的鋼絲。
幾張圖連著看下來,詭異又惡心,讓人毛骨悚然。
人們對於城市裡有個潛藏的殺人犯,總是心驚膽戰、充滿恐懼的。但因為這個殺人犯不殺無辜的人,恐懼之餘又多了一些興趣和獵奇。
司機摁下語音鍵,用方言開玩笑說:“這兇手殺了那麼多人都沒被警察抓住,看樣子有點本事在身上啊。下次我要是遇到不給錢的乘客,希望這個什麼夜行者也能幫我討個公道。”
普通人事不關己,才能高高掛起。處於一種“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的看戲狀態時,反而更願意去聽這個故事、去相信這個故事。
出租車群裡,大家伙一起跟著他哈哈哈哈哈。然而誰都不知道,他們今晚差點就死在火海裡。
那個龐大的陰影籠罩整個城市,布下死亡的“正義”之火。故事的最後,所有人都會和都市夜行者一起死去。
結尾處,天火降臨,千萬人跟主角一起用血獻祭這永恆的悲劇。一開始,淮城人人都是《都市夜行者》的聽眾,到最後,人人都是故事裡的人。
就像《小嘴講故事》那一段天真稚嫩的結束語。
“故事幫我們記載歲月,封存喜怒,而聽著故事長大的人,終有一天,會變成故事裡的人。”
故事大王以淮城為背景,寫下這個悲劇,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一千萬人的命。
讓千萬生靈的血滲透《都市夜行者》的每一個字,讓這個故事轟動華國、轟動世界,成為人類歷史上最血腥最悠久的都市怪誕。
城市郊區,一隻符紙做成的飛鳥在空中繞了好幾圈,興高採烈地往城市裡飛。但空中聞到什麼讓它驚恐的氣息,馬上又怯生生回到了主人手中。
【無神論者】將嘉和商場封鎖。非自然局也下達指令,將整個淮城周圍圈住。
現在,淮城外面來了位不速之客。他走過的地方,花香四溢,煙霧繚繞。好像有天籟清奏,聖光彌漫。黑色的大袍裡面伸出了一雙老者的手,瘦到隻剩皮包骨、幹枯如柴,可是卻並不給人一種滄桑頹老的感覺,反而讓人覺得無比親和、神聖。
他撫摸著紙鳥,動作很輕,像是神佛在賜福。
紙鳥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
黑衣人開口了,嗓音被夜風模糊。
“別往前飛了,淮城三個月前就被第七版主佔據,成為他寫故事的地方。不想被寫進他的故事死無葬身之地,就別亂走。”
紙鳥臉上湧現出著魔一般的虔誠,對他的每句話奉為神諭。它誠惶誠恐地收斂翅膀,乖乖呆在主人手心。
黑衣人看著前方戒備森嚴的城市,抬起頭,眼眸裡流露出一絲哀憐來。可高高在上無悲無喜的神明,展現出的悲憫也顯得虛假怪異不真實,甚至帶有一點扭曲的嘲諷意味。
非自然局看不到,異能者看不到,普通人也看不到,隻有七位版主能看到。
一點一點的白光正從城市裡溢出來,滿載著人類的喜怒哀樂,向天空飛去。
人類真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人活一世,欲望不可控,情緒也不可控。
欲望誕生了虛無縹緲的信仰;情緒寄託於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故事。
黑衣人幽幽說:“故事大王的故事被人打斷了?我還是第一次見第七版主這樣憤怒呢。”
如果《都市夜行者》的故事能順利進行,千萬人的血作結尾,成就歷史上最大的悲劇。
那麼當這個故事流傳向整個人類世界,收集到的喜怒哀樂隻會更多。
恐懼、慶幸、獵奇、絕望——這些人類鮮明的情緒,都將成為那一位“長眠者”復蘇的養分,為顛覆整個世界鋪路。
隻可惜,故事被打斷了。
黑衣人搖搖頭,差點沒維持住慈悲的面容,眼裡流出真實的怨毒來。
非自然局的人果然就是Sariel島養出的一群走狗,又虛偽又惡心又陰魂不散。
他遙遙望著眼前這座徹底被黑暗吞噬的城市,看著那金色樊籠穿刺雲霄,樊籠裡面空間扭曲,S級的靈異值鋪天蓋地。
故事大王的殺意和憤怒毫不遮掩,他用最虛偽的文字假惺惺說【祝你真的讀懂我的故事】,其實無論讀不讀懂,走入故事裡的人,都再也出不來了。故事大王生前是人,本體虛弱。但他作為都市怪誕之主,在他的故事裡,他就是規則,他就是上帝。
他能讓這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身陷十八地獄。
不光是葉笙,被困在嘉和商場裡的所有人,身邊的空間都逐漸扭曲,一條長長的漆黑的走廊出現在他們面前。楊宗、楊白兩兄弟瑟瑟發抖,他們腳軟,不敢往前進,但是往後看根本沒有退路。
跟著欲魔一起過來的一個年輕人,早就因為剛才的事嚇得渾身發抖,哭著說:“魔哥,這他媽又是什麼啊。我不要進去,我不要進去。”
他害怕極了,連連後退,但是他剛往後退一步,突然就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
青年整個人踏空,重重摔在地上,血流成河,四分五裂,腦漿都濺了出來。
眾人看著這一幕,臉色煞白,終於不再猶豫,顫抖著往前走。走向那扇門,走向屬於第七版塊的怪誕之都。
“嘉和商場這邊被故事大王控制了。我們進去可能需要一點時間。”
羅衡跟總局匯報完後,摘下耳麥,淺藍色的瞳孔看向安德魯,他說:“安德魯,等下可能需要你協助我。”
安德魯嘆息說:“別說協助了,你現在要我做什麼都行。如果少爺在淮城出了什麼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和家主交代。”
羅衡收好耳麥,狀似不經意道:“寧微塵身體裡被移植了海妖的樣本,海妖是僅次於各大版主的異端,他自保能力很強的,你不用擔心。”
安德魯深藍的眼眸看著他,笑了笑,平靜道:“羅衡,你不用想著從我這裡套話。”
“好吧。”羅衡知道安德魯守口如瓶,垂下霜白的眼睫,也不再試探。關於寧微塵的實力,一直以來都是非自然局暗中調查的重點。
這位出生就站在世界權勢頂端的太子爺,向他們展示的從來都是漫不經心、不學無術的一面。寧微塵拒絕去第一軍校,拒絕對付異端,沒人知道他現在能運用海妖的異能到什麼程度。
隻希望,他在裡面不要出事。
推開那扇門,葉笙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城市的角落。空氣中滿是腥臭味。這座城市好像剛剛下過雨。旁邊的垃圾桶倒了,滾出不知道發酵多久的隔夜飯菜,盤旋著細密的蒼蠅。往前走,隱隱約約還有血腥味。
城市的下水道系統好像不是很好,街道上全是黑色的積水。
葉笙走到路口,看到街邊有兩個流浪漢,正蹲在地上,頭抵著頭,在狼吞虎咽吃著什麼。